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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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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走在前,戚少商尾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沉默着。
顾惜朝突然开口:“大当家的就这么跟着,也不怕我又将你卖了?”头未回,话中的语气却能让戚少商立刻联想到他此刻的表情。半是挑衅、半是戏谑,竟已熟悉到骨子里。
“那么,请问惊才绝艳的顾公子想把在下卖个什么价?”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咸不淡的语气蓦然将顾惜朝的火气勾了起来。不是大侠么,不是群龙之首么,为何如今京师将危还能如此从容?
“你这个土匪根本一文不值!”
“非也非也,既然能让顾公子看上,在下多多少少还是值那么些的。”
顾惜朝顿住脚步,回过身,阴沉的脸色让戚少商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为什么你没有和赫连春水一起走?”
今日得知戚少商离开了那个院子,他心里一惊,想着,终于那人还是忍不住,还是记挂着他的侠义。于是半日之内心神不宁,最后还是将事物交给殷鹄立,忍不住过来看看。却正好看见那人劝走了赫连春水,独自往回走。更听到那人对这虚空的请托,情真意切。
突然间,就害怕了,在听过这番论调之后,如何还能面对他憎恨的表情……
所以,希望他能离开,回去京城,这样,自己便能死心,重新筑起心中的防线。
“你希望我走?”戚少商看着顾惜朝的眼睛,一直看进他的心里去。
“……”顾惜朝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话到嘴边,始终吐不出个“是”字。
“我留下,自然是因为你不希望我走。”
“你是金风细雨楼楼主,你是戚少商。”因为我不希望他走他便不走?顾惜朝觉得心里怪异的紧。
“那又如何?家国天下,与我何干?”戚少商故意如此随意地说道,神色轻浮,仿佛那些侠义大义他都不在乎。
“住口!”顾惜朝想也不想地吼出来,却被自己的反应吓住。怒气竟然是如此自然便出现,似乎天经地义。
“怎么样?你也认为,会说出这种话的人,绝对不是戚少商,对么?戚少商就是应该侠义天下,应该以大义为重。就连你也如此认为,我又如何改变的了?”戚少商突然就笑了,苦笑,他岂非真的不懂顾惜朝的心思?他们毕竟是知音一场,那人的性子,不说十成,至少九成半是知道的。
可是正如顾惜朝所言,因为戚少商是他……因为他是戚少商啊!
并非刻意,一切皆为本能。
顾惜朝站在夜色中,站在戚少商对面。夜风拂过,带来秋意的沁凉。突然间,便悟了。他本是希望戚少商留在这里,哪怕之后恨他一世。可是他始终,都认为戚少商应该在京城,他始终,都不认为戚少商会留下来。在他心里,戚少商便是那个样子的。他喜欢的,却也是那样的戚少商。所以他方才会喝住说出那种话的他。
他执意要证明戚少商的真心,却原来,一直是他在缘木求鱼,不得其法。
“你既然改变不了,却为何还是留了下来?”既然如此,他更应当已经离去。
“我是金风细雨楼楼主,是九现神龙戚少商。但人活一辈子,总要为自己作一件事。”当初因为做不到,所以红泪终究弃他而去,这次,无论如何都该留住想要留住的人。
“……你跟我来。”顾惜朝说完就走,身后响起另一人的脚步声。
顾惜朝只是走回了戚少商暂住的院子,他拿出棋盘放在桌上,示意戚少商坐下。
戚少商皱眉苦笑:“若要下这黑白之物,你应该去找无情或殷庄主那样的人,我这个‘土匪’可不擅此道啊。”倒也非他谦虚,若和顾惜朝这样的人比较起来,他那点棋艺,给他打下手还不够格。
顾惜朝狠狠瞪他一眼,这家伙怎么如此小气。不就在刚才说了他一句土匪么!
“与他们,比的是技,与你,较的是心。棋盘上,便是这江山天下。”言毕,执黑子在棋盘上下了起来。
戚少商无法,只能奉陪到底。他棋艺不佳,索性也就随心而落,几乎不怎么思考。令人惊讶的是,顾惜朝这般的棋艺高手竟也如他一般,完全没有用什么时间去思考。
就如顾惜朝所言,这盘棋,比的是心。他没有费心计算,戚少商更不可能。
他们下法几乎可以说是随心所欲,是以速度极快。几乎是此方刚下,彼方已落子。然而战况却始终不分上下,胶着不清,愈演愈烈,可以说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境界。
戚少商一子落下,顾惜朝却停了手。再观棋盘,黑白纠结,相当之惨烈。
“棋入死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顾惜朝平静地说。
只是一盘棋,也能下出这般结果,难道他二人天生便是相生相克,注定只有一人能活?
戚少商看着棋盘,他已经知道顾惜朝接下来要讲些什么。
“戚少商,囚龙山庄在京城的布置都已完成,你便是和赫连春水一起回去,也赶之不及。谋逆是大罪,若是失败,我能逃过第一次必然逃不过第二次。若是成功……你这个京城白道之首也必然会成为蔡京的眼中钉肉中刺。一切,就如这盘棋。”顾惜朝直视戚少商,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
“……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没有预想中的震怒和愤恨,戚少商只是很平静的回望他。
“你不是说爱我吗?你不是说要为自己做些什么吗?那你告诉我,这盘棋,如何解?”
“你真要我解?”戚少商问,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
“不错。”顾惜朝讶然,难道他还真的有法可解?
“好!”
话音刚落,戚少商拂袖一挥,黑子白子落满地,棋盘上空空如也,方才激烈的撕杀仿若幻梦。
“如此,不就解了?”
一切是非抛身后,破局重来谱新局。
顾惜朝愣愣地看着光滑地棋盘。破局重来、破局重来……也只有戚少商想得出这般粗鲁的法子。但这盘棋可以破,另外一个局又要如何破?
万般皆备,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京师之难,已经解了。”沉默中,戚少商突然冒出一句话。
顾惜朝猛然抬头——戚少商在说什么?
“京师之难,已经解了。你算计我一路,也该让我算计你一次吧。”看见顾惜朝疑惑的表情,戚少商又再次说了一遍。他放在身侧的手有些抖,他知道,以顾惜朝的心高气傲,这件事处理不好也许他们之间就永远没有挽回的机会,但他还是必须要说。也因为只有由他亲口说,他们才有在一起的可能。
“你虽然仍在下命令,但整个杭州都是殷鹄立的地盘,所以相对的,你的命令出不去,外面的情况也进不来。你身上的名单也是假的,真的那份,已经送到神侯府。囚龙山庄,早已抽身而退。真的那份名单上,并没有蔡京,所以这次不过小胜,也没能扳倒蔡京。杨无邪未能寻到王小石,我不日便要回去金风细雨楼主持大局……”
顾惜朝突然一掌拍在棋盘上:“别说了。”他起身离开,他要到囚龙山庄去问清楚。
“惜朝。”
戚少商的声音让他一顿。
“我会在这里等你。”
“……不必,我从来不会等你,也不需要你等。”
戚少商看着桌上碎裂的棋盘,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是否如它一般,已不能修补。
“殷鹄立,戚少商说的,都是真的?”顾惜朝在囚龙山庄的院子里找到殷鹄立,开口便是咄咄逼人的追问。
“不错。”殷鹄立慢慢答道,“而且,戚少商会知道,也是我告诉他的。”
顾惜朝眯起眼,危险地说:“你同他一起骗我?”他是真的相信了他,信了囚龙山庄。
“是。若是往常,要骗你的确不易,但这几日,只要稍微提及戚少商,转移你的注意力,便也不难办到。莫忘了,我跟你本是一类人。”殷鹄立划开一个狡猾的笑容。
“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悉心布下的局竟然成了一场闹剧!
“戚少商代你摔下悬崖之后。”从那时起,他便明了戚少商的真心。
心这种东西,只有在最危险的时候才会呈现出它最真实的一面。他知道顾惜朝的心愿,也懂了戚少商的真心,便开始将京师里的力量慢慢抽离,其间自然有六扇门和诸葛老狐狸的帮忙,而他也一直用自己的势力封锁着惜朝的消息,促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好、好、好!”顾惜朝怒极而笑,竟欲拂袖而去。囚龙山庄毕竟对他有恩,不然他定要杀了殷鹄立。
“你去找他么?”
“找他作什么?既然一切都是骗局,这其中真假,要我如何分辨?”
“惜朝,这固然是计,但他若不爱你,又怎会信我一个居心叵测善恶未明之人。”戚少商也是在赌,用他爱顾惜朝的心在赌,赌一个可能的未来。不过这些话,没必要让他这个情敌说吧。
顾惜朝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你就这么走了,戚楼主来要人的时候,我当如何是好?”
“……你就告诉他,我不会要他等,也绝对不会等他!”
看着顾惜朝离开的背影,殷鹄立第一次露出伤感的笑容。也许他们还有对弈品茗的一天,但那绝对是很久以后了……
漫漫长夜过去,日出时分,殷鹄立来到戚少商身边。
“他走了?”戚少商依然坐在棋盘面前,没有动过半步。他说了会等,便一定会等。
“走了。”殷鹄立平静地转达了顾惜朝离开前撂下的话。
戚少商回味着那人的话,想象着那人说话时的表情,露出无奈地笑容。
“我也该回京城了,殷庄主可有什么打算?”
“你不去找他?”
“不必了,他不需要我等待,也不会停下来等我,这样便好。”
留下一个背影,那个几乎被传为神话的戚少商终结了他短暂的等待。
现在的他,已是风雨楼主。
他回去了等待着他的京城。
神龙破局而出,毒龙退局而走。
他们总算,都走出了自己的劫。
只是他们之间的孽,不知要何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