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牌曲——踏莎行》梵瑞左

4、第四章

　　慕容做了一个梦，梦里依稀是江南三月。
　　草长莺飞，杂花生树。杨柳风淡，杏花雨濛。
　　船是画船，栏是雕栏。又何须去描绘哪些锦衣与玉食，既然言辞总是贫乏，哪里形容得出其万一。
　　船头两个小小少年，一红一白，低了头面对面站着，俱是气鼓鼓的模样。
　　一个苍劲的声音从船舱里响起：“泽宇，还不快给骞宜道个歉！”
　　红衣少年不情不愿地小声嘟哝了一句“对不起”，抬头一不小心看见对面那人花猫似的脸，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来。
　　被他一笑，白衣少年越发气恼。哪有这样的人，乘他睡着拿毛笔画了他满满一脸，这样的放肆，连陌生人也不放过。这么想着，恶狠狠地瞪过去——却是瞠目结舌，呆了半响方才道：“姑、姑娘？”
　　姑娘？少年好看的桃花眼一下子瞪圆了，脸也愈发的白。正要向他发难，船舱里那人却忽的笑道：“哎呀慕容，你家骞宜真是有趣。来，干！”
　　轻微的碰杯声和喝酒声后，响起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清朗悦耳，也是隐带笑意：“哪里哪里，不如你家泽宇啊，潘安貌沈约腰，怕是比你当年还要好上几分。”
　　“是么？”又是一碰杯，“只是不知道入不入的了骞宜的眼？”
　　红衣少年又气又怒：“爹爹！”恨恨地跺脚，犹觉不解气，又在白衣少年银缎云履上重重一踩，留下挑衅的一眼，才急急进舱去。

　　“做什么好梦了？”
　　顾倾趴在他身上，半眯着一双桃花眼，修长的手指从他眼角开始轻抚着下滑，溜到下巴处微微上挑，若有似无地摩挲，“听你喊了一晚上的姑娘姑娘的，被哪只小狐狸精迷去心智了？”
　　慕容渐扭头不看他。
　　“呦呦，害羞了害羞了。”眼尖地发现他耳尖泛红，顺手拧一把，“果然是春天到了呀。”在他恼羞成怒前迅速爬下来，立于窗前略整衣衫，假模假样地叹口气：“儿大不中留啊儿大不由娘，唉。”
　　慕容当他是摆设，翻身起床穿衣服。
　　“吃了早点带你去转街，想先去哪里？”顾倾托着腮帮子想了想，然后高兴地一拍巴掌：“要不今天带你去青楼？有家叫玉簟秋的挺不错，里头的姑娘身段儿好。”姑娘两个字咬得极重，偷笑着去瞄他的表情，结果反倒被他的眼神唬到，灰溜溜地站墙角面壁思过。

　　慕容家绝技有二，惊雷步和烟引剑，名震天下。可这两样顾倾从来是不怕的，因为慕容学过的他多少都会一点，再怎么不精至少原理还是通晓的，左支右拙地也能挡上好一阵子。
　　顾倾怕的，是慕容渐独创的秘技——
　　以眼杀人。
　　顾倾的性子，外头向来是传得天翻地覆。有说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有说他喜怒无常爱恨不明的，还有说他深不可测琢磨不透的，以及顾倾本人最喜欢的一句，不按常理出牌的。
　　可谣传终究只是谣传，事实总是在口口相传中被夸大被误解被妖魔化。真实的顾倾，十四个字就说完了。
　　对外吃软不吃硬，对内吃硬不吃软。
　　说起来多少简单，上下两片嘴唇一碰，十四个字就过去了。可这么多年来，发现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的，也只有慕容渐而已。
　　于是，某种程度上而言，慕容可以说是他的克星。

　　慕容渐穿洗完毕，方才朝墙角的阴影里瞥了一眼，而后推门而出。顾倾嗖一下跟上去，差点撞到他背上，摸摸鼻子讨好地说：“去玉簟秋？”
　　“嗯？”鼻音里浓浓的威胁成分实在太明显。
　　“好好，不去不去。”嘴角塌下去，又很快翘起来，“那我带你去沈姑娘的胭脂铺子好不好？”
　　两个大男人去看胭脂水粉？慕容皱眉。
　　看出他的疑惑，顾倾笑了。“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胭脂铺子是卖胭脂的了？”眉眼弯弯，十成十的一只小狐狸。
　　于是慕容就被骗走了。

　　胭脂铺子不是随便哪个卖胭脂的小店，沈姑娘也不是随便哪个姓沈的女子。
　　沈姑娘姓沈闺名姑娘，她开的铺子店名就叫胭脂铺子。
　　据说她娘亲生产完，产婆抱了孩子给她看。她掀开裹着的小被子瞅了瞅，波澜不惊道：“哦，是个姑娘。”
　　于是沈姑娘的大名就这样尘埃落定。
　　据说沈姑娘盘下了店面之后站在门口仰望天空决心奋发图强之时，两名女子打从门前过，窃窃私语：“这么繁华的街，这么连个胭脂铺子都没有？”
　　沈姑娘耳尖，听了个清楚，毫不犹豫地接口：“谁说没有？我这家就是。”
　　于是胭脂铺子的店名就这样一锤定音。
　　所以说，沈姑娘和她娘亲的取名功力那是世人皆知的。

　　顾倾遥望苍穹，无限期盼：“我一直很好奇，如果她娘亲生的是男孩，会叫什么……”
　　慕容沉思片刻，不确定地：“沈……沈儿子？”

　　后来，事实证明沈家确实有儿子。可惜慕容猜错了，人家叫沈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