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谁先觉》苏人瘦

1、鸢尾鱼

　　“告诉你，一个人要是没用，再勤奋，也是没用的！”
　　天狼的声音，似乎依然嘲笑地，回荡在这个肮脏阔大的仓库。
　　像是扩大了整个胸腔的空洞，友记被笼罩在一种巨大的空旷当中，他只是坐在一堆钢管旁边，喃喃着他的那句话。
　　“我没用么……我没用么……”
　　“我只是想去实现我的梦想罢了……”
　　他的声音忽而清晰。
　　“为什么要嘲笑我的梦想，为什么要嘲笑我的努力！”
　　“天狼，我会证明给你看，要你后悔今天说的话！”
　　“友记！”
　　有人喊他，他回头，看见长生。
　　“啊……？”
　　“友记！你身上怎么那么多的伤！怎么回事！”
　　“别担心，路上遇见了一只雪天豹，跟它斗了一阵。”他把低着的头扬起来，又认真而匆忙的说了一遍：“真的。”
　　“你别骗我了，你看你，眼神那么恍惚，快告诉我实情！”
　　“我没事……”
　　“友记！……”
　　“都跟你说了我没事！”
　　空气蓦地凝滞。
　　长生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固执的孩子。那个常常为了别人而让步甚至宁愿受伤的友记，与现在又恢复怯懦礼貌的友记，似乎又有所不同。
　　“哈，我没事的，我身子壮得很呢。”
　　“可是，你从来没受过伤。”
　　“嗯，是。”
　　他决定再努力一次：“友记，你最好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好吧？否则我会很难受的。”
　　友记看着他，用他从未见过的眼神深深探入自己的眼睛去。
　　那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又不是那种寒冷的冷酷的眼神。
　　嗯，就好像穿过你的人、你的眼，去看到对面的一株树。
　　长生无法承受这样的眼神。
　　所有爱他的人，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眼神！
　　“友记……”
　　他再也忍不住地将友记拥入怀。
　　“啊？……”
　　友记呆呆地应了一句。
　　然后又轻轻挣脱了：“啊……我的功课还未完成。”
　　长生看着友记离去背影，想着从前，天真的友记即使和自己拥抱都会脸红。

　　“啊！”
　　友记低呼一声，简直不敢相信地看着腿上的瘀伤。
　　整个小腿，像抹上不需金币买来的颜料，红的紫的绿的，还有已经发黑的一块块叠堆。
　　他只好小心涂上万镇霜，果然，细腰峰上千年的冰雪，融合烈焰泉不朽虫的强大威力，迅速让瘀伤带来的疼痛被一阵清凉覆盖。
　　简单处理好大大小小的伤口后又随意地擦拭了一下身子，他赶紧翻开笔记本。
　　上面显示未完成的功课，还有……
　　“唔？还要……去鬼床……捕鱼？”
　　鬼床是普罗深陆唯一的内陆咸湖泊，生存有许多珍稀动植物，一直受到深陆各界人士的保护。
　　即使是最野蛮的狼人，和最随性的鱼兽，也十分重视。
　　“按道理，化学课的功课，顶多要我们去南山上折一两枝竹竿的呀。”
　　他合上书，想了想，足足十分钟才决定：“既然是笔记本显示的，应该没错。笔记本是不会出错的。”
　　然后他简单准备便离开了家。
　　笔记本是通灵性的，它由学生直属教授亲自发授，自发授那天起，只有学生和教授两人能够更改与查阅笔记内容，一旦笔记出错，不止学生，教授也必须负责。
　　所以一般情况下，是绝对不会出错的。即使出错，双方也会互相查视修改。然而深陆上，最强狼人伊德兰曼说过：“永远，只能，相信自己。”
　　“鸢尾鱼，翅状似鸢尾，故得名。无尾，无鳍，喜食夏虫。”
　　他吞一粒避水宝丸，然后就跳下水——似乎一切都很顺利。
　　湖深百丈，光怪陆离。
　　流光溢彩的珊瑚，摇曳的水草。发光的鱼、头顶长花的鱼、眼珠游离方圆三公分的鱼、喷射出无比长舌的湖兽、湖水色的水母，它们悠悠徜徉在友记的身旁，似乎不屑着这个低等人类，连斜眼去打量它的意思都没有。
　　友记躲在一块大珊瑚后面，将夏虫投在一块平地上，等着鸢尾鱼到来。
　　一尾鸢尾鱼来了！
　　它迅速窜向夏虫，速度之疾令人叹为观止，然而比它更快的是网，网一下便困住了鸢尾鱼。
　　友记拎起网，鸢尾鱼在网中死死挣扎。
　　“哇，好漂亮的鸢尾！”
　　宝蓝色的扁平身躯，细细的白色条纹，好像深水的一粒宝石！
　　“我看，你最好放了它……”
　　“啊？……”
　　友记一回头，看见一个扯着嘴角勉强算作笑的男人站在一边。
　　“我……它是我功课。”友记弯腰向他鞠躬：“对不起，我不能放了它……啊啊！啊！啥！……”
　　他还没将弯下去的腰直起来，一双牙齿狠狠啃住友记的指头。
　　仔细一看，鸢尾鱼张开空洞大嘴，脱离的牙齿迅速窜回鸢尾鱼的嘴。
　　“啊，它的牙齿怎么可以从嘴巴里面跑出来！！”
　　“所以我说嘛。你不要再甩手了，赶紧把鱼放了，有毒。”
　　“不是吧！”他瞪大眼睛，不舍地放走了鱼。
　　那个男的转身要走，友记跑上去拉住他：“那个，有毒，咋办？用什么药……”
　　“噢，那好办，你来我家，我给你药。”
　　“那……谢啦！”
　　“你是鱼兽吗？怎么家会在湖底……可是你看起来像是人类啊。嗯，没见过你那么像人类的鱼兽。哈，你的法术一定很高级吧！”友记一紧张，话就很多。
　　那个男的不耐烦：“你话好多。噢，原来你是紧张。干嘛要紧张呢。难道你一见到陌生人就会紧张么？这样的话，对于一个想要变得强大的人，是毫无用处的。”
　　“你会读心！？”
　　“啊……算是吧。”
　　“我认为，用读心术来读我的想法，不大好吧。”
　　“是啊，不礼貌。”
　　“……”友记心想：你知道你还做！没教养、没礼貌。
　　“哈，没教养？没礼貌？”
　　“……”友记看着他无所谓的样子，心里一阵厌恶和反感。然而他还是笑了笑，虚假的说：“哈，你好厉害……”
　　“到了。”那个人看了他一眼，把他迎了进去。
　　“随便坐，我去拿药。”
　　友记打量着房子。
　　琉璃锻造，好似有流光潋滟的水色投射。
　　布置得很简洁，又爽快，像是办公场所。
　　那个男的来了，给他一个小罐：“哈，涂上去吧。”
　　友记是左撇子，不会用右手。
　　他难为地接过小罐，不知道该不该向他求救。
　　“哈，要不我帮你。”
　　友记咧嘴一笑，突然觉得让别人读心其实有那么一点好处。
　　“为什么要抓鱼啊。这鬼床，不是不让人捕鱼了吗。”
　　“是我的化学课作业。”
　　“几年级？”
　　“啊？我吗？我三年级。”
　　“哈，三年级……”
　　“怎么了吗？”
　　“我记得我三年级的时候，被人扔到细腰峰上，差点没被冻死。”
　　“咦，不是只有人类才要上学的么。”
　　“我就是人类。”
　　“你方才不是说，你是鱼兽么？”
　　“我没说过。”
　　吃瘪的友记死命回想，但始终觉得，他是有说过的。
　　男人提醒他：“你刚才以为我是鱼兽，还认为我的法术很高级，但是我没有承认。”
　　友记这才想起来：“抱歉抱歉，是我忘记了，我记性一向不好。抱歉抱歉。”
　　“真的是记性不好么？”
　　“啊？……”友记看见男人眼里闪过一抹亮晶晶的东西，然而一闪，就又不见了。
　　“还是你根本没用心去记呢。其实，你的记性一直很差吧，经常忘记东西。”
　　友记眼睛一亮，但心头却是凉凉：“你知道！你用了读心术……”
　　“没有呢，是我看出来的！”
　　友记觉得有点失落。
　　从小到大，他的成绩都不拔尖。但是他也无所谓，直到上了三年级，他遇到了太多强大的人，心里那股想要变强的愿望终于从心底最深处被激发挖掘出来。然而等到他想要变强大的时候，他才发现不管自己多么努力、勤奋，他的成绩始终是平平……原来他真的是很笨。
　　你看，现在，连个陌生人都看出来了啊……
　　回到家，友记不免有些忐忑，毕竟功课没有完成，而且明天去了学校，说不定会遇见天狼。
　　第二天，圣大雅歌学校。
　　“友记，你的作业呢。”
　　“明雅教授，我……没做……”
　　“没做？只是叫你去南山捕捉两只夏虫，你……你连这个也没完成哪？”
　　“不是啊，教授，笔记本上，明明说要去鬼床捕捉鸢尾鱼啊。”
　　旁边的圣仙水教授说道：“开什么玩笑，鸢尾鱼系属鱼兽咸水一支，叫你去捕捉鸢尾鱼，不是叫你去找鱼兽送死么？”
　　他着急：“可是，是真的啊。”
　　这时有人来找明雅教授，友记委屈又苦闷地盯着脚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有人更改了笔记本的内容？
　　明雅教授黑着一张脸回来：“把你的笔记本拿过来。”
　　“在这。”
　　教授翻开笔记本：“这里明明写着夏虫（2）。”
　　“……”他紧紧咬住下唇，看着笔记本，终于说道：“我……不知道。”
　　教授叹气：“刚才那个人找我，说的也是关于你的事。”
　　“啊？”
　　“鱼兽大总管接到了举报，说是有人类捕捉鸢尾鱼，十分的生气。”
　　“可是，可是鱼兽不是都很随性的么，它们不是都不管事的么，为什么这次……”
　　“友记，平时你都是很乖的。这件事，我来处理，搞不好的话……也许会……”教授皱着眉，叹气。作为一名教授，他是十分尽职尽责的，即使出现现在还真有的事情，他也愿意自己承担，实在是很爱护自己的学生啊。
　　友记想，那接下去的半句会不会说到“死”呢？
　　“对不起，可是，事情真的有那么严重么？”
　　“狼人之所以能控制整个普罗深陆，却又不对低等劣族的人类赶尽杀绝，全都是因为鱼兽的制约！”
　　“是。鱼兽的实力深不可测，也许远远大于狼人。”
　　“几百年前的世纪陆战，你可知道鸢尾鱼一族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不知道……”
　　“虽然鸢尾鱼的实力不大，但他们具有一种能量，陆战期间，他们作为情报侦搜部门，为鱼兽和人类做了十分伟大的贡献。”
　　友记一时无言。
　　心里那种深深地失落感再次浮上心头。
　　他想起两天前，天狼叫他把圣仙水教授的圣扇贝竖琴送到琴室，他半路不小心，让魔轮蜂附在了琴上，现在，只要一拨琴弦，就会有震天的噪音，不复普罗深陆第三仙音的名誉。
　　还有一个星期前，他弄丢了去报告厅的门票，他最敬仰的普修大校长就在厅里面，可惜他就是进不去！
　　还有许多，他连准考证都能忘，丢掉的钱包、雨伞不计其数，帮人家做事却常常是帮倒忙！
　　那么这一次，是不是连明雅教授，也会被自己害死！
　　虽然明雅教授表现的很淡然，可是他知道，他自己实在是闯下大祸了！
　　当年明雅教授的爱子夭折，他竟然反过来安慰友记！
　　哈哈，明雅教授，就算你不怪我，可是我真的很讨厌我自己！
　　友记冲动地跑了出来。
　　他的脚停不下来，他感觉只要一停下来，全世界的人都会嘲笑他做过的错事。
　　他恨不得不是他自己。
　　他宁愿自己是天狼，虽然天狼脾气不好，可是他真的很强！
　　为什么那么笨！为什么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还说什么要变强，简直就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