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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小院四合 ...

  •   我阻止不了他们住进来,我自个儿搬走还不成?搬出这屋子,搬出徐州,像几年前那样,逃得远远的。

      我在床上摊开一块布,开始往上面放东西。
      衣服、靴子、袜子……对了,还有最重要的盘缠。
      我打开墙角的木柜,从最里面掏出个木头盒子,拿钥匙打开来,里面是零零散散的一些铜板。
      我全掏出来数,越数越沮丧。抱着侥幸心理又重新数了一遍,二百二十三文,怎么数也还是二百二十三文。一个月的工钱就五百文,过年置办年货花了好多,如今只剩下这些,连雇马车都不够,靠着四条腿能搬到哪去?
      走到床边,颓然躺下来,连钱也不收拾了,就这么摊在桌子上。
      百里怀杨,当初我选择离开,其实对谁都好。你为何还这般固执,咬着我不放?我都逃到徐州了,你还待如何?逼死我不成?他安知秋对你也算是有情有义,你落到这般田地也没舍你而去,你还有何不满的?这个无路可走的棋局里我选了退出,成全你二人,你为何还要追来?好好当你的王爷不好么?多年驰骋沙场得来的功名利禄就这么扔了,你是傻子么?
      眼前渐渐开始模糊,伸出手来已经看不见了。今天本就晚回来,现在别说澡,连脚都没洗。
      算了,动都不愿动。
      耳边听到脚步声,有人走进来,关上门,接着是稀里哗啦的收拾铜板的声音。我听着他收拾完了,脱了衣服爬上床来,钻进被窝。
      我侧过身躺着,将他搂住,像溺水之人那般紧紧抱着他。
      “小福,咱们走不掉了……”

      *** *** ***

      元宵,客栈又是歇业一天。
      不用去客栈,我便在床上多赖了一会儿才起身出去熬粥。一打开门,就看到安知秋在院子里耍剑。小福坐在一边的石头上,看得入神。
      百里怀杨他们搬进来后,小福倒是跟对安知秋挺亲近,时不时找他玩。我有些纳闷,小福竟不怕他那一副冷冰冰的死样子?

      淘好米,倒进水,再把锅放到炉子上,生起火,再来就只要看着不让火熄灭或不烧糊了便行。
      我坐在炉灶旁边闲得无事,索性把椅子搬到厨房门口,也跟着看安知秋耍剑。
      看安知秋练剑,其实是件很赏心悦目的事。他的剑法如行云流水又干净利落,一招一式都透着轻盈。
      武林世家出来的,就是厉害。虽然我不知道他跟百里怀杨相比,谁更胜一筹。

      前刺,转身旋刺,挑剑,踢腿,平沙落雁,横扫千军……
      正看得入迷,忽然瞧见他练着练着有些往这边偏移,脚都踩过那条黑色的线了,忍不住出声提醒他:“过界了,你的脚。”
      他练得好好的,突然听到我的话,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地。
      用剑支着身子坎坎稳住,他抬起头,用杀人的目光瞪着我。
      我缩了缩脖子,用手指着那条线:“我是提醒你,越界了嘛……”

      院子中间有一条用木炭画出来的线,从后墙一直延伸到大门口。
      这是我画的,在他们搬进来的第二天。本来想画正中间,想了想,又往东边偏了一步。
      画得尽兴的时候,他们从外边回来了。
      “你在做什么?”
      我回头一看,百里怀杨正倚在照壁边,安知秋抱着剑站在他身侧,淡淡地看着我。
      拍拍手里的灰,我开始跟他们解释:“这是界,跟墙是一个用处。这边是我们的,那边是你们的。今后你们不管是走路吃饭还是什么,都不许越过这条线。大门也一样,一家走一半。”
      安知秋听完,用看蠢人的目光看我:“说你是疯子真是高估你了。分明就是三岁孩童,心智还未开窍呢。那厨房怎么办?可是在你那边的。”
      我心想,也对,怎么倒把它忘了。拿着手里的炭条走过去,在厨房门口改了改,饶成一个缺口。
      “这里是共用的,除此之外便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不得越过这雷池半步。越过的东西,就是我家的了。”
      百里怀杨挑了挑眉,反而有些兴致:“照你这般说法,过了线那边的,就是你的?”
      我点点头,接着便看到他一个大步迈过那黑线,站到了这边。
      “抱歉,我一时不注意,越界了。真对不住,劳烦您把我捡回家吧。”
      我一时无语,掂了掂拿在手里的炭条,直接扔了过去。

      “你在煮什么?”安知秋把剑收好,走了过来。
      “粥啊,白米粥,清水粥。”我打开锅盖,拿勺子搅了搅,又盖回去。
      说是共用,其实这厨房还是只有我偶尔在用。他跟百里怀杨都是生下来就是有人伺候的,哪里会做饭?搬进来几天,他们俩就没踏进过厨房半步,我都不晓得他们是在哪里吃的饭。
      君子远庖厨,也只有我这等下人出身的才会干这活儿。

      粥煮好了,我把炉里还烧着的木柴夹出来,用水浇熄。再拿出碗来,盛好。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人,突发慈悲:“你要不要来一碗?”
      “好。”
      ……你倒没跟我客气。
      我又拿出一个碗来,洗干净了,盛上粥递给他:“一碗一文。”
      他楞了楞,接过粥点点头:“你若做得好吃,以后多做些,把我跟他的份也煮了,价钱由你定。”
      还真把我当成下人使唤了不成?我冷笑一声,不理会他。
      他倒没发觉我的脸色不对,自顾自拿起桌上的筷子,就着咸菜喝了起来。
      我把粥端到桌上,不经意地问他:“他呢?你就只顾着自己吃?不管他了?”
      他嘴里喝着粥,说出来的话有些含糊不清:“他还未醒,你若有剩下,等他醒了我再端去给他喝。”
      我觉得奇怪,以前他都是天色微亮就起床的。练剑也好,早朝也好,练兵也好,如今怎么就变成懒骨头了?
      “自从受伤之后,不到辰时末,他就起不来。起来了也浑身酸痛,尤其是伤口的地方。柳时文也说了,一年之内,他最好不要再拿剑。打坐冥思还行,若跟人过招动了真气,旧伤就更难好全了。可惜……如今他内力已经所剩无几,跟个不会武功的人没什么两样。”
      我端着碗,一阵沉默。我晓得他没说出口的那个可惜后头是什么。这一切若要怪罪起来,不知该怨谁?皇上?柳时文?他自个儿?安知秋?还是我?兴许谁都没错,又兴许谁都犯了点罪过,所以大家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今后还有什么呢?再难,也不过就如此了。
      他抬起头,淡淡地看着我:“你不是最会逃的么?当初从平王府出逃,一逃就是三年,还瞒过所有人,让大伙都以为你早死了。如今怎么不走了?”
      我扭过头,咳嗽了一声:“没银两……”
      “……”
      身后一阵沉默,我知道他又该看低我了。不过也无妨,我不也同样讨厌他。
      正要出去叫小福来吃饭,忽然听到东边那屋传来一阵咳嗽声。我还楞在原地,身旁早有个身影掠了过去,开门跑了进去。
      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我低下头默默走出门,朝小福走了过去。
      等攒够盘缠了,我就走。

      *** *** ***

      云来客栈里的伙计素来都以笑脸迎人,因此客源也多,很多都是熟客。可今日,客栈的气氛却有些不一样。从掌柜的到跑堂小二,个个噤若寒蝉,远远地就绕过柜台,贴着墙根跑。
      因为面前的这个人……还有我。
      我拽过那人的衣领,狠狠地低声道:“百里怀杨!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住进我家便罢了,如今连客栈都要来染指。你究竟懂不懂何谓厚颜无耻?别得寸进尺了!”
      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拿过肩上搭着的抹布在我手上擦了擦:“掌柜的叫的是谁?不是说皇上已经收回了御赐的姓氏了么?”
      “……苏怀杨!”
      他趁我不注意,背着众人在我手上亲了口,又笑着跳开去:“掌柜的记性真不好。小的适才才说过,小的姓苏,单名一个三字,是店里新来的跑堂。”
      我瞪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刚刚被他嘴唇碰过的地方还残留那软软的触觉。
      他亲了我的手?他竟然亲了我的手?
      我浑身颤抖着,拼命压制下胸口涌起的致命的熟悉感和某些不明的东西,朝着站在堂中的那人怒吼:“你这泼皮无赖!趁早死了干净!”

      在店中用过饭,愤愤地牵着小福往家赶,却怎么也甩不掉后头那人。
      “苏童,你走得慢些,当心摔着。”
      我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转过身瞪着他:“百……苏三,你究竟要跟着我到几时?跑堂又不好好干,我回家,你做什么也跟着走?”
      他摊开手,颇为无奈:“这是什么道理?我家也在那里,不走这条路,难道你要我飞回去不成?再者,我跟老板商量的时候你不也在场么?我每天少干几个时辰,工钱也少些。如今不正是回家的时候?”
      我气急,走到他面前指着他鼻子骂:“你就跟安知秋一样去医馆帮忙?客栈那么多家,你就偏要去云来?你看看你如今这副无赖样,哪里还有点将军的范儿!”
      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得想咬舌头。果然,他的神色突然间黯淡下来,转过头平静地看着远处:“早就已经不是将军了,哪里还管什么意气风发还是落拓狼狈?”
      我咬着下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弥补。这些个话,最是在他面前提不得的。他如今官也没得做,王府也没了,武功也几乎没了,能不消沉已经是万幸,而我却还在他伤口上撒盐,哪壶不开提哪壶。其实想想,他能放下架子,心平气和接受这些个转变,当个庶民自力更生有何不可?我有何立场、有何资格骂他?

      双手突然被他握住,人也给带到他怀里。
      “我风华最盛之时有你,最为落魄颓废之时亦有你,此生足矣。”他看着我的眼睛,缓缓道。
      我看着他,双目渐渐通红,觉得眼前这人越发可恨起来。拼命挣开他,抹了把眼睛指着他:“这些个话你该对着安知秋说,不是我!是,你年少轻狂又意气风发之时有我,如今你狼狈不堪之时有他,你是不是觉得很自豪?你百里怀杨多了不得,不论何时都有人陪有人疼,从来不怕谁会舍下你一人。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有了一个还不知足。左拥右抱非是帝王才能享受,我知道你们这些王公贵族都好这口。可你有没有把人当人看?我苏童虽算不得什么,好歹是个人,我亦有自己的坚持。想让我当个娈童般伺候你,不管你有多少新欢我都不能过问?百里怀杨,你休想!”
      他上前一步,焦急地开口:“我说过,那是因为……”
      “我不管你是为着何因,当初你既然给了我承诺,就不该贪恋他。你既无法再单喜我一人,我索性离开王府成全你二人便是。如今你有了他,就不该还来招惹我。你想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希望我与他无怨无悔共处一室尽心伺候你。你这般如意算盘打得好,可你可曾想过我与他的感受?”
      说完这些,我用袖口狠狠擦了把脸,鼻涕眼泪都糊在上面也不管了,转身拉起小福就走。
      身后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我没有……”
      我心里哽咽得难受,空着的左手握得死紧。我得要狠狠掐醒自己,才不会再去贪恋那人分毫,才能狠下心肠说出这般绝情的话。当年都已经做出离开的决定,如今还想着妥协岂不可笑?
      百里怀杨,狠心的非是我,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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