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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0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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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的钱,最后还是陈安平付的。
一转眼,他带出来的现金就只剩下两张,但他给出去的时候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办理好入住,陈安平陪她走到房间门口,没进去,站在外面等她。
房间很宽敞,气味很清新,装修没有浓重的年代感,偌大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东方明珠塔和逐渐暗下去的天空。
施清如把行李箱一扔,就跑出房。
“上海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陈安平顿了顿,“你想玩什么?”
那年上海迪士尼还没有开业,互联网上也还没有那么多网红打卡点,普通游客提起上海想到的是东方明珠塔、外滩、南京路步行街等。
“你没有推荐的?”
“我不太了解上海,没有时间出去玩。”陈安平笑着看了看她,渐渐移开目光。
为了更好地照顾谢莹淇,他将她也接来了上海。学业和照顾母亲已经极为忙碌,他还要不停工作。得益于他的专业能力,他的工作所得并不低,在学生中甚至可以算是佼佼者,但治病的钱就像无底洞,这个窟窿怎么填也填不满。
生活昼夜不分,一天能合眼五六个小时都算奢侈,陈安平长期维持着四小时左右的睡眠。
他和同学的关系不差也不亲,除了在课上和寝室里,他们几乎没有时间交流。
在这样的前提下,陈安平没有任何时间去了解上海这座城市。
施清如咬了咬唇。
“我饿了,你带我去吃饭吧,我要吃大排档。”
“吃点别的吧。”
“我就想吃大排档。”
陈安平欲言又止,渐渐敛了笑。
“陈安平,你能牵着我走路吗?”
他回头浅浅笑着看她,“你是小朋友吗?”
“我手冷。”
他摊开手,“给我吧。”
施清如眼睛一弯,把手放进他掌心。他修长的手指蜷起来,拢住她细腻的皮肤,攥在手心里。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不知不觉越牵越紧。
吃过晚饭,施清如本打算和陈安平沿着外滩散步。
但一通来自医院的电话打破了这个计划。
陈安平脸色一沉,挂断电话没和她说发生了什么,但施清如敏锐地意识到了。
“是不是阿姨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陈安平抬眼微微发怔地看她。
施清如拍了他一下,“愣着做什么?快过去,我和你一起。”
她拦下一辆车,把陈安平推进去。
“施清如,你先回酒店休息。”
施清如忙着和司机说目的地,不搭理他。
“清如,你回去吧。”
陈安平又说了一遍,下意识按住了她的手背。
施清如顿住,被对向车灯照亮的眼睛里闪过流光,但她还是坚定地对司机说:
“师傅,麻烦开快点,谢谢。”
她回头,“你刚才叫我什么?”
“施清如。”
“我听见了,你叫我清如。”
他没说话。
事有轻重缓急,施清如深吸了一口气。
“晚点和你争论这个,你先告诉我阿姨的情况。”
赶到医院,谢莹淇的情况已经稳定了。
听说是护工去打饭的时候,谢莹淇要去卫生间,从床上起身的时候重心没踩稳,摔下来疼得起不了身。
这会儿疼痛劲过了,也听从医院安排做了检查,并无大碍。
“小施,过来让阿姨看看,好久没见到你了。”
谢莹淇靠坐在病床上笑着冲她招手。
他们母子的笑容有时候很相像,仿佛一直在安抚别人,温柔但有力。
“阿姨,我可想你了,你最近有没有乖乖地听医生护士的话?不让吃什么一定不能贪嘴吃喔。要不要我推着你去楼下逛逛?春天花坛里都开小花了。”
谢莹淇摇摇头,“今天下去过了。天气还很凉,小施,你这样会冷吧?”
施清如顶着一身立起的汗毛睁眼说瞎话,“不冷,我可皮实了。”
“皮实好,皮实好,身体健康就是最大的恩赐。”
听陈安平说,这段时间谢莹淇开始信一些鬼神。她也不做什么,只是每天会祈祷两次,默默地也不说出声。
谢莹淇的腿近来也痛得厉害,不常下地走路,大多时候就躺着看看电视,从天明到天黑,频道播什么,她就看什么。
枯燥的生活,但好在身体状况稳定。
施清如陪着她谈天说地解闷,不知疲倦地讲了很多话,一直到晚上十点谢莹淇要睡觉了才离开。
病房的灯一熄,和走廊上灯火通明的忙碌天差地别,安静地洒进了月光。
施清如平时也会参与一些捐赠项目,她不由自主地想到谢莹淇。
“陈安平,你妈妈的医药费……够吗?不够的话我能帮你一点。”
“够,”陈安平驻足,语态坚定,街上的一阵风把他的短发向后吹,他借路灯的光凝视施清如,“我赚的足够了。”
施清如知道他在给大公司工作,平时也会接一点私活,那时正是互联网行业风头正盛的时候,遍地是赚钱的机会,只要能把握住。
他这么一说,施清如就放心了,叮嘱了一句学业别落下。
但那时她不知道,有些病,能靠钱医治。而有些病,有钱没钱,结局都一样。
“陈安平,你们学校有没有人追你啊?”
陈安平笑着摇头。
施清如刚想说不信,却听他主动问:
“你呢?”
施清如转过身,面对他,倒退着在人行道上走。她卖了一会儿关子,露出狡黠的笑容看着他。
“有三个人喔。”
陈安平伸手拉住她乱晃的胳膊,“小心。”
把她扯到自己身边,掰转身,让她看着路走。
“你不表示一下?比如说‘你别答应他们’这样。”
“我没有权力干涉你的决定。”
施清如蹙眉,“但你可以影响我的决定,你可以说服我,打动我,我给你这个机会。”
夜晚的风比白天更嚣张。
短裙下,施清如过敏的痕迹已经消失,却被冻得通红,风灌进陈安平给她的外衣领口,她哆嗦了下。
陈安平身上没有更多的衣服了,再脱一件,他就该因为影响市容被指指点点了。
没等陈安平说什么,施清如一拍脑袋,“刚才在出租车上,你叫我‘清如’了吧?”
“没有。”
陈安平一脸镇定地否认。
“你有!你别耍赖。”
“施清如。”
“干什么?”
“抱一下。”
施清如的嘴唇还没有来得及闭上,大脑先一步死机了。
她讷讷地站在寒风中,嘴边含着一缕吹来的发丝。
陈安平展开双臂,走过来,把她压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见他在她耳畔的呼吸。
她不清楚他的动机,却感受到他的双臂藤蔓一样在慢慢收紧。
施清如的记忆中,没有陈安平那时的神情,她看不见。
他的怀里很温暖。
她结结实实被一块暖炉拥抱了。
和陈安平发烧时的滚烫不一样,好像是一年四季中最温暖和煦时的阳光,照在了她身上。
施清如本能地抬起双手,抓住了陈安平的衣服,之后一点一点圈紧他,吞噬他。
过了很久很久,陈安平的声音好像是夏天操场上抖动的热浪,微小地颤了颤。
“还冷吗?”
“冷,可冷了,再抱一会儿。”
施清如抿唇笑着把脑袋钻进他的颈窝里,得寸进尺地吃他豆腐。
陈安平在她耳边笑了笑,“那去买件衣服吧。”
温暖稍纵即逝。
施清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们拥抱时正站在一家大型快消服装品牌门前。
她后知后觉想问陈安平:既然边上就是服装店,他为什么还要用拥抱为她取暖呢?
但她已经失去了开口问的机会。
春去夏来,这些保暖的衣服正碰上折扣季。她穿着陈安平用最后两张百元大钞给她买的围巾和长裤走出了店。
“今天现金拿得不多,只能买这些了,抱歉。”
施清如抓着围巾抬起头,凝视他许久,“陈安平,我来上海不是为了让你花钱的,我只是想见你。”
深夜回酒店的时候,身边擦肩而过一对夫妻和一对情侣。
走廊里安静,只有脚步声和那对情侣的谈话声。
听起来,他们是快大学毕业的异地恋情侣,来酒店可以只是为了寻一个落脚点,也可以是为了别的事。
那是每对恋人之间无法被外人窥探到的秘密。
施清如和陈安平停在房间外,门被她用脚抵着,还没有彻底打开。
“陈安平,你今天可不可以不回学校?这个时间宿舍也关了。”
她低着头,半张脸埋进蓝色的围巾里,用上目线看着陈安平。
吊顶上的灯照进她眼里,说不清那是天真还是欲望的光芒。
陈安平摇了摇头。
施清如拉住他,凭空给自己捏造了一个弱点。
“我怕黑,得有人陪着睡。”
陈安平注视她片刻,哑然失笑。
“怕黑吗?”
她忘了,高中班上去鬼屋玩的时候,她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冲得最快的那个人。
施清如一未做亏心事,二不信鬼神。
是个比钢筋还直的唯物主义者。
“陈安平,明天我就得回杭州了,你不想和我多相处一会儿吗?”
半晌,说话的还是施清如。
“答案这么难说出口吗?你不愿意,我又不会强迫你。”
她烦躁地扭过头,已经懒得再和他说什么。他总是这样,她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答案,但他不会说出口。
“那你回去吧。”
她走进房门,用力一拉要关门,但门又弹回去了一点,夹住了陈安平横亘在缝隙处的脚。
夜里,陈安平的声音更低沉。
“宿舍关门了,收留我一晚吧,施清如。”
施清如背过身,无声偷笑,松开握着门把的手,竖起耳朵听陈安平进来、门又关上的声音。
忽然之间,心跳的咚咚声被放大了,窗户紧闭的房间太静谧。
房间是标间,两张床,因为来开房时只剩下这一种房型。
从门关上起,他们仿佛就不会说话了。
一直到施清如洗完澡,陈安平都只是坐在沙发上打盹。
她的发梢淌着水,随着她靠近陈安平而滴在他的裤腿上。
“我洗完了,你去吧。”
“好。”
太久没有开口的声音变得沙哑。
陈安平起身掠过穿着兔子睡衣的施清如,走进洗手间。
潮湿的水汽还没有散去,笼罩在闭塞的空间里,黏附在他的皮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