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驾驶》袁与年

13、第 13 章

　　说爱太过荒唐，莫不如说那是氛围驱使下的一时冲动。
　　周遭的楼房一早熄灯，只有这一轮路灯照亮此处的隐秘，弥散的烟雾又添一层遮挡，胆怯如她，只有在这种时刻，才敢做点儿坏事。

　　但也确实只有一点点——
　　唇瓣相贴的瞬间，头脑并未被情丨欲融化，反倒猝然惊醒。
　　宋千翎无措地顿住，左手还紧攥着他领带，微凉的绸缎已被她握到温热。

　　那烟没能度进她的口，周佩弦喉结一滚，把它咽下去了。
　　而后，他伸手环上她腰际，略略侧过脸，想要将这个吻延长。

　　等来的却是她抬手抵上他胸膛。
　　力度不大，但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是她主动上前，却又临阵脱逃。
　　面对她的出尔反尔，顽劣如周佩弦，竟就这么放过了她。

　　重获自由的那一刻，宋千翎大口大口喘着气。
　　烟味已经散去大半，沁入鼻腔的尽是夜半微凉的空气，刺得她鼻腔发酸。

　　“对不起。”她道。
　　声音很轻，但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呼吸声都能被对方精准捕捉。

　　周佩弦没说话，垂眼沉默地看着她。
　　烟已经彻底燃尽，在他指尖漫出一缕青烟。

　　宋千翎退了一步：“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扭头就走，颇有点儿落荒而逃的意味。

　　可怜没两步，身后传来一声：“宋千翎。”

　　直呼她大名，吓得她定在原地。
　　怕是要来找她算账了。

　　宋千翎没敢回头，但也没继续走。
　　跑一半被抓住反倒更糟。

　　料想中的审判话语听来却很奇怪：“你好歹给我说句‘晚安’吧。”
　　语气里有种落魄的可怜。

　　宋千翎鼓起勇气回身看他。
　　周佩弦还定在原地，面庞在夜色里白得有点儿失真，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

　　并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
　　莫不如说，是她比较没有礼貌一点。
　　“晚安。”

　　她能看到对方的唇角微微扬起，抿出一个何其温柔的笑。
　　“晚安。”他轻声回应。

　　宋千翎点点头，继续向内走去。
　　她没看到背后的身影依然站在原地，直到她消失在拐角里，周佩弦慢步上前。

　　周佩弦并未走很远，又定在了一处。
　　他低头倒出一支烟，吸上一口，吐得很慢很慢。

　　刚刚她跑来得太突然，在双唇被撬开前，他下意识咽了下去。
　　烟吞进胃里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感觉腹部一阵翻滚灼烧。

　　良久，视野里的那栋楼，有一层亮起了灯。
　　他着迷地看着夜空中唯一的光亮，圈起双唇，仰头吐出一个烟圈。
　　烟圈努力向上飘去，未半，终究颤巍巍下坠四散。
　　周佩弦扯了扯唇角，将不过吸了几口的烟揿灭在垃圾箱，转身离开。

　　-
　　周六的闹钟定的是九点，偏偏她没有享福的命，六点半就睁开眼，再也无法入睡。
　　这一夜睡得很浅，支撑着躺到现在已是不易，宋千翎翻身下床，头重脚轻地前去洗漱。

　　到家时是凌晨两点，囫囵睡了四个多小时，镜中的自己看着要多憔悴有多憔悴。
　　这会儿越是落魄，越衬得昨晚活力又冲动的自己像是个幻觉。

　　宋千翎不太想继续面对自己，匆匆洗漱完后，从冰箱里翻出一片冰冷的吐司。
　　她坐在沙发上，一边嚼一边翻手机。
　　昨晚自从佟一婷离开后，她就再也没看过手机。之中它有震动过几次，但她竟然半点查看的欲望都没有。

　　或许是出于紧张。
　　她不得不承认，每次面对周佩弦时她都很紧张。好似一瞬间身份对调，她是学生他是老师，玩手机这种事儿，自然是不被允许的。

　　一夜囤了不少消息，好在都不算太重要。
　　她先点开了佟一婷的。
　　【佟一婷：对不起啊翎翎，实在太气了，抛下你就走了。】
　　【佟一婷：但是他真的好离谱啊，怎么会有这种男人，活该一直单身！我感觉我还没骂够，你能不能帮我再骂他几句！】

　　宋千翎哑然失笑，挨个回了句“没事”和“好”。
　　看来在外人眼里，周佩弦演得不错。
　　怎么会有这种男人？
　　不是周佩弦，那便是……

　　头一次从旁观者的角度审视周佩韦，她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这种感觉比起是对周佩韦，更像是对从前的自己。

　　接下来便是教师群的一些通知，不算紧要，宋千翎默默将它记在待办事项上，又回了几个学生家长的消息。
　　将杂事都处理完毕后，她才点开周佩弦的消息。

　　周佩弦是最晚发的，按理显示在最上面。
　　但她还是忍着那红点，挨个看完了其他消息，最后点开这条。
　　只怕先查看它，这一天她都没有心情处理其他事。

　　发送时间是凌晨两点四十，大概那时候他到家了。
　　他发来了好几张图片。
　　当她在玻璃花房给佟一婷拍照时，周佩弦也在偷偷给她拍照。

　　她蹲在地上，举着手机仰起头，脖颈纤长，从下巴到v型的衬衫领口，袒出一路雪白。
　　周身的绿藤红花被虚化，颜色浓烈缤纷到不太现实，看着好似一幅油彩人像。
　　玻璃有几分反光，叠上他的影子，他像是在博物馆中影画，而她是画中唯一的人。

　　【zagreus：你也很值得被留在镜头里。】

　　心蓦地抽动了一下。

　　从小到大，宋千翎身边有很多爱拍照的姑娘。
　　她们会搜罗各种“出片”的景点，常常出门一趟就为了影几张像。她们会一起讨论好看的滤镜、特效，一张图能津津有味地修上很久。
　　宋千翎不爱自拍，但为了合群，她倒是学会了给别人拍照。

　　她不喜欢看到镜头里的自己。
　　打扮朴素，神情怯弱，如水一般寡淡，却没有水的力量。

　　周佩韦几乎没有给她拍过照，就连合照，八年下来只有寥寥几张。
　　她常常看到那种段子，说男朋友拍照技术太糟糕，她却没什么深切感受。
　　周佩韦的镜头里有山川湖海，唯独没有她。

　　宋千翎再度点开了周佩弦发来的照片。
　　第一次，她试着用欣赏的目光去看自己。
　　或许这不是自恋吧，或许她也能被称上一句好看吧？

　　她忽然想起了那天在酒吧里，周佩弦对她说过的话：
　　“一个都没法夸你美的男人，你是怎么忍受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的？”

　　那时候她的脑袋很懵，不明白他的话。
　　现在她有了答案。
　　可能是因为，在这之前，她也从不觉得自己是美的吧。

　　宋千翎存下那几张照片，回了一句“谢谢”。
　　末了她放下手机，去厨房煎了个鸡蛋，夹在了面包片里。

　　回到沙发上时，她发现周佩弦给她回了消息。
　　【zagreus：醒这么早？】
　　宋千翎忍不住发笑。
　　【宋千翎：你不也是？】

　　【zagreus：早上莫名其妙就醒了，再也睡不着。】
　　【宋千翎：我也是。】
　　心底忽然有些细密的雀跃。
　　为他们这种仿佛心有灵犀般的默契。

　　【zagreus：今天有安排吗，宋老师？】

　　这话背后的意思很明显。
　　她要不说出点任务，他就打算来安排她的一天了。

　　宋千翎停住放在键盘上的手。
　　她感觉嘴角有些发酸，源自长时间不自觉的微笑。

　　这是个无比危险的信号。
　　对方是周佩弦，是她前男友的弟弟。
　　她在心中反复强调这一点，笑意逐渐敛起。

　　昨晚是个美妙的梦，甚至还有短暂的余波。
　　但此刻，这个梦该醒了。

　　【宋千翎：今天要批作业，晚点还要备课。】
　　【zagreus：真辛苦啊。】
　　【zagreus：那明天呢？】
　　【宋千翎：明天要写周总结，准备周一汇报。】
　　【zagreus：那好，先不打扰你了。】

　　真说起来，这些任务她能压缩在一个下午便完成。
　　但她不能、也不可以为了周佩弦这么做。

　　周佩弦如约没再打扰她。
　　某些时刻，他是个挺守规矩的人。

　　下午时分，忽然来了一通陌生电话。
　　宋千翎犹豫着接起，对方说是外卖到了。

　　“我没有点外卖，你是不是打错了。”宋千翎不解。
　　“地址没错啊。”那头的声音放慢几分，似乎是在核对，“请问你是宋小姐吗，这是周先生给你点的外送。”
　　宋千翎心下了然：“这个外卖我不能收，辛苦你一路配送了，你直接确认送达就好，东西就留给你吧，谢谢。”
　　“那不行，周先生说了要送到你手里，回头我没法交差。”

　　对方态度坚决，宋千翎不想为难打工人，只得收下了这份外卖。
　　这是家小有名气的甜品店，宋千翎没吃过，但因其高昂的价格有所耳闻。
　　包装是礼物盒的造型，层层拆开，里面放着几个不足巴掌大的小点心，造型很是别致，还附赠了瓷碟，摆好后便是一顿精致的下午茶。

　　宋千翎试着搜了搜这家店。
　　周佩弦点的应该是之中颇有人气的下午茶水果蛋糕set，分别有树莓、蓝莓、车厘子……
　　宋千翎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面前的东西。

　　图片上显示，第四个应该是芒果蛋糕。
　　而她收到的是一份拿破仑。

　　套餐不拆卖。
　　宋千翎指尖微动，莫名想起昨晚点餐时，侍者向她推荐店里的招牌芒果慕斯，而她以不喜欢芒果的理由拒绝了。

　　她倒宁愿这是个巧合。
　　不管是芒果蛋糕售罄了，还是店家放错了，都比周佩弦记住了她随口的一句话要好。

　　手机震动了两下，打破她短暂的呆滞。
　　【zagreus：宋老师辛苦了，吃些点心休息一下吧。】
　　【宋千翎：下次不要给我点了，我不会再收了。】
　　【zagreus：不喜欢吃甜品吗？】

　　明知故问。
　　宋千翎打了又删，觉得自己该直接点。
　　【宋千翎：不喜欢你。】

　　那头陷入了沉默之中。
　　宋千翎盯着屏幕等待了两分钟，没再等到回信。

　　甜品看起来甚是美味诱人，丢进垃圾桶未免太可惜。
　　她想了想，在小区业主群里发了条消息，借口自己在减肥，问有谁愿意收下这份蛋糕。

　　很快有人联系上了她，聊完后，宋千翎回到首页。
　　周佩弦依然没有回复她。

　　-
　　收到那条消息后，手机被安分地放在手机槽里。
　　之中有震动过一次，直觉告诉他那不是他想看到的消息，周佩弦便没去查看。
　　他抬头望向熟悉的那层楼，白天时分，看不出太明显的光亮。

　　这家店没有外卖，蛋糕是他一路捎来的，开得何其小心谨慎。
　　到底在下车的那一秒，他还是坐了回去，叫了跑腿。
　　没了他的参与，蛋糕被顺利送到对方手里。

　　“不喜欢你”。
　　周佩弦反反复复想着这四个字，自嘲地轻笑一声。
　　不意外，能和他哥同舟共济八年的人，怎么也得有些共通点才是。

　　刚才都没能迈出这一步，这会儿更该回去了。
　　周佩弦重新系上安全带，正准备启动，目之所及的楼道里，走出了一个人。

　　昨晚小跑着上前吻住他的人，此刻的步伐带着犹豫和徘徊。
　　她穿着成套的家居服，纽扣扣到了最上面一枚，长发披散着，别在耳后，露出的侧脸颇为素净。
　　而她手上拎着的包装袋，是他刚刚放在副驾驶，一路好生护着的。

　　没多久，有个姑娘跑来。
　　两人短暂的交流后，包装袋被交接。

　　甜品被送出去后，宋千翎回身准备往楼道走。
　　手机就在此时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点开。
　　【zagreus：忘记告诉你了，谢谢你那晚陪我一程，我已经如约把车还给我爸了。】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狞厉的猫叫。
　　她回头，一道灰蓝色的影子自眼前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