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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偏执 ...

  •   不知为何,李梵清听到裴玦如此答话,反倒安了心。在她看来,裴玦帮她的理由有许多,譬如同她一样,念着与虞让的情谊,不忍他背负乱臣贼子之名声。又譬如他唯恐裴府最后也落得同晋国公府一样的结局。

      李梵清心知肚明,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些自私,但她很快便释然了——她不是今时今日方才自私,也不是单单对着裴玦自私,她素来便是如此自私任性之人。

      李梵清本还想留裴玦在晚庄用午膳,但他却再三推辞,李梵清便也只得随他离去了。

      离去时,裴玦轻车简从,又甩开了随从,末了,只他独自一人策马行在高敞轩朗的乐游原上。

      正当午时,从裴玦的角度远眺,长安表里俱被这暖意融融的日光所笼,他甚至能清楚望见不远处曲江池上的悠悠碧水,那水面此刻也染上了一层淡金色。

      许是对着日光太久,裴玦不由微微敛了眸子,若教李梵清此刻在他身畔,望见他这副模样,恐怕会以为裴玦的玲珑心肝又在算计着什么,然后戏谑他如狐狸一般狡诈。

      小狐狸的算计自然瞒不过老狐狸。裴相老早便知他在暗查晋国公府案隐秘,也老早便叮嘱过他此案不是他可触碰的,然而这三年来,裴玦却从没放弃过。

      他没骗李梵清,他的确不是单单为帮她,他更多是为他自己的心结,这几年纠缠于他心头的、不可对外人道的隐秘。

      可他到底也还是骗了李梵清的。

      哪怕是他父亲,都只以为他查探此案是为了证明晋国公府的清白,甚至李梵清也自然而然地以为,他帮她是因着虞让的缘故,为了还晋国公府以公道。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晋国公府案处置得太过草率了,内里多半是有隐情的。

      可只有裴玦自己明白,他是想证明晋国公府是真的有反心,并非冤枉的。

      旁人或许会觉得裴玦过于荒谬。

      晋国公府谋反早已成定局,尘埃落定,史书工笔都只会如实记载这样一段史实,裴玦并不需要再去额外证明什么。

      可他却想向李梵清证明,证明她为虞让这样的人不值得。

      裴玦一勒缰绳,□□良驹飞电在一处土坡前停下,一人一马被树下的巨大阴影所包容。

      他满面的淡漠在这暗影中被衬出了几分阴翳。

      裴玦居高临下,极目远眺,只见不远处那一片屋舍楼宇,连绵不绝,恰是他方才离去的晚庄。

      裴玦闷哼一声,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手中缰绳不由越攥越紧。

      如果他帮衬着李梵清,他们一路寻得到了最后的真相,当李梵清最后得知,虞让对她的奉承、喜欢、爱慕都不过是有所图,她会当如何?

      李梵清,你会觉得荒唐吗?会后悔曾经没听我的提醒吗?裴玦不由想道。

      飞电甩了个响鼻,前蹄不由向前迈了两步,从树下的阴影步出。

      金色的日光投在了裴玦的侧脸上,那日光下的半面淡漠又显出温润,一如他平素示世人的模样,如他极力塑造并维护的模样,如他名字,如玉如璧,君子端方。

      裴玦的思绪忽而飘散到很久很久之前。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李梵清的时候,帝国尊贵的公主带着天生的盛气,颐指气使,微微抬起了肉团团的下巴,问他的名字是哪个“玦”字。

      裴玦沉吟间,恰见李梵清腰间悬着一块雕琢精致,玲珑小巧的凤首玉玦,他伸手指了指李梵清的那块玉玦,换得李梵清一个了然的神情,和一句“知道了”。

      裴玦抚上腰间那枚凤首玉玦,小心翼翼,爱若珍宝。

      李梵清今日并未认出这块玉玦。或许于李梵清而言,这不过就是个小玩意儿,她见裴玦名中刚好有个“玦”字,便随手赏给了裴玦。

      无论是玉玦,还是裴玦,似乎都从未入过李梵清那双眼。

      为何她眼里永远只有那个虚情假意的虞让呢?裴玦不解。

      粗糙的缰绳不知何时将裴玦的掌心磨出了红痕,可却不见他吃痛松手,反握得更紧,仿佛他此刻掌中握着的是他朝思夜想的那个人。

      日光没有驱散他眼底的阴霾,裴玦低眉,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眼角都被无情的日头熬红。

      这三年来,一千余个日升月落,他行过这世间广袤,万里河山。在西林寺时,住持开解过他,告诉他红尘色相,一切皆空,无老死,无苦集灭道,可裴玦依然不解。

      “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裴玦喃喃。

      他不觉这三界五行一切皆空,他也不想做那个行止有度的裴积玉了,他偏放不下,他偏心有挂碍,他也偏要有所得。

      裴玦轻夹马腹,调转了方向,绝尘而去。

      却说李梵清那边厢,她全然不知裴玦心潮翻涌,用完午膳便靠在松风堂南窗下翻了一卷笔记。

      午后熏风南来,风声松声如海波。那卷笔记写得艰涩,引经据典,好不玄奥,李梵清翻了两页便没了兴致,又被温煦的和风一拂,不一会儿便起了微微的鼾声。

      李梵清做了个怪诞的梦。

      她梦见她与虞让、裴玦在太傅的课上,只是那太傅不是从前那一把长髯的胡太傅,而是年轻清隽的裴玦。

      裴玦的课同他的人一样无趣。

      他念着枯燥的佛经,让李梵清也跟着他一道儿诵读,李梵清只得干巴巴念着“观自在菩萨”的经文。

      她不知念了多久,只记得后来她与虞让在课上窃窃私语,被裴玦抓了个现行。

      李梵清第一次见裴玦震怒的模样,双目圆睁,眸中带着猩红色,如一头目眦欲裂的凶兽一般,怒视着她与虞让。

      裴玦怒极她与虞让私语,罚虞让出去挨板子,李梵清试图替虞让求情,哪知裴玦眸中怒意更甚。

      后来,内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说虞让被打死了。

      李梵清听到这几个字,只觉灵台嗡嗡作响,最后整个人陷入一片木然。

      不知谁递了一把剑给李梵清,李梵清想也未想,径直跨步上前,将剑身刺入了裴玦的身躯。

      李梵清猛地从梦中惊醒,梦中留给她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片血红。

      李梵清深深地呼吸,长舒几口气后,却仍觉得眼前那一片血色挥之不散,便将目光转向了南窗之外的一片竹林。

      碧色入眼,好似渐渐将先头的血红都驱散了去。

      “公主可是梦魇了?”闻见响动,桂舟忙推了门走进来,关切李梵清的情况。

      李梵清仍有些惊魂未定,却摆了摆手,说了句“无事”。

      李梵清余光瞥见小几上那本摊开的笔记,是一本山川志,她回想起睡前读到的那几页,好似有写到山中怪兽,凶猛异常。李梵清暗道难怪,想来她是有所思才有所梦,把这怪兽带入了梦中,又加诸裴玦身上。

      “什么时辰了?”

      “刚过申时。”

      “扶我到园中走走罢。”

      燕帝赐婚李梵清与虞让时,同时将晚庄也赐给了李梵清。因而李梵清也难得才兴大发,寻遍诗文辞赋,择了句“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晩晴”爱不释手。她本欲命名庄园为“晚晴庄”,后又觉“晴”字与她名讳冲撞,便舍了“晴”字,遂得了“晚庄”。

      李梵清还未踏入园中,便闻见一串笑语声。她醒后糊涂,没来得及反应自己邀了裴素素来晚庄小住,差点厉声斥责她喧闹。

      桂舟见李梵清蹙眉,暗叫不好,心说李梵清醒后气性最大,裴素素这笑声只怕惹恼了李梵清!

      哪知李梵清虽是皱了皱眉头,却未见愠怒,更在圆门下驻足了许久,只是看裴素素与侍女扑着蝴蝶。

      裴素素的侍女最先看见李梵清,当时便骇了一跳,忙扯了扯裴素素衣袖,二人这才迈着步子上前朝李梵清行礼。

      李梵清声音淡淡,道:“不必多礼,便同在自己家中一样,莫要因本宫觉得拘束。”

      话虽如此,可裴素素哪敢当真,只得笑了两声,假装遵命。

      “扑着蝴蝶了?”李梵清信口问道。

      “本是扑着了的……”裴素素细声道。

      李梵清扬眉,噢,言下之意是她一来,把她们的蝴蝶吓跑了。

      “你一会儿让人将这园子里的蝴蝶全部网了,装到琉璃樽中,送到种云馆去。”

      李梵清这人一向刁蛮,又促狭得很,这确实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只是把人小姑娘又骇了一跳,吞吞吐吐了半天,也不敢说个“不”字。裴素素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的佛号,菩萨在上,这可不是她的主意,她只是想同园子里的蝶儿嬉闹一番,可没想将它们都关在瓶中、断送性命啊!

      李梵清心道奇怪。她这人明明生得是天香国色,平素也是和颜悦色的,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如同神庙里慈眉善目的观世音菩萨,便是再多的溢美之词加诸她身,她也不觉得是旁人阿谀奉承。偏生许多人观她,总将她视作金刚怒目的护法天神一般,恨不得敬而远之。

      “你阿兄走时可有与你说些什么?”李梵清问道。

      裴素素回忆了一会儿,答道:“就叮嘱臣女要小心些,莫要给公主惹麻烦,也莫要冲撞了公主。”

      李梵清不自觉点了点头,一板一眼,一听便是裴玦那人会说的话。但她又留了个心眼,追问道:“就只这些?他可还说了别的?”

      裴素素双颊一红,低下头道:“阿兄还说,若公主有事要寻他,便写书信,与臣女的家书一同带回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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