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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生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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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梵清这才凝了目光到何訾身上,仔细打量了起来。
何訾是同卫收一道儿进的承平公主府,也算是李梵清身边的老人了。只是彼时李梵清眼里只有与虞让容貌八分相似的卫收,哪里看得进其他人,是以何訾只能在公主府坐冷板凳。
后来,卫收死后,李梵清身边的位置空缺了下来,何訾等人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何訾原先在控鹤署便是伶官,长于歌。他知李梵清自卫收去后,心中难免惆怅,故以歌乐慰藉李梵清,终于博得李梵清顾怜。
然而,李梵清对何訾不过是一时新鲜。他身上并无虞让的影子,很难令李梵清的目光长久留驻。不出两个月时间,李梵清便对何訾失了兴致,任是何訾终日演唱《白石郎曲》,字字泣血,心如顽石的李娘子也未再回顾一眼。
再后来的某一日,在某个纨绔子弟的宴会上,寂寞难耐的何訾与临淄王的侧妃黄氏好巧不巧地遇上。花前月下,情意绵绵,一个不留神的功夫便是天雷勾地火,二人在蔷薇花丛中滚作了一块,幕天席地,敬谢周公。
李梵清倒是早知道何訾与旁人有了苟且,只是不知这对象是临淄王侧妃罢了。在李梵清想来,她并不喜欢何訾,自己离了何訾也是左拥右抱,所以也没理由让何訾独守空闺。
李梵清在这等事上尤为大度,究其原因,只是因为她并不喜欢何訾,所以才不甚在意。
若是换了虞让尚在人世,同她说想要纳妾,李梵清绝对会拔了宝剑横在他颈项,问他可敢将这话再说一次。
说起来,在今日之前,李梵清有大半年都未曾见过何訾。再加上他今日甫一露面,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也难怪上至李梵清、下至薛山,无一人敢确认他是何訾,不是什么其他人假冒的。
照常理,何訾在临淄王的处置之下,应是断无生还可能的。毕竟,临淄王可不似她这般宽宏大度,能容忍黄氏给他戴这样大一顶绿帽。
只是李梵清眼下并不在意他是不是真的何訾,是假扮的也好,是被人从临淄王府救下的也罢。显然,这个“何訾”已为他人所用,做了棋子,真真假假已然不重要了。
今日他刻意在公主府外当众闹事,还招徕过路百姓围观,表面上看,似乎是为了败坏李梵清的名声。
可李梵清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名声坏无可坏。便是在豢养面首之余,再添一桩苛待男宠的丑闻,于她而言也是不痛不痒。
想来这幕后之人来这样一手,肯定还有深意。就像她今日大慈恩寺一行,表面上看乃是卢檀儿挑唆她与沈宁,想要沈宁因裴玦而记恨自己;可李梵清打道回府后才发现,大慈恩寺不过是调虎离山,为的是给何訾制造机会,在公主府外闹事。
公主府离了李梵清便失了主心骨,薛山等人一要顾忌百姓,不敢镇压;二来薛山亦怕李梵清对何訾有余情未了,他若是轻易处置了何訾,回头却触了李梵清的霉头,于他一管事而言可是得不偿失的。
这幕后人能想到引开自己,又兼利用大慈恩寺一行挑唆沈宁与自己,一石二鸟,如此聪慧的手段,李梵清总觉得不似卢檀儿的手笔。
或许是有人指点,或许卢檀儿也是被那人玩弄掌心的棋子。
李梵清又想到李应,可是转念再一想,至少从表面上看,如此大动干戈地做这件事、布下这个局,于他而言并无利可图。
总不可能是为了“拆散”她和裴玦罢。
李梵清余光瞟向马车,马车安然在原地未动,仿佛生了根一般。李梵清觉得,裴玦确实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她嘱咐他不要出来,他便当真一动不动。
李梵清忽地在心底发笑,因她觉得,若是卢檀儿设局,倒也不是不无可能。坏她名声,诬陷她苛待男宠,只是为了让裴玦看清她的“真面目”,早早与自己分道扬镳——好似也说得通。
也许是因为想到了这个关节,李梵清反倒松快了几分,故意对护卫道:“嗯,本宫记起来了,他确实是本宫府中面首,何訾,字子谈嘛。”
李梵清朝护卫挥了挥手,示意执戟护卫松开何訾,让何訾近前来。而后,李梵清又信步至马车侧方,侧坐在前舆。
她这模样确有几分滑稽,失了公主的仪态万方,只是李梵清从来都不在意这些虚的名头。
她身旁立着兰桨与桂舟,又兼几名护卫。若是再给李梵清配个惊堂木与令签,便如那审案的青天大老爷一般了。
旁人只当李梵清是天潢贵胄,金尊玉贵,因站着嫌累,非要坐着才舒坦。
李梵清轻轻叩了叩车身,并未惹起旁人注意。而里头那人也同样谨慧,并没有旁的大动静,只是低低应了一声,恰好足够李梵清闻见。
“今日教你看一出好戏。”李梵清低声含笑道。
裴玦并未答话,只学着李梵清先前的样子,叩了叩车壁。
“何子谈,今日趁着大庭广众,本宫亦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你。”李梵清正色道,“本宫从前待你如何?”
何訾掩面欲泣道:“公主从前虽宠爱过我,可却凉薄得很,不过几月便厌弃了我,更将我打杀出府。”倒是与他先前哭闹时的说法无异,想来这段说辞他已是倒背如流了。
李梵清蔑笑道:“本宫确是喜新厌旧。可本宫府中诸多面首,厌弃的也不止你一个。你且说说,本宫为何偏偏打杀你一个?”
何訾吞吞吐吐,似有些难以启齿:“自是因为……我得罪了公主。”
“如何得罪?本宫记不清了,你自己说得明白些。”
何訾似是绞尽脑汁,好容易想出个答案:“我……我想让公主遣了府中其他人,想做公主的驸马。”
“噢,原是如此。本宫还当是什么话这般难以开口,还以为是你在外头偷了人,被本宫发现了。”李梵清仿佛讲了个笑话般,笑得花枝乱颤,“你倒不是第一个妄想做驸马的人,可知道上一人的下场?”
何訾见她笑得灿烂,可却并没有感觉到李梵清笑意中的亲热温和。何訾只觉得她如传说中的女妖精般,吃人之前,总是用这等嫣然绝美的笑容勾了人的魂,待人麻痹之后,再吸骨食髓,生吞活剥。
“那人你应该识得的,就是卫子升啊。”李梵清脑袋斜斜一歪,倚在车身,瞧着是极慵懒,“你以为,你若是当真得罪了本宫,本宫会让你有命活到今天?”
何訾本就是跪在地上,听了李梵清这番话,狠厉不亚于刀兵,更是于无形处,不见血地将他杀倒在地。
他膝盖一软,整个人险些歪倒在地上,望李梵清如罗刹鬼般。
“你既是说本宫打你杀你,那本宫便替你指条明路,比你在本宫公主府前闹事要来得更快。”李梵清坐正身子,伸手指了三个方向,“那是刑部,那是大理寺,那是御史台,皆可告本宫,你挑个喜欢的去,本宫等着收状纸。”
众人眼见何訾被承平公主三言两语问得膝盖骨都软倒,便知他定是无理;就算是有理,他恐怕也不敢真的去三司告御状。
这场闹哄哄的戏眼看就要散场,围观的百姓议论了两句,纷纷作鸟兽散。公主府部曲上前将百姓一一疏散,好不容易将这堵了上个时辰的路口疏通。
薛山拭了拭额间细密冷汗,试问李梵清道:“……公主,这人,如今该如何处置?”
这人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大闹了一场,若是被他们暗中处置结果了,只怕有心人日后拿此事做文章。可若是不处置结果了,薛山恐怕以公主的脾气,也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李梵清玩味地看着软在地上的何訾,心中慢慢盘算着。
何訾自然活不长,只是她要先从他口中问出幕后之人,设这局的目的是什么。
总不至于真是卢檀儿如过家家般,就为了裴玦闹她这一回罢!
“他不是说我承平公主府苛待他么?那便请回府中,‘好生招待’啊!”李梵清将“好生招待”四字念得刻意,任是薛山再愚钝,也能领会她的意思。
哪知何訾听了她这话,原本软倒在地的身子似注入了生气般,拼了命地爬到了李梵清脚边,拽着她裙角,哭喊道:“公主!公主!是我一时糊涂!我也是被逼无奈的啊!”
轮到李梵清无奈地长叹了口气。“被逼无奈”这种说辞实在太过老套,十年前的传奇本子都不会这样写。
她伸了伸手,却扯不动裙角。一旁兰桨与桂舟反应也还算灵敏,忙上前帮忙拉扯,另一旁护卫也拥了上来,去拉拽何訾。
“公主!是有人指使我这样做的!我是被逼无奈的!”何訾愈发撕心裂肺,又惹得街边不少百姓再次驻足。
李梵清本已探身上了马车,想同裴玦交代二三,又听得何訾似有松口之意,李梵清眉目间也生了迟疑之色。
裴玦抬了眼,对上她眉眼间疑色,倒是给予了李梵清一个肯定的眼神,示意她不妨听何訾一言。
李梵清将信将疑,挥手让周遭之人散了散,又弯下腰,低了身子,压低嗓音问他道:“是永安王还是长康郡主?”
“是……”
“啊!”
桂舟猛地惊呼尖叫,李梵清下意识便偏头去看桂舟,倏忽间,眼尾余光却瞥见一抹银寒之色。
何訾从袖中蓦地掏出一把匕首,不待众人反应,只见寒刃一闪,眼看就要朝李梵清心口刺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李梵清一个激灵,本能地去躲那闪着银光的锋刃,想向身后退去。却不想,李梵清后腰撞上马车前舆,不过一眨眼的瞬息功夫又将马匹惊了。
李梵清腰间吃痛一软,跌坐在地,正以为躲不过那尖刃一刺,要认命般闭上双目时,却忽觉脸上沾上了几滴微热的液体。
那一刻,李梵清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过了许多画面。她却仍闲下一刻心神去想,那些热液想来定是何訾匕首插入她心口时喷溅出的血液,因实在太多,都溅到了她自己脸上。
可为何她并未感到心口生疼呢?莫不是何訾刺了旁的地方?
李梵清眼睫颤颤,又颤颤巍巍伸了手去摸脸上热液,的确是一抹猩红之色。
她再一抬头,仿佛用尽浑身气力,才终于看清眼前画面,才终于知道,何訾的确刺中了旁的地方。
他刺中了裴玦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