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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囚鱼 ...

  •   身体仿佛死了一般,意识在一片朦胧中飘荡。

      黑暗中一片虚无,寂静得可怕。

      即便五感已失,只剩下即将溃散的神识,澜澈还是本能地恐惧这仿佛要将天地万物吞噬而去的无边黑暗。

      一片混沌之中,耳边忽而传来细碎不绝的声音,仿佛有人贴在他的耳边呢喃。随着那道声音的出现,死寂的黑暗中开始出现金色的光芒,带着温和的暖意,缓缓为他照亮晦暗难明的前路。

      澜澈像是有所感应,朝着前方的金光飞奔而去。金光越发炫目,渐渐化作一团金色的云气,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就在这道奇诡的光芒将要把他完全吞噬之时,澜澈长眸一睁,猛地从虚空之中醒来。

      房中明烛高悬,明亮得几乎有些刺目了,无边无际的阴霾刹那之间消散。

      澜澈下意识闭眼抬手遮光,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时间只觉干渴难耐,口舌生烟。他微阖双目干咳了一声,挣扎着慢慢坐起。

      起身的瞬间,双肩立刻被人扶住,一只冰凉的瓷盏递至他的唇边,充盈的水汽迎面而来,有人手持清泉甘露,一点一点将水喂入他的口中。

      鲛族之人最是离不得水,澜澈脑中一片空白,只想就着那人的手大口大口喝水,可喂他饮水之人动作不疾不徐,放在他肩上的手掌却隐隐带着掌控一切的力道,限制着他过于急促的动作。

      若有似无的芬芳气息隐隐送入澜澈的鼻间,和睡梦中细碎的呼唤一样令他熟悉,意识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澜澈想起自己常居魔域九幽王城时,身边仆侍环绕,从来不为衣食俗务所累,此刻也只当是熟悉的侍从在身边侍奉。可这侍从喂他的水味道却不太好,冷冽却不甘甜,甚至还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血腥之气,并不是他喝惯了的流霞泉水。

      澜澈旱逢甘霖,并不像往日那般挑剔,倾刻间就将一盏清水饮尽。

      凉水入喉,顺着喉管一路淌进肚里,为五脏六腑送去一点清凉。他像是一条重回水域的鱼儿,逐渐缓了过来,恢复了些许气力,按着眉角睁开了眼眸。

      在适应了忽如其来的耀目光亮后,澜澈第一眼看见的是床幔之上熟悉的云浪水纹。片刻之后,他隐约察觉到不对劲来,轻按额角的动作猛地停住,蓦地睁大了双眼。

      此间白玉为堂,珠玉坠地,二十四道柱础顶天立地,窗格上遍布华美繁复的花纹,鲛绡罗帐之外是珠贝串就的帘幕,风吹绡动,珠玉相击发出阵阵轻响。

      是他在九幽王城中的寝宫云浪天殊。

      可是不对——此地陈设和他的云浪天殊几乎一般无二,然而空气之中却并无他熟悉的灵气。鲛族重伤之人若无法汲取灵气,力量会恢复得很慢。

      怪不得从他苏醒到现在仍然觉得四肢乏力头脑昏沉。

      澜澈的心脏一点一点抽紧:虽然规格和陈设一模一样,但是此地并非他久居的云浪天殊。

      伴随着逐渐清明起来的意识而来的是对未知局面的恐慌。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无论是九幽城的寝宫还是几乎和云浪天殊几乎一模一样的无名之地都不该是他如今的身处之地。

      他明明给自己安排了万无一失的退路……他不该在熟悉的宫殿中醒来,更不该见到任何一个熟悉的人!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必须离开这里,趁还没有人发现自己醒来的时候脱身!

      意识到计划出现了偏差,澜澈甚至来不及去看身后照顾他的人是谁,而是猛地掀开身上云朵般的衾被,就要翻身下床,却陡然听见金属相撞时发出的铃铃声响。

      澜澈动作蓦地顿住,长眉深锁,垂下眼眸,猝然发现自己的四肢被粗长的银色链条锁住,链条上刻有奇异龙纹,龙纹双翼垂天,遮云蔽日,栩栩如生。他略微动了动手臂,腕间银链相击碰撞,发出阵阵轻音。

      “澈儿刚醒,这就想走吗?”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之前那道凛冽的、似有若无的气息陡然变得清晰起来,按在澜澈肩上的手掌抽了回去,随后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后方拥来,须臾便将他带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澜澈的动作又僵硬了几分,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缓缓偏了偏头,对上身侧那张此刻最不想面对之人的面容。

      身后之人把头枕在他的肩头,在见到澜澈回首的瞬间,忽然勾了一下薄唇,露出一个很轻的笑容来。

      那分明是一张很是深邃英俊的面容,修眉凤目,鼻梁英挺,此刻虽是笑着,却偏偏从他的眼角眉梢、面上的每一寸肌肤都隐隐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鸷气息。

      澜澈曾见过这张冷峻阴霾充满戾气的面容神采奕奕,笑靥灿烂得几乎炫目的模样。

      他有些意外,非是因为看见这人出现在此,而是惊讶自己究竟昏沉睡去了多少年月,曾经目若朗星略显青涩的少年竟已长成眼前这副俊逸成熟的模样,周身隐隐有些不可侵犯的威压和邪气。

      任凭澜澈在九幽王城中拨弄风云近百载,可面对这人的时候,终究是有几分心虚的。

      “聆渊殿下。”沉默了片刻后,他终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轻唤了一声。

      君聆渊眼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他轻笑一声,从澜澈肩上抬起头来,绕至他面前坐下,虽然微笑着看着他,但是寒潭一样的眼底却冷厉深沉,不见一丝笑意。

      “大梦百载,睽违多年,澈儿,好久不见啊。”

      君聆渊的声音极轻,听不出情绪,可一字更比一字令澜澈心惊。

      百年,原来他已经沉睡百年了吗?当初那场由他亲手引发的灾劫威力竟如此强大……

      “澈儿,你走神了。”君聆渊的声音忽然冷了几分,身形陡然逼近。澜澈还没来得及收回思绪,便被他捏住了下颚,强行抬起头来撞进那人冷若冰霜的眸光之中。

      九幽王城曾经的三皇子冷冷地看着他,瞳孔微缩,鹰隼一样的目光仿佛化作丝丝缕缕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着澜澈苍白如纸的面容,不留一点缝隙。君聆渊几乎是咬着牙恨声道:“澈儿,心不在焉是在思考怎样解释当年之事,还是在想着如何继续哄骗我呢?”

      “当年?”澜澈状似无辜地仰起头,细长的眼睫轻颤,因常年不见天光而带着病态苍白的脸颊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我刚醒来,很多事都记不得了……殿下,你别锁着我好不好?我害怕……”说着,他双手轻抬,带起腕间银链发出细碎的声响。

      君聆渊冷笑一声松开他的下颚,略带凉意的指尖一路向下滑过喉头和锁骨顺着他微微敞开的前襟探入最后落在他的胸口。

      对方指腹掌心处有一层因常年习武练剑而成的薄茧,猝然接触到胸口的皮肤时,带来略微粗糙的触感令澜澈浑身上下不由自主泛起一阵觳觫。

      “澈儿,装傻可不是一个好办法,”不觉之间,君聆渊又靠近了几分,微哑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边响起,“狡猾的鱼儿如果不被锁起来,最是容易趁人不备从指缝间溜走……”

      君聆渊的声音不再如澜澈记忆中的那般清亮纯澈,而变得低沉微哑,面容也完全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稚嫩,此刻面对自己虽是姿态随意,口出亲密之语,可依然难掩他周身不容逼视的尊贵和威严。

      这样的君聆渊让他感到有些陌生,不敢轻忽,更不敢天真地以为装傻充失忆能够糊弄过去。

      澜澈索性不装了,再抬眸时之前那副故作无助的神色竟已全然消失。

      “聆渊殿下说笑了,你我情分非比寻常,我大梦初醒见到殿下,只觉亲近,为何要溜走呢?还望殿下念及过往情谊,去了这枷锁银链吧。”

      君聆渊抬眼望他,漆黑一片的眼眸中看不见情绪,可他抚在澜渊胸口的手掌却忽然动了动,四指拢起,唯留食指指尖在他的肌肤上不疾不徐地划着圈。

      “情分非比寻常?”聆渊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忽然笑出了声。他猛地抽出手来,双手拉住自己衣襟两边“哗啦”一声扯了开来,露出大片毫无遮掩的胸膛。

      澜澈没有料到他忽如其来的举动,猝不及防看见眼前一大片肌肉紧实肌理分明的皮肤以及君聆渊心口之上一个虽然已经愈合却十分明显的疤痕。

      那是当年九幽王城叛乱时,自己手持断梦潇湘剑刺入君聆渊胸口时留下的伤痕。

      “情分非比寻常,好一个情分非比寻常!”君聆渊修长有力的手指捉起澜澈垂在身边的手覆上自己胸前可怖的伤疤,哑声问道:“我且问你,究竟是什么样不同寻常的情分,让你毫不犹豫地对我痛下杀手!”

      我明明对你那么好。
      你想要的,我小心翼翼捧到你的面前。
      我没有的,我不惜为了你去争、去抢。
      究竟是哪里我做得不够好惹你不开心了,要如此伤害我?
      再是粗厚的皮肤,被利剑刺穿的时候也是会痛的……

      襄王梦碎,云散高唐,神女无心,水涸湘江。断梦潇湘剑留下的伤口近三寸长,百年时光匆匆逝去,撕裂开来的血肉已经愈合,却留下了一道清晰深刻的痕迹,横亘在君聆渊胸口,宛若一条跨不去的天堑。

      “……这个问题我想了百年,终于还是让我给想明白了,”君聆渊的声音还算平静,紧扣住澜澈的五指力度却大得恐怖,“长久以来,你亲近我、对我好,不过都是算计吧。澜澈,我在你眼中无非是你为兄长扫平九幽、为他背负弑父骂名的工具,兄长登临帝位之日,我也就变成了无用之人,被你毫不犹豫地舍弃,这便是你所说非比寻常的情分吗?”

      君聆渊说到后面,稍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手上的力度大得几乎要将澜澈的骨头捏碎,齿缝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浸满了沉甸甸的恨意,“……你伤我至此,这些年来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澜澈吃痛,终于忍无可忍用力往前一推,不知何处而来的气劲迎面袭向君聆渊。趁君聆渊愣神之际,轻而易举挣开了他的桎梏。

      “哎……”澜渊垂下眼眸,轻叹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已与先前大不一样了,纤长的眼睫下,眼角微挑,眸光流转,苍白的薄唇轻扬起略微锋利的角度,齿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满是嘲讽:

      “多年不见,你还是毫无长进,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

      澜澈淡漠地望向君聆渊逐渐变得赤红的眸子,一字一句道,“谁说我在算计你?君聆渊,你还不配我算计你。助宸玄登位不过是顺带,我如此待你只是因为——”澜澈忽然止住了话语,眼眸略微一撇,落在君聆渊的肩胛,“聆渊殿下,你血脉不纯,样貌异于寻常烛龙,我见了你只觉得滑稽可笑,起了捉弄的心思,如此而已。”

      “好!好极了!”君聆渊先是愣了片刻然后才缓缓问道,“你欺我骗我、玩弄我,可有想过后果?”

      既然已经撕破脸,澜澈索性不再掩饰语气中的不屑和嘲弄,轻笑一声,反问道:“后果?后果无非是让你恨上我。”

      唇线完美的双唇轻轻抿了抿,澜澈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觉得我会在意吗?”

      君聆渊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泛红的眼角仿佛马上就要滴下鲜血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捉澜澈脱离掌控的双手,可青筋暴起的手还未触到对方,动作却蓦然顿住。

      毫无预兆地,紧紧缠绕着澜澈四肢的银色锁链像是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碎,在君聆渊眼前一寸一寸化为齑粉。

      片刻前还虚弱无力的澜澈揉着手腕翻身而起,配剑断梦潇湘不知何时已赫然在手,三尺剑锋不留情面地抵在他心口,剑尖勘勘触碰到百年之前留下的那处伤痕。

      澜澈的声音又清又冷,长时间的昏迷让他的脸色看上去还带有病态的苍白,可他的话语却像百尺寒潭下冷硬的坚冰:“聆渊殿下,下次若还想困住我,切记不要用你灵力所幻化而成的绳索。你身携一半鲛族血脉,你的术法于我而言没有半分作用。

      ……而且你的心肠太软,你处置憎恨之人的手段也过于仁慈。你若是恨我,就该趁我不省人事之际杀了我。若想凌虐羞辱我,就该拔除我的仙骨,废掉我的四肢,可是你看你,甚至不舍得动我一根手指。如此心慈手软,即便当年我是真心助你,以你的能为也不可能守得住帝位,更不可能给我我想要的东西。”

      君聆渊此刻垂着眼,盯着悬于胸口前方锋利的剑尖,“你早就破除了我的术法,却还愿意与我说话。”他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微哑的声音传入澜澈耳中,“澜澈,你还是与百年前一样,即使你我相隔咫尺,我也看不明白你。此刻我只想问你,你是想同百年前一样,再杀我一次吗?”

      澜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他的角度望向仰头看着自己的君聆渊,只觉得曾经熟悉的少年虽然已经长成轮廓深邃俊美,身形潇洒利落的模样,可是此刻他仰头望着自己的时候,微微睁大的眼眸中隐约氤氲着水汽,眉宇间孤僻冷傲的戾色消减了大半,恍惚间又和百年前少年模样的君聆渊重合在了一起。

      澜澈心中莫名一顿,漠声道:“我没有非要杀你的理由。我问你,此地是什么地方?”

      他当年的计划明显已经失败,自己因为这个失败昏睡百年之久,如今一无所知的局面让他不安,必须尽快搞清如今的形势。

      君聆渊眯了眯眼眸,漫不经心道:“你睡了太久,连自己的云浪天殊都不记得了吗?”

      “云浪天殊?”澜澈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漾了开了一个轻蔑的笑,微凉的手指随意抚过床畔彩贝串就的珠帘,清隽澄澈的眼底中仿佛有着皓月的清光,可那光芒却半分也不属于君聆渊。

      “此处确实与我的宫殿如出一辙,可你知道吗,云浪天殊其实并非九幽的建筑,而是有人撕开三界缝隙,生生从瀛洲仙岛拉入九幽王城的宫殿,殿中一事一物都蕴含纯澈灵气,你这一屋子破铜烂铁如何能与其相提并论?”澜澈的话音冷冷落地,再望向君聆渊的目光已经变得和先前一样冷厉,“我昏睡的这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澜澈虽然睡了百年,四肢虽有些虚软,神志却清明。当年那场灾劫发生之时,他分明已安排好了退路,为何醒来的时候却落入君聆渊手中?

      “是宸玄兄长为你移来云浪天殊的吧,他一向对你有求必应,”君聆渊眨了眨眼,答非所问:“难怪你对他念念不忘。”

      话音刚落,胸前的断梦潇湘剑锋陡然消失。澜澈反手收剑,一字一句问道:“不愿说就不用再说了,我自己去找答案也是一样。”

      “我杀了他。”
      “你说什么?”

      君聆渊看着他笑了起来,缓缓说道:“我到九幽皇城找到了你,君宸玄确实对你极好,魔域王权易主的时候我都不曾在他脸上看见过那般绝望不舍的神情……可惜啊,那个时候他久战力竭,毫无还手之力,却还死死护着你。无奈之下我只好生生断了他的双手,这才夺了你来……”

      澜澈转过身,斜飞的眉毛微微一挑,曾经波光潋滟氤氲着爱意的眼睛里此刻仿佛已被浓夜覆盖,他淡漠地看了君聆渊一眼,随后忽然弯了一下嘴角,不屑地笑了一下:

      “你,伤得了他?”

      九幽皇城的太子殿下君宸玄乃是烛龙一脉正统,力量强横智慧过人。君聆渊却烛龙和鲛人之子,血脉中的力量和纯血烛龙悬若霄壤,远远不及君宸玄,如何可能伤到对方。

      澜澈语带嘲讽,君聆渊却似浑不在意道:“自然是真,此地虽非你的寝宫,却仍在九幽城中,你若不信,杀了我之后大可以试一试还能否寻到你的太子殿下……”

      澜澈再不愿听他多说,随手落下一个术法,方才还捆住他四肢的锁链从四散一地的齑粉一点一点复原,再度化为沉重的链条,灵蛇一样缠绕住君聆渊的四肢将他困住。

      “我生平最恨人锁我囚我,如今也教你亲自一尝被人囚禁的滋味吧。”澜澈漠然回望了君聆渊一眼,抬脚就要往外走去。

      “为什么不杀我?”君聆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澜澈头也不回:“曾经有人对我说过,对付憎恨之人最好的手段并不是夺他性命,而是让他眼睁睁失去他最想要、最在意的东西——”

      “你憎恨我?”

      “……”澜澈背对着君聆渊闭上眼随即又很快睁开,“做被我憎恨的人,你还不配。”

      君聆渊:“呵,真是无情。当年明明是……”
      明明是你先惹动我对你的爱意的……

      “……”澜澈摇了摇头,未置一言,不知是不愿回想还是已经释然。可就在他抬步欲走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衣料的摩擦身,君聆渊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

      “可惜了,你很快就会后悔的。”

      “什么?”转过头的瞬间,澜澈的神色彻底变了。

      “我说,可惜啊。”本应被术法困住动弹不得的君聆渊竟然平静地站了起来,身上的桎梏也消失无踪,不知何时来到澜澈身后,满意地看见澜澈的眼眸中陡然升起的惊疑。

      “方才你没有杀掉我,今后你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你——”澜澈的眼眸蓦地睁大,在瞬间的失措后,下意识催动隐入灵脉中的断梦潇湘,岂料配剑还未应召而出,四肢百骸之中率先蹿起一阵摧心裂肺的疼痛,仿佛有人手持尖刀利刃在他的血肉里横冲直撞,一寸一寸粉碎他的浑身筋骨。

      忽如其来的钻心剧痛让澜澈双腿发软,猛地跪倒在地,前额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感受到几乎能将人凝成寒冰的凉意。

      “澈儿,你睡了太久,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君聆渊一字一句道:

      “你认为我还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君聆渊,这是你最致命的错处,”君聆渊来到澜渊面前蹲下身来,动作可谓轻柔地捧起他清瘦苍白脸颊,“我曾在你手上吃过大亏,又怎会不对你设下防备?寻常锁链锁的是你的身体,却锁不住你的满腹心思。对你,我当有更高明的手段……”

      碎筋拆骨般的疼痛游走在澜澈的四肢百骸之中,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巨大的利爪攥在掌心,一下又一下反复碾压揉碎。

      澜澈痛得说不出话来,强忍着钻心的剧痛不让一声惊呼从唇齿中流泄而出。

      谁知他的这副模样像是惹动了君聆渊亵玩的兴致,钳制住下颚的手指略微用力,迫使他不得不仰起头直视君聆渊森寒可怖的眼。

      “你还不知道我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你乖乖听话吧?”君聆渊向前探出头去,贴着他的耳朵,用可以称得上温柔的声音轻飘飘道:“澈儿博闻强识,可曾听说过上古神族应龙一族的鲜血乃是无上至宝,其用途广泛,不亚于你们鲛族之血。”

      疼痛让澜澈的意识几乎模糊,但此刻听到君聆渊的一番话,还是觉得脊背发凉。

      应龙之血,一旦进入人体,不但能控制人的行动,操控意识,甚至连宿主体内的任何一滴血脉都无法违背龙血主人的意愿,主人能够随心所欲操纵应龙之血在宿主体内游走,更可以当作是惩处不听话的宿主的刑具,就像此刻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的炽热疼痛。

      君聆渊见他这副模,满意极了,继续道:“不错,我给你服下了应龙之血。”

      这样的你,会听话一点吗?

      澜澈双唇翕张,艰难道:“是什么……时候……”

      话刚出口,他自己便已有了答案。强烈的疼痛让大脑从未有过的清明,先前未被自己留意的细节此刻如潮水般纷涌而至。

      刚醒来的时候,被强行送入他口中的略带血腥味的清水……是在那个时候就……

      “你喂我喝下的水中兑了应龙血……”澜澈虚弱道:“可是……何来应龙之血?”

      应龙,传说中早已消失了的堕神之族,九州四海千万年来不闻踪迹,君聆渊又从何而来应龙之血搓磨自己?即便他能力通天得到了应龙之血,也无法自如地操纵它,除非——

      君聆渊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慢慢道:“就说了,你睡得太久,许多事都不知道。”

      铁钳一样的手掌松开了澜澈的下颚,君聆渊站起身来,俊美挺拔的身姿在他面前投下一片阴影,随即,两片充满压迫感的巨大阴影缓缓从君聆渊肩胛两侧铺展开来,几乎掩去了宫殿中所有的光亮。

      是两只带着脊骨的巨大翅膀。

      有鳞曰蛟龙,有角曰虬龙,有翼曰应龙。

      君聆渊竟是上古堕神应龙族之人。

      “忘了告诉你,”浑身血脉倒流筋骨催折,澜澈头痛欲裂,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君聆渊冷漠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世上已无烛龙三皇子君聆渊,本座如今是应龙城之主——聆渊。”

      或许是强烈的痛苦让意识再度离散,又或许是君聆渊熄灭了寝殿中所有的烛火。眼前男人高大且充满威压的身影缓缓向他拥来,聆渊身上无法抗拒的气息伴随着遮天蔽日的黑暗把他紧紧包裹起来。

      “你说得很对,憎恨一个人便要摧毁他最重要的东西。从今天开始,你的自由属于我。”

      头脑中所有纷杂的思绪在一瞬间像潮水一样退去,倏然留下已被澜澈遗弃许久,不愿再回想起的过往记忆。

  • 作者有话要说:  云散高唐,水涸湘江。——《红楼梦十二支曲——乐中悲》;
    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有角曰虬龙,无角曰螭龙。——《广雅·释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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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鲛人应龙烛龙的设定来源于《山海经》等;
    主角澈儿是鲛人族,除了长得比别人漂亮一点、流泪会变珍珠以外和正常人没啥不同【不会变出鱼尾巴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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