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滑】桃与鲤》寒露低垂

95、女单自由滑（二）

　　这下轮到大爷无语了，他也不知道这孩子突然捂什么脸。

　　季鲤平复了心情，才听大爷说：“……你是外国人？”

　　“……是啊。我是中国人。”

　　季鲤，心情复杂。

　　不过因此季鲤尤为认真的观赏了昨日短节目排名不佳的田中选手的节目。

　　这姑娘不知道是哭过还是怎么的，反正六练的时候，一双眼睛就肿得像桃子，季鲤看了倒抽一口凉气。虽然她本身不算是第一梯队的那类选手，但是短节目连摔两次这种事实在难以接受，也难怪了。

　　不过整个热身时间，田中也没表现出太大异常，大约是因为没有做太多跳跃的缘故。只是季鲤一直觉得她有些太过小心翼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音乐响起，季鲤余光瞟到身边大爷迅速换了张横幅，不用想，这次肯定是原本要用的那张。

　　季鲤不知道如何评价，又忍不住想笑。

　　田中的选曲是喜多郎的《THINKING OF YOU》。她上场前努力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季鲤看着有点感慨，原来大家都一样，不管多么伤心难过踏上冰场就得收敛这些。

　　这感慨还没在脑海里持续多久，田中第一个跳跃落冰时就“扑通”一声摔了下去。

　　“……”

　　虽然她很想努力做好，但是看起来是不是身体不允许啊……

　　季鲤看了也幻痛起来。田中苦着脸起身，又继续完成自己的节目。所幸后面的跳跃没摔，一张一看就尚还幼稚的脸蛋上挂满了不顾一切，季鲤旁边的大爷连手幅都不举了，看样子是有点吓呆了。

　　这短短的4分钟无论是对于季鲤还是田中来说都无比漫长。

　　虽然音乐响彻赛场，但季鲤清楚地听到这姑娘痛得叫出声来。漂浮着的、泡沫一般的音乐声中，田中做完最后一部分的旋转已经满头虚汗，收尾致意的动作完成后，又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冰面上。

　　现场的几个教练员吓得半死，七手八脚准备了担架，却见田中撑着冰面缓缓起身来，滑出冰场。

　　自始至终没听见她说一句话。由于现场没什么太大问题，很快下一位选手就接着上场了，本来有些骚动的现场也慢慢平静下来。

　　这一切仿佛什么痕迹也没有。季鲤不禁想起自己昨晚那古怪的感觉，明明是活生生的经历，为什么这么缺乏真实感，仿佛并没有发生过一样呢？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那些被口耳相传的、无数次重复的记忆，都逃不过被淡忘的命运，只有存在于当下的自己是不会消失的。

　　不过，到了他明白的时候，此刻第一次坐在奥运会现场的季鲤也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播报员念出“田珠珠”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右腿肌肉突然轻轻颤了一下。

　　像是被什么冰凉的东西触摸了一下额头，田珠珠下意识微微抬眼，当然，面前除了冰场、观众以外什么都没有。

　　六练刚刚开始，田珠珠就嗅到了不算寻常的气息。

　　正式上场前田珠珠最后和方知桃交换了意见，决定还是冒险跳她的四周跳。

　　其实长久以来田珠珠的4T成功率只能说是比3A好些，但是正如大家都认为的那样，既然夺牌无望，奥运会也未必有下一届，无论如何也得上最高难度的配置。

　　《小夜曲》作为参赛曲目，并不引人注目，田珠珠自身却亮闪闪的站在冰上，竟然有些许窘迫。她自己最先感觉到了，于是活动了一下手臂，这才摆好姿势站在固定位置，等待音乐开始。

　　她知道大家都在看她。

　　老师、小鱼、其他的队友和教练，甚至更多以前不认识她的人……

　　虽然在短节目的狂喜后，田珠珠心态上轻松了许多，但站在这片冰场上，压力还是排山倒海般从四周袭来。

　　优美的钢琴演奏声响起，田珠珠缓缓扬起右臂，接着如水流般顺着肩膀滑下去，直到左臂也有所动作，这才缓缓迈出第一步。

　　虽说这开场动作美丽柔软，但在方知桃看来，田珠珠整个人都比平时绷起来了。只见第一组接续步田珠珠完成得十分生硬，但对于她自己而言还算可以，毕竟完整的做完了。季鲤目不转睛的关注着她的用刃，发现全部正确后长舒一口气。

　　本身这段步法就是这个节目最为复杂的那一部分，结束后观众报之以掌声，田珠珠仿佛大受鼓励，僵硬的表情逐渐化开一条缝。第一个跳跃就是4T，她还是选择压步进入。

　　那股留在她额头上的冰凉触觉还在，冰面上紫色的人影终于决定好了她的起跳时机，奋力起跳。

　　一圈，两圈，三圈……

　　方知桃当教练练出的极快眼力，让她能在滞空的短暂时间内精确地判断田珠珠的周数是否充足。虽说最近训练里借助AI技术来模拟打分的时候变多了，但是每次选手们跳跃时方知桃都还是习惯性地数着，毕竟她从小就是如此练习的。田珠珠落冰的位置与起跳方向有些许偏差，但总体而言还算在足周的范围内。

　　可想而知，方知桃和季鲤同时舒了口气。

　　田珠珠稳稳站住，顿时两眼发亮。但是还在比赛中，她一瞬间的微笑被她迅速收了回去。

　　接下来是那段对于肢体力量要求很高的表演，沉重迟缓，但非常耗费体力。田珠珠稍微调整了些，轻盈跳脱，但同时少了悲鸣般的哀婉。卸掉枷锁，冲破桎梏……但那垂下的头颅总是真实的忧郁着。

　　进入后半段，田珠珠还剩下两个连跳，一段编排步法和一套联合旋转。她心中名为压力的巨石渐渐落下，但对于田珠珠而言这个过程真的不是第一次经历。实际上每一次比赛都会重复如此的过程，仿佛西西弗斯推动的巨石终于快要到达山顶，但在下一次比赛开始前又会轰然滚落，似曾相识，又毫无破解的头绪。

　　眼下，田珠珠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也许奥运会不是终点，但至少现在对她而言，这场自由滑的结束就是终点。

　　3lz3t，田珠珠完成得堪称完美，毕竟是她最先做出来的一个高级三周连跳。再往后，3F1eu3s的第二跳还是出了点问题，她心里没底，但是只能硬着头皮滑下去。

　　于是节目结束后，她就在等分区纠结了半天自己的这个连跳，方知桃给她拍后背顺顺气都没能让她停止纠结。

　　田珠珠实在是很别扭的一个人，骄横起来让人觉得这女孩子真是太强势了，一旦陷入自我纠结就很容易哭哭啼啼。眼下虽然不至于哭，但是田珠珠短节目积累起来的那股子自信劲儿算是彻底结束，方知桃只好又一次握住她汗津津的手安抚她，不然还不知道怎么闹呢。

　　分数出来，田珠珠的这个连跳果然完蛋，被判降组。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即使她的总分因为她出色的其他跳跃，尚还排在目前第二的位置，并不算非常难看。

　　然而这时方知桃忽然松开她的手。

　　“？”田珠珠正难过，忽然被放开手，有些不明所以。

　　“因为是奥运会，所以难过吗？”

　　这一下子被方知桃说中了。田珠珠的脸慢慢涨红，眼看就要哭出来。

　　她使劲儿摇头。也是因为这是奥运会，她不想哭。她没有惨败，为什么要哭？

　　“哈哈。”方知桃拍拍她后背表示理解，但如她所想，田珠珠这一次果然没有哭。

　　像是她记忆里的田珠珠，但是又不完全是。她总是会长大的。

　　很快自由滑的出场次序进行到了小川真。她本日的自由滑曲目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出自1968年的同名电影，也是许多花滑选手在比赛中选用过的曲子。实际上虽说同名节目都取自同一主题，但毕竟不是标准制式的古典乐，按照选手们的喜好和节奏的不同，编曲和上也有着不少差异。

　　小川真的曲子总体上还是取自EPILOGUE（收尾）一段。熟悉的开场让人一秒入戏，毕竟这段开头对于在场的大部分观众来说，都是十分熟悉的。

　　夜晚静谧的花园，隔窗相望的少男少女，一个已知结局的悲剧，宛如恬静的溪流缓缓流出。季鲤很意外，小川真的外表好像并非完全是伪装，这场《罗朱》的开场步法，并不十分密集，也很柔情，即使没有透过特写镜头看见她的脸孔，也完全可以想象出初恋般的眼波流转。

　　他身边的大爷则是已经从田中那令人不忍卒视的惨烈模样之中脱离出来，双眼发亮。

　　“……”

　　真是奇怪的人。季鲤腹诽，但很快把这个大爷抛之脑后了。

　　小川真第一个跳跃就安排了她最为激进的4lz，虽说上次全日摔得七荤八素，但是她显然并没有放弃，为这次奥运会，她也得继续跳。季鲤颇有兴趣，实际上在奥运会前他也在思考如何把双乔克塔进入4lz的成功率提高些，所以对这个自己拿手的跳跃非常关注。

　　热身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小川真一直在试跳4lz，也成功过一次，他的猜测果然不错，小川的4lz是有成功率的。

　　这当口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她，可小川真丝毫没有畏惧，虽说只是平铺直叙的起跳，但不得不说这好像是季鲤第一次看到女选手跳出这样的转速，pre也非常少，忍不住轻轻赞叹一声。

　　果真还是那样的小川真，有力量而又轻盈利落。

　　可惜最后小川真落冰还是站不稳，重重摔倒在地。她似乎也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局，因此没有一丝犹豫，飞快起身继续比赛。

　　“但是……”季鲤叹了口气，明明就差一点点就足周了！而且在他看来要想站住也不是没可能。

　　虽然小川真正赛中挑战4lz失败，但是季鲤看小川真的眼神更多几分钦佩。也许是因为他自己在练习4lz的时候并没有大众印象里那么容易，所以情不自禁的共情起来。

　　要知道自从isu给跳跃打分“脱水”以后，以往很多的四周跳标准都不太适用了，因此做出一个被赋正数GOE的四周跳并不是可以用前人的经验来轻易比较的。也因为这严格的赋分规则，使得许多人连做上四周跳这个决定都很难，因为很容易就会惨遭降组，赔了夫人又折兵。

　　小川真的4lz降组是板上钉钉了，这可是奥运会。她自己并不遗憾，简单衔接后就开始第二个跳跃：3F3T。

　　“NICE.”

　　季鲤忍不住喝彩。FLIP跳的用刃，还有落冰的姿态，绝对属于完美。她落冰后微微一倾身，目光低垂着望向冰面，似是要俯身看向阳台下年轻的情人，又似望着怀中死去的爱人。

　　也许昨天的小川真，今天勇敢无畏挑战4lz的小川真，以及这个柔情似水的小川真，都是她的一部分吧。所谓的相由心生自然不无道理，那极度干净文雅的气质，不就正是这样的她吗？

　　既不是什么哭泣的朱丽叶，也不是忧郁的罗密欧。

　　只是小川真而已。

　　“真是……”

　　大概还是身边那个大爷在念叨什么，不过季鲤也懒得听他在说什么，大抵就是一些赞叹小川真美丽的话。

　　他口中美丽的小川真，正优雅的向这边致意。

　　毕竟还是日本选手的主场，小川真获得了巨大的喝彩声，索尼娅和李诗涛的节目也未必有如此热烈的反响。这也意味着小川真本次的奥运竞技之旅到此结束，对于她自己来说，虽然未必完美，但绝对没有遗憾。

　　方知桃也看得很起劲。她可没有对小川真有过什么奇怪的刻板印象，所以完全只是在仔细观看着节目而已。

　　虽说之前她的教练工作还是被季鲤占据了一大部分，但自从田珠珠升组后，她也必须要分出更多精力来为田珠珠做出更多谋划了。季鲤和季鲤不同，田珠珠对于节目编排并没有太多个人意见，能做到高难度跳跃这种事已经让她焦头烂额了，所以至今而言田珠珠的所有节目还是由方知桃负责，编舞师则还是需要和她沟通意见。

　　在女单这边她看得更为仔细，柔软优雅的女孩子虽说确实十分具备欣赏价值，但方知桃心里还是默默做了各种比较。

　　不是田珠珠表现得不好，但确实是存在差距。很难说有些饿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精神状态、表情会有什么影响，但这确实也是节目完整度的重要因素。

　　她或许自己也没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