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滑】桃与鲤》寒露低垂

93、女单短节目（三）

　　突如其来的失误倒没有惊到小川真自己，好歹是稳住了没有跌倒。

　　事实上小川真的反应也在季鲤预料之中，她立刻恢复了正常姿态，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原本是柔软优美的躬身转，在后半段萨克斯和钢琴的合奏声中竟能显出一丝十分飒爽脱俗的味道。小川真的整体身形虽然不够结实，但下半身力量出奇的强。蓝黑色的裙摆在旋转中渐渐转成一团燎原的烈火，那赛前还让人觉得过于浓烈的颜色，这才展现出它的绝妙之处来。

　　观众席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震天价响的喝彩简直把本场比赛的气氛拉到了极致的高度。

　　邵天澜也不再只顾盯着季鲤，从上而下、从外向内的强大声浪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

　　萨克斯的鸣奏戛然而止，停在了最后一个音符上，小川真也重重放下了右臂，仿佛是同时被按下开关的跳舞小人，半秒前还激情四射的表演着，现在立时停住，连同呼吸和表情一起。

　　季鲤不由自主的跟着她一起屏住了呼吸。

　　不过很快小川真就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非常浮夸的向观众致意完毕，又大跨步地滑向冰场边缘去。

　　她是真的很有力量感。季鲤想。

　　只不过很快小川真出现在等分区，远远的看过去，还是一条细长长的影子。她教练也是个中等身材而没有中年发福的男性，小川真在他身边看起来都文文弱弱，只是还没来得及换掉身上的表演服，那蓝黑色浓烈的鲜明视觉效果，犹在眼前。

　　季鲤看了他们一会儿，这才发现眼睛瞪得发干，于是长叹一口气向后靠去。

　　下一位出场的选手是个来自加拿大的女孩，不过由于人种差异，在她前面出场的小川真倒才真像是个小女孩了。在这之前小川真得到了自己的分数，长吁一口气，满足地离场。

　　“真是神清气爽啊。”

　　这女孩子笑得非常文雅，似乎没有任何紧张可言。一边同其他人说着什么，又迅速把代表日本队的外套拉链“哧啦”一下拉到最上面，完全盖住了身上那件颜色浓烈的表演服。她这时候看起来又是那个气质冷静而内敛的普通女孩子了。

　　有人说起森川的事，似乎有点遗憾，但是仔细听去大概是幸灾乐祸。小川真听了慢慢簇起细细的眉毛：“可是，他完成了那个表演。”

　　没等别人开口，小川真的眉毛忽而一扬，补充道：“在这个赛场上。”

　　于是“别人”就不说话了。因为之前一直在日本国内训练的小川真和森川没什么交集，大概没人认为小川真会给森川说什么辩解的话。

　　既然她这么说了，说话的人只好当运气不好，捂着鼻子退到一边。

　　实际上小川真确实和森川不熟，森川从小就不怎么在国内，毕竟是出自花滑名门，这和普通人家出身的小川真完全不同。上一次团体赛的时候，她会去那两个吵得不可开交的师徒之间斡旋，单纯是因为这姑娘骨子里天生一股用不完的勇气和聪慧，当然虽然也有为自己的利益考虑的部分，但更多的只是因为她看不下去而已。

　　日本人总是强调“读空气”的美德，小川真自然也不例外，但她比任何人能迅速的“读”懂空气，并不代表她一定会做出令人觉得合理的行为。

　　如果季鲤可以知道这一点，也许会对别人评价她的那句“激进”有更深刻的理解。

　　不过，这些台前的事情索尼娅一概不知，在刚刚六练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和她的对手，同样来自俄罗斯的小女单安娜西斯塔利亚状态相当的好，这让她想起了全俄那天这女孩子稳定而夺目的跳跃。

　　虽说索尼娅作为上一任冠军，自然也是有她的自信在，但这位小安娜的身体显然非常轻盈好用，纤细的骨架像极了四年前同样年轻的索尼娅。

　　于是在教练面前，索尼娅非常罕见地锁起眉头，发出一声轻叹。

　　教练盯着她的脸，却没看出半分焦虑。

　　“似乎不是个好的时机。”

　　索尼娅评价道，接着自顾自把眼光从教练身上移开。

　　“她在紧张吗？”

　　教练自言自语，接着她自己都觉得好笑了，于是无声的回答自己：“怎么会呢？”

　　她是索尼娅自己选中的，本来在那个俱乐部里只是因为跳跃指导和索尼娅有所交集，很快她就发现索尼娅和她的主教练卢卡磨合得并不算好。索尼娅从小接受的是奥列格的俄式训练，卢卡对此不够了解，索尼娅又正值最后的发育期，体型方面虽然不至于有太大改变，但终究还是有需要改进的细节。

　　索尼娅也飞快的意识到她是个非常细腻而有想法的技术指导，这对她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于是，这位曾经一脚蹬掉奥列格的奥运冠军，又毫不犹豫的一脚踹掉了卢卡，转而和她合作。

　　“我的花滑生涯，时间非常宝贵。”

　　她是这样理直气壮地解释的。卢卡也哑口无言，毕竟他自己确实也感觉到了压力和阻力，并且找不到解决方法。加之自己重点关注的森川要正式升组，他也就这样同意了索尼娅的要求——当然，这并不影响卢卡在此之后仍然对卢卡关照有加。

　　此时的卢卡自然也在观众席伸长脖子眺望那个黑洞洞的入场门，尽管冰面上的女孩子也表现得非常优秀，观众们给她的掌声也不逊于刚刚的小川真，但是卢卡一心只想着看他的索尼娅。

　　也许他是昏了头、犯了傻，但是……

　　“喂。”

　　一个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卢卡回头，是森川。他今天本来根本就不想来现场，但是禁不住卢卡盛情邀请，森川还是来了。

　　他情绪还没恢复过来，两只眼睛底下挂着青黑的一圈，一看就知道昨晚根本没睡多久。也因为如此，森川脑袋上还戴着个颜色低沉的鸭舌帽，大有把自己隐没在人群里的趋势。

　　“咳。”

　　卢卡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清清嗓子，正襟危坐。

　　“……你是迷上她了吗？真可怕。”

　　但是他还是听见了森川在旁边小声但清晰的吐槽。

　　“……”

　　卢卡还是决定当作没听见。毕竟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出格。

　　来自俄罗斯的安娜西斯塔利亚出场了。

　　就是她在冰上滑行适应的那几步之间，森川又咂咂嘴，评价道：“很像啊，真的很像啊。”

　　这位小安娜不光体型与四年前的索尼娅非常相似，就连短节目也选择了和索尼娅当年在青年组用过的曲子《波莱罗舞曲》。

　　“嘿……别这样说。”可怜的卢卡小心翼翼地纠正森川，他整个人快缩进观众席那本就不宽敞的坐席里去了。“不一样的。”

　　也许。”

　　森川耸耸肩。

　　他从开始就一直皱着眉头，因为这正式而万人瞩目的比赛场景，不停地让他回想起不久之前他在同样的气氛下失利的画面。

　　要说没有懊悔自然是假的。他没有后悔那高强度的训练模式导致的旧伤，没有后悔团体赛硬是要继续自己的自由滑，更没有在懊恼自己那不够坚强的身体素质，只是在想，原来自己是那么的弱小。

　　森川很小的时候听过一个故事，名字叫作《勇敢的锡兵》，讲的是一个独腿锡兵爱上了音乐盒里美丽的跳舞小人，因为他认为这位美丽的姑娘和自己一样只有一条腿，他们十分相配。然而在这位不幸的锡兵遭人陷害掉进了下水道后，森川才意识到原来锡兵的一切不幸并非来自那条失去了的腿。

　　即使他有着完美的双腿，那又如何呢？在下水道里漂着的时候，他守护不了任何人，即使他是一个生来勇敢的锡兵。

　　“多么弱小的锡兵啊。”

　　彼时还是个孩子的森川之明躺在床上，这样说道。

　　他年轻温柔的母亲吓了一跳，试图向他解释这个锡兵他勇敢无畏，而且最后甚至和他心爱的跳舞小人一起落进了火炉里，这是多么赤诚勇敢的心啊。

　　年幼的森川察觉到母亲的担忧，于是没有继续反驳。

　　其实直到如今，他仍然坚定地认为即使那位可怜的锡兵没有天生就残缺一条腿的话，也难逃过落入火炉的命运。

　　因为他没有任何能力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这样想着，他下意识揉了揉前额。

　　那画面闪回着。

　　灰沉沉的、潮湿而难闻的。像是在下水道里随着水流颠簸一般！

　　冰面上的小安娜的影子在飞快的旋转，慢慢的，在森川眼里，那影子模糊成了一团烟雾。

　　他很沮丧的想，原来自己不能释怀啊。

　　后半段，卢卡再也没听见森川说半个字。换句话说，他不仅面如死灰，心也如死灰一般慢慢在激昂的音乐声中凋零着。

　　一心想着看索尼娅的卢卡终于回过味儿来，原来森川那些戳人心窝子的话是在他精神状态极其不好的情况下说出来的，所以攻击性格外的强。他慌了，拍着森川的后背问他：“你没事吧？”

　　森川抬起一双灰暗的眼睛，摇了摇头。

　　卢卡心底暗骂一声该死，接着抓住森川的胳膊就要起身离开。

　　“你干什么？”

　　森川这时候了还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唯恐旁边的人听见。

　　“跟我离开。”

　　卢卡态度强硬。颁奖时和后来的森川都十分冷静，卢卡也没注意到森川竟然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这样，吓得他要立刻马上把森川送回加拿大找心理医生。森川只是低低的掀了一下眼皮，拍拍奥列格的手臂。

　　“别担心，我只是没睡好。既然来了，就把这场比赛看完吧。”

　　卢卡态度强硬，森川这个疲惫又痛苦的人却比他更强硬。卢卡唯恐森川因为自己的言行而想不开，于是慢慢从半坐的姿态恢复成了坐下。

　　索尼娅都不如他这个宝贝学生受重视了。卢卡心惊胆战，连那位小安娜的分数都没听个明白，紧接着索尼娅就出场了。

　　索尼娅的短节目《雨中曲》，在团体赛时就上过，很多人都是印象深刻。

　　甫一出场，她就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上一位出场的小安娜像极了少女时期的她，可现在的她美艳成熟，利落的裤装并没有削弱这一点，反而是把她这些年的变化凸显得更加淋漓尽致。

　　更有力量的索尼娅，不再受束缚的索尼娅。

　　开场的一段滑行轻盈帅气，索尼娅仰头向着上空望去，似乎是在感受那倾盆的大雨迎面而下，双臂大开，单足滑行出一段距离后一串捻转，一连串动作舒展极了。尽管这同她其他的难度步法相比，只是普通的一小段过渡，但是大约是有不少人对此印象深刻的。

　　卢卡看着觉得精彩，但是一想到身边坐着个定时炸弹般随时会崩溃的森川，连笑都不敢笑了。只是在森川低低的帽檐下，那双暗淡的眼睛忽然有些亮起来。

　　感染力……

　　他好像忽然从索尼娅的表演中捕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名叫感染力的东西，跟着那轻快的节奏密集的敲打着他的神经。森川眨了眨眼，索尼娅以及结束捻转，开始进入第一部分的旋转了。

　　可是那感觉还在他心中残留着。森川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想的是“我也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吗？”。

　　不，我很弱。

　　森川在心里反驳道。

　　“可是，就算很弱，我还是……很喜欢滑冰。”

　　他又眨了眨眼睛，抖出一颗眼泪来，沿着他的眼角慢慢滑到脸颊上去。不过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他并没有感到多余的情绪，只是自然而然的落泪了。

　　索尼娅永远也不会知道森川在什么样的状况下落了泪，她只是在专注自己在最高舞台上、也是最后一次比赛的表演。

　　第一个跳跃自然还是分值最高的3A。索尼娅这一次没再趔趄，她稳稳地完成了自己的过渡转体，起跳，把自己远远的抛向空中，再随着惯性的减弱平衡住身体，像只鸟儿一般双臂张开，着陆在冰上。

　　毫无疑问这个3A非常的足周，但索尼娅根本没有一丝停留的意思，她在团体赛削减的那个落冰步法在此时补上了。

　　在本次比赛中为数不多可以跳出正数分值3A的女单选手中，索尼娅是唯一一个可以用难度步法滑出的，短节目没有四周跳，这个跳跃几乎奠定了短节目的胜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