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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我的太阳》之一 ...

  •   周答杉沿着冰场慢慢滑着。当他看到场边站着的方知桃时,这才久违的露出一个微笑。

      “老师。”

      他挥挥手,得到回应后,蹬着冰滑向了冰场中央。

      集训队的日子是枯燥的,但周答杉目前处在的阶段比普通训练要更有意思一些。他正在重新熟悉自己这个赛季的完整节目,尽管每个步法他都早已熟稔于心。

      大奖赛分站赛没有选择中国杯是因为五月的时候,他练习4lz把腿摔折了。尽管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周答杉暗地里看了无数遍自己那天的训练录像,自己都要嘲笑自己怎么会以那样滑稽的姿势摔倒受伤的啊……

      无数次自嘲以后,周答杉还是默默拄着拐杖回了集训地。他无法忘记整整一个夏天,他脚上打着石膏,比自己年轻的队友们在冰场上做着各种训练,而他只能守着他们的水杯尴尬的笑。

      更不用说在春天结束时就去了莫斯科外训的季鲤。周答杉在十四岁时终于发现自己的跳跃强度跟不上季鲤,但因为滑行和旋转的表现非常好,也苟延残喘到了升组。

      用苟延残喘这个词好像并不准确,周天才并非方知桃组里的人,而他昔日教练周天才的手下,也就只有他一个坚持下来了。在一次次冬奥会热度引发的学花滑热潮之下,他也许还算得是个幸运儿。

      “我才不会认输呢!”

      他对方知桃所说的话,与其说是表明目标,还不如说是自勉。

      他才不会认输……

      音乐响起,周答杉再一次摆好了演练无数遍的开场姿势,站在冰场中央,睁开了双眼。

      “Che bella cosa 'na iurnata 'e sole…”(多么美好啊,这是一个晴天)

      他的自由滑选曲是意大利男高音帕瓦罗蒂的《我的太阳》,虽然如今isu允许选曲中出现人声演唱,但大多数的选手还是会选择只保留歌曲重要部分的人声作为点缀,而充斥全程的人声可能会分散选手和观众对于表演内容的注意力。更有甚者,因为失误无法卡上人声的节奏,最终因为合乐的要求无法临时修改构成,影响整个节目的技术分。

      但周答杉在和编舞沟通时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最大限度保留人声,毕竟帕瓦罗蒂的歌唱才是音乐的精髓。这位编舞当时有点为难,但是还是照做了。

      这是一套需要精湛乐感和极端精密的滑行技巧才能完成的节目。身为前冰舞选手的编舞都无法不中断的完全滑下来,她是有点希望周答杉知难而退的意思,所以告知他可以随时联系,她很乐意帮忙修改。但一周后周答杉发来了自己练习编排的录像,编舞这才明白,跳跃难度上不去的周答杉,拥有着世界顶级的滑行能力,她认为的难度,只不过是他一周苦练就可以啃下来的一块骨头罢了。

      选手们获得的奖项相当于他们的名片,如果像季鲤或者森川之明这样从青年组到成人组都呈现出破竹之势的新秀就会格外受到关注,周答杉不上不下的成绩,往往使人忽略他在滑行上的天才。

      方知桃眼睁睁地看着周答杉从一个用刃非常深的内刃大一字转身进到莫霍克,那用刃的深度和转体时的流畅度、核心的稳定状态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怀疑牛顿他老人家又要揭棺而起了。

      周答杉铁了心要在这个赛季的跳跃上高级四周跳,因此腿伤好后毫不犹豫的继续练习了三个月的4lz。尽管他那条腿并没有完全好利索,选择法国站也是为了给伤腿争取恢复时间。但是很显然这半个月的延缓也就是使得医生勉强同意他继续参赛的程度而已。

      因此他的第一个跳跃就是苦练许久的4lz。踩在帕瓦罗蒂的“Ma n'atu sole, cchiu bello, oje”(最明媚的太阳)的尾音上,周答杉用那条受伤的右脚的刀齿点了冰面,习以为常的隐痛袭上右腿。但他还是起跳了,努力的收紧身体,完好的左脚用尽了力气。

      这久违的滞空感让周答杉有些飘然,长时间的高强度练习再无用也是会给肌肉留下深刻记忆的。

      高远度很不错。转速也基本达标。

      方知桃在心中暗自紧张,因为周答杉的四周跳比较少,而4lz的主要难度就在于他的发力方式不太适合普通选手,大部分选手尝试lutz跳时会被用刃和发力的矛盾给难住,其实从另一方面来说完美的起跳基本上就意味着这个4lz成功了——当然,如果不是有一条受伤的右脚的话……

      周答杉落冰时非常突兀的哼了一声,那声音从冰场对面的方知桃那里都可以隐约听见。好在这个落冰倒是问题不大,但是周答杉右膝跟着落冰的冲击力一软,差点就跪到了冰上。

      他自然是不会允许自己摔的,于是立刻调整好姿态,接上了步法。

      这个4lz的进入实在有点突兀,周答杉的滑行基本上是编排满的,但是为了进行高级跳跃,他在前面加了很长时间的滑行,可以称之为超长待机了。但是按照现行的规则来看,一个高级跳跃怎么也比难度衔接要划算,有了这个跳跃,周答杉几乎可以在里昂争取一枚分站赛的金牌了。

      一场自由滑下来,周答杉早已气喘吁吁了。他滑向冰场边的教练,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很好,很好,就这样一鼓作气的夺冠吧。

      而远在圣彼得堡的季鲤结束了颁奖和gala之后被暴雪困在了赛场附近的酒店。公告说大概两天以后公路可以通车。几乎所有选手都住在那里,于是主办方准备了一场晚宴排遣暴雪季节的无聊。

      季鲤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见到这么多高热量食物了,端着餐盘在人群里乱窜,很快就被隔壁双人滑银牌的两个人抓去合影。

      那对选手是法国人,因为久违的站上领奖台格外兴奋,就连被困在酒店也没什么怨言。女选手在某短视频软件上直播,季鲤开始还没发现,等他发现时已经晚了,大概有几万人同时看到季鲤端着餐盘在每个菜里只夹一个小角的举动。

      直播间里有人说:“我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那么瘦了。”

      这只是季鲤的习惯性举动。自从开始控制饮食,季鲤看油炸食品第一反应不是这玩意沾了什么酱,而是这一块得做多少有氧啊。

      他尴尬的笑笑,象征性的往盘子里夹了一块大一点的牛排,举着餐盘从女选手的直播镜头里华丽退场。

      短视频这玩意真的很流行,季鲤端着盘子躲到自己座位上,很快就发现对面的格鲁吉亚男选手也在直播。

      季鲤:我真的会救……

      回头一看卡佳也在旁边自拍,季鲤凑上去想看看热闹,结果卡佳小手一抖,咔,把季鲤模糊到变形的上半张脸拍了进去。

      伴随着季鲤惊恐的“no”,卡佳把这照片上传了ins。

      “没关系的,多可爱啊。”

      卡佳欣赏了一下这组照片,露出了季鲤从未见过的腹黑笑容。

      总觉得发现了卡佳什么不得了的属性。

      这晚宴热闹是热闹,但季鲤除了卡佳和阿莱,几乎不认识什么人,只能坐在座位上等人跟他打招呼。

      不过就像前面所说,两站冠军的季鲤自然不缺人来认领他……反而是多得有点烦恼了。他都记不清自己的脸出现在别人自拍框里多少次,更别提后置镜头了。

      “难得的假期……好好享受一下。”

      阿莱喝得醉醺醺的来搭季鲤的肩,那酒气熏得季鲤一哆嗦。他是为什么会以为阿莱是个信教者……季鲤对自己识人的眼光充满了怀疑。

      但是阿莱那双漂亮的眼睛会骗人。季鲤本想躲开的,结果阿莱飙起了演技,死死抱住了季鲤:“别走……我们还有美好的回忆,对吗?”

      接着就是一长串季鲤听不懂的本国语言。但听着语气,大概是在骂季鲤是个笨蛋。

      季鲤相信他是真情流露,很好奇他对自己的看法,于是试图用英语问他:“那时候你为什么接近我?”

      阿莱叽里呱啦说了一顿本国话,发现季鲤没听懂,换成英语又说:“你和美女关系那么好……我借你光怎么啦?”

      果然是卡佳说的那样。季鲤面色一冷,想推开他,但阿莱又说:“你这个笨蛋,伤心都挂在脸上,我看了也好想哭喔……”

      这下季鲤无言以对了。他分不清阿莱哪句话是真的,再拍拍他的脸问他时,阿莱又很不耐烦的换回了本国语言,一个劲儿的在那里咒骂谁。虽然季鲤压根听不懂,但是他这样仍然有碍观瞻,于是扶着这个醉鬼送他回房间去了。

      宴会厅通往电梯的走廊也就几十米,季鲤花了整整五分钟才把他拖进电梯。阿莱还在那咕哝,季鲤抹了把汗寻思这小子肌肉质量不错啊,怎么那么重。

      阿莱房间在十三层,和季鲤的隔了两个房间,季鲤很容易的找到了。他伸手去摸阿莱身上的房卡时,忽然被一只手抓住,阿莱如一条莬丝子一样挂在他身上,一手拽住季鲤的手腕:“你真漂亮。”

      “??”

      季鲤鸡皮疙瘩紧急起立,想和他保持距离却发现阿莱真是扯也扯不开。

      他只能强行把手从他手里拔出来,手脚并用按住了阿莱不让他乱动,终于从他裤袋里找到了房卡。

      “哔——”

      门开了,季鲤把阿莱扶了进去,扔在床上。因为担心他一个人酒后呕吐引发窒息,还贴心的把他的脑袋垫高了,又拿热毛巾给他擦了把脸。做完这一切,季鲤一刻也不想多待,拔腿就想跑。

      谁知阿莱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巨大的“呕——”。季鲤赶紧回头,却发现阿莱压根没吐,只是目光朦胧的看着季鲤。

      “真是好骗……”阿莱似乎不知什么时候清醒了一点,开始有意识的用英语了,“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笨蛋,天真,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季鲤被他一连串不客气的形容词气得不行,转头就要走,却被阿莱抱住了一条腿。

      那人狡黠的笑着,漂亮的眼睛里露出凶光:“听着,你这样的笨蛋,即使知道我之前是在骗你,但还是没法丢下我一个人离开吧?”

      季鲤这么一想,还真是,自觉他说的很对,于是点点头:“啊对,狗咬人,我不会回头咬一口你。”这话是通过中文直译过来的,倒是非常简单易懂。

      阿莱被他噎住了,他没想到季鲤顶着那张天真纯洁的脸说出这种话来。

      “看来你酒醒了,那我先走了。”

      季鲤趁他分神,啪一下挣脱他的手,连滚带爬的逃出了阿莱的房间。

      真可怕!

      他回了自己房间还心有余悸。但是一想到过几天就可以回“新星”了,他大概率不和阿莱在一起训练,他就觉得高兴起来了。

      窗外的夜景也被漫天大雪覆盖,从十三楼看下去,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不知疲倦的路灯。

      季鲤静静望着这座城市,想起自由滑那天出现在暴雪之前的灰色小鸟来。听那工作人员说,似乎是候鸟,圣彼得堡这样寒冷的冬天,怎么会出现候鸟呢?

      要不是有那个工作人员,他还以为那是幻觉。

      “观众朋友们,现在你们收看的是花样滑冰大奖赛系列法国分站赛的比赛现场,我是解说李桐。”

      数日后季鲤一行人回到莫斯科时,法国站的比赛开始了。季鲤抽空蹲了周答杉的比赛,转播画面里一直切在周答杉和那个美国选手身上,很显然他们两个是这一站的夺冠热门。

      和往常的比赛流程一样,短节目是要通过抽签决定位次的。那位美国选手看上去没什么压力,抽签时还有些嘻嘻哈哈的。反观周答杉,那就太紧张了,他伸手进抽签盒里时,仿佛里面盘着一条毒蛇,只轻轻一取便拔了出来,带着决定他命运的那张纸条。

      不是很靠前也不是很靠后,周答杉反而舒了口气。

      “我一向不上不下的,幸好抽签也是啊。”

      虽然他是笑着的,但是眼睛里确实没有什么笑意。

      不上不下的成绩,不上不下的人生,他已经受够了。

      那位美国选手运气很好,抽到了倒数第二个出场,基本上滑完就可以知道自己的排名了。

      周答杉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把抽签结果告知教练以后就离开了抽签室。

      他的随行教练张小莺是个短发的中年女人,因为一直待在体制内任教所以行事还是比较古板的。她踩着细跟鞋疾步跟上了周答杉,劝他既然已经定下来了,那就好好准备吧。周答杉自顾自喝了口水,把水杯往桌上一放:“没什么不满意的,这不是最普通的结果吗?”

      张小莺点点头,没敢再说什么。

      张小莺在集训队任教好多年,基本上接手的都是一些种子选手。当然种子选手之所以叫种子选手,那是因为并不每个人都是可以出头的,进来集训时状态好好的孩子,出去时沉湖的也很多。这基本取决于选手自己的状态和对大赛的适应程度。

      周答杉并不是最出色的一个,他被选入国家队时年纪已经十六岁了,虽然男单在年龄上的淘汰不像女单那样残酷,但是周答杉在成人组做出的最好成绩就是今年世锦赛第八,可以说是他状态最好的一届。在国家队里算是成绩不错,但因为如今已经二十一岁了,他的职业生涯总体来说缺乏很大的提升空间。

      张小莺劝过他不用上那么极端的高难度配置,因为搞不好就会连原本稳定的成绩都拿不到。但是周答杉理所当然的回答:

      “不想后退的话,只有前进才行吧?”

      不进则退的道理没有人比周答杉更明白了。他这四年来看似排名稳定,但是实际上是在不停进步的。

      如果不突破自己的话,下一个退役的就会是他了。这一次他要主动出击。

      周答杉抱着这样的决绝信念,滑进了这块陌生的冰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我的太阳》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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