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冲喜农家女后》烟月流银

3、太阳花

　　其实林烟还是想多了，因为叶夫人根本没打算让她陈词。

　　叶夫人问她：“李春桃，你一点不认错吗？”
　　林烟坦然又真诚：“夫人，春桃自问无错可认。”

　　“放肆！”叶夫人再次拍上桌案，惊得众人纷纷瑟缩，“今日是你大婚之日，多少人在看着你，老爷意外昏厥，你不在旁侍候，众目睽睽之下拉着阿彦满叶府跑，以为别人都看不见吗！”

　　林烟：“……”
　　大意了，当时应该换身衣服，这身喜服确实有点扎眼。

　　叶夫人似乎是气极了也恨极了，话从牙缝里一字字挤出来：“更别说夜阑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人撞破的时候，还不知羞耻地抱着阿彦！”

　　这个属实是误会了。

　　林烟觑着她的脸色，小心说道：“夫人，您听我说，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想说。”叶夫人直接打断她，“是阿彦先找的你，阿彦拉着你跑，阿彦请你孤身到屋里去，也是阿彦主动抱你的？”

　　林烟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叶夫人冷冷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带着不容反抗的威压：“说话！”

　　冷汗顺着后背滚落，林烟硬着头皮回道：“事实上……确实是夫人说的那样，但是——”

　　叶夫人再次打断她，并且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我便知道你会如此狡辩，反正阿彦不在，你尽可以把一切过错全推给他！”

　　这话说的！

　　林烟火气也起来了，张口便道：“那夫人不也是把少爷赶走，将一切过错都推在我身上吗？”

　　啪一声脆响。

　　林烟一个哆嗦，便见无数茶杯碎片在自己面前四散飞溅。

　　叶夫人被她怼得一时说不出话，按在桌上的手不停颤抖，嘴里不住骂道：“放肆，放肆，反了你了！”

　　顶撞了这一句，林烟反倒不怕了，索性跟她坦然对视。

　　令人窒息的压力之下，忽然有人笑了一声，方才的水蛇腰女人绞着帕子，阴阳怪气地说道：“什么冲喜啊！我就说不靠谱，这不就迎了个丧门星进门，一来就克死了老爷，又勾搭大少爷，还是个狐狸精呢！”

　　林烟：“……”
　　哪里来的搅屎棍！

　　拿团扇的女人接过话头：“还是个嘴硬胆大的，连夫人都顶撞，不给点苦头吃，是不会认错的。”

　　她这么一提，众人便都将探询的目光投向叶夫人。

　　叶夫人似是不大好受，歪在椅子里，用手撑着头，由着贴身丫鬟给她抚胸顺气，见状朝周朔点了点头。

　　周朔立刻会意，朝下方说道：“上家法。”

　　几乎是同时，林烟就听见有人朝自己走来，偏头一瞧，差点惊掉下巴。

　　电视里家法不都是一节竹片，打打手心的那种吗？
　　为什么叶府的家法是根棒槌一样的狼牙棒？
　　那尖刺上还有斑驳的褐色痕迹，林烟都不敢细想那是什么！

　　被这东西打一顿，她还能有命吗？

　　一片凄凉之下，林烟反而笑了。
　　在李家被打，到了叶家还是被打，李春桃干脆改名叫李挨打算了。

　　林烟眼眶一酸。
　　可是为什么呢？

　　春桃是多好的姑娘啊！

　　她能把破烂桌椅修得结实耐用，她能把泥草墙壁补得风雨不透，她还会在破旧门帘上绣好看的鸳鸯戏水图，她让清苦的生活有了一抹亮色，一如她在陋室窗台上种的娇艳太阳花。

　　所有人都在利用她为自己谋活路，却独独没有给她留一条活路。

　　凭什么呢？

　　挥舞的狼牙棒带起风声，林烟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滚落，为那生于尘泥、追逐阳光、却终于碾于尘泥的，春日桃花一般的姑娘。

　　闪着寒光的狼牙棒落下，众人惊呼。
　　“大少爷！”
　　“阿彦！”

　　林烟愕然回头，撞进了叶少爷满目的温柔里。
　　少爷笑了笑，抬手轻轻蹭了一下她的脸颊，柔声哄道：“春桃不哭，彦哥哥在。”
　　林烟说不出话，她看见鲜红的血迹自少爷肩头渗了出来。
　　身上的束缚骤然一松，麻绳被少爷丢在了一边。
　　林烟转回头来，一把抹掉眼中的泪，攥紧的拳头微微发颤。
　　太阳花，死不了的。

　　“阿彦，你怎么样，快让娘看看！”叶夫人由丫鬟搀着，疾步向堂下走来。

　　叶大少爷没答话，对着叶夫人恭恭敬敬跪了下来。

　　林烟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开了口：“夫人，今日之事实有误会，老爷意外晕厥，以致婚礼中断，少爷带我暂离华堂，只是以防混乱之中有人冲撞新娘。至于被人看到相抱一幕，乃是当时我与家丁同时开门，险些被门板撞到，幸得少爷及时将我拉开，才得有惊无险。”

　　“少爷承圣贤之道，为人君子端方，自是坦坦荡荡，断不会因着陈规礼法而眼看弱女子受伤。便如方才，少爷因是知晓内情，才不忍见春桃受刑，若是换作其他人，少爷亦会挺身而出，这与风月无关，乃是少爷持身中正、心怀仁义之故。”

　　林烟俯身拜伏在地，恳切说道：“春桃自知位卑人微，未敢肖想蒹葭倚玉，望夫人为着少爷锦绣前程和老爷身后令名，定要明察秋毫，切勿为表象蒙蔽。”

　　这通陈词不卑不亢一气呵成，把所有人都听愣了，看着林烟的目光或惊诧、或犹疑、或悲悯、或凝重，整个大堂都寂静了。

　　叶夫人本就满心悲痛，此时正一心牵挂儿子，突然听了林烟的辩白，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还是周朔走到叶夫人身边，低声提醒道：“夫人，大少爷伤势要紧，不若先将人看管起来，容后处置。”

　　叶夫人回过神来，忙应了一声，便去看儿子的伤势。

　　林烟松了口气，知道今天这一关算是过了，刚站起身，便听大少爷唤了自己一声。

　　他被一圈人围着照看，只能从人头间隙里探出目光，温润的眼睛里像是掬了一汪春水，仿佛只要一眼，便能让几近枯死的万物瞬间复苏，从最绝望处豁开生机。

　　林烟心想：难怪春桃喜欢你。

　　一旁的家丁催促，林烟便隔着人群，向叶大少爷躬身福了福，谢他几番相护之意。

　　躺在榻上，林烟忍不住再次感慨：大户人家！

　　连关人的房间都比她在李家的卧室宽敞豪华，只要没人来找她麻烦，她甚至不介意在这多关几天。

　　人一放松下来，身体的本能就占了上位。

　　林烟已经一天没吃东西，此时真是前胸贴后背，看着屋顶感觉眼前阵阵发花，甚至产生了幻听，老觉得有人在叫她。

　　直到窗子被人撬开一道缝，清晰真切的“春桃姑娘”四个字飘进耳朵，林烟才意识到，是真有人在叫她。

　　看着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的，一见她就眉飞色舞，摇着手说道：“春桃姑娘，是我，临池！”

　　尴尬。
　　报了名字她也不认识。
　　不过据她观察，李春桃在叶府似乎只认识叶大少爷，那这个人多半是大少爷的人。

　　果然，那叫临池的少年从窗缝里塞进来一个包裹，说道：“这是少爷叫我给你拿的。”

　　那包裹一拿出来，林烟就闻见了一阵香味，顿时两眼放光，连招呼都顾不上了，急忙接过来打开。

　　里面有一整个烤鸡，一包点心，几个水果，并一个水袋。

　　太贴心了！简直雪中送炭！

　　林烟当即撕下鸡腿咬了一口，这才对少年说道：“有劳你了，替我谢谢少爷，他的伤怎样了？”

　　“大夫说无大碍，好生养着就行，春桃姑娘，还有这个。”临池说着又塞了一个包袱进来。

　　这个林烟认得，这是她从李家离开时，母亲放在她花轿里的，她满心想着逃跑，一直都没顾上打开看看。

　　临池扒在窗台上说道：“春桃姑娘，你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林烟十分感动：“没有啦，多谢你！”

　　临池点点头，爽快地说道：“那行，你先歇着，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便关上了窗子。

　　林烟沉默片刻，放下鸡腿，拿着包袱坐到榻上。
　　几件素色衣衫，一些七零八碎，这就是李春桃出嫁的全部家当了。
　　不过林烟向来乐观。
　　好歹能把这身累赘的喜服换下来了。

　　她从里面挑了一件米色衣裙，刚一抖开，便见一个小荷包掉了出来。

　　栩栩如生的蝴蝶落在桃花上，压弯了娇嫩欲滴的花瓣，仿佛下一刻就会振翅飞走一般。

　　林烟虽然不懂刺绣，但也能看得出，春桃的女红是极好极好的。

　　荷包里放了几枚铜板，林烟倒出来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好十个。
　　嗯，起码不是一文不名了。

　　正要把铜板放回去，忽见荷包内侧似乎还有东西，林烟把荷包翻过来，发现这荷包竟是里外两用，外面绣的是桃花蝴蝶，里面只绣了一个字——彦。

　　少女旖旎的心思不敢跟任何人说，只能用她最喜爱的针线，一针一针绣在荷包最隐蔽的地方。

　　林烟摩挲着这个彦字，叹了口气。
　　人家只把你当妹妹呢！
　　不过也好，反正你亲哥哥对你不好，叶家哥哥对你好，不管是情郎还是哥哥，真心对你好就好。

　　林烟把荷包收好，脱下来的喜服和首饰也一并放进包袱。
　　回头把喜服和首饰变卖了，逃跑的盘缠不就有了！

　　林烟吃饱喝足，怀抱着对自由的无限向往进入了梦乡，打算睡他个昏天黑地。

　　谁曾想日头尚未爬上三竿，便有人来搅扰清梦。

　　林烟打着哈欠走出来，看见周朔带着一个中年妇人站在门口，客气地对她说道：“春桃姑娘，烦请收拾东西，跟这位于婆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