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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尘缘 ...

  •   今日是新帝登基的第一个除夕,各州知州皆回京庆贺,大煜的京都万家灯火,黑夜如昼。
      年末唯有此时最快活。
      宫宴之上,皓腕凝雪,勾人心魄,笙歌阵阵,尽是美酒佳肴,人人快似神仙。
      纳兰烟与聊州知州寒暄几句,就再未饮酒,她委婉笑着回绝了他人想交谈的请求,悄悄从宴会中退去,在角落里整理好衣容。
      “纳兰姑娘。”
      陈庭站在侧门处,他双手呈上纳兰烟的两把佩剑,恭敬道:“您请。”
      走出宫殿,进了一处回廊,左绕右绕,不一会儿眼前便出现一个简单的院落。
      院设漆红大门,黑色金丝楠木作匾,上面题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沉星阁”。
      一进院内,便能看到游着锦鲤的小池,皎洁月光从松针的缝隙中洒在水面上,水光潋滟。
      门虚掩着,窗边人影绰约,琴声悠扬。
      待她回过头,陈庭早已知趣地离开。
      纳兰烟走上台阶,轻轻推开门,立刻闻到一股熟悉的熏香。
      她快步地走进屋里,当那人完全映入眼帘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房蔓延,说愉悦不是,说担忧不是,说紧张也不是。
      可无论是什么,她已思考不及,只是开口,唤了一句——
      “阿战。”

      女子不施粉黛,眸如星水,眉若细柳,可见风韵,然墨发高束,英气十足。
      她玄衣外披夹袄,腰间别着两把短剑,一路风尘仆仆。
      “除夕快乐,师姐。”肖战停下手里的动作,温柔浅笑,示意纳兰烟坐在身边的凳子上。
      “果然,你还好好的……”
      纳兰烟双手抚上肖战的肩膀,怜爱地看了又看,像是要把他的样貌刻在心里似得。
      “十六岁时,你从蓬莱宫离开,陪在当时最不得志的九殿下身边十四年。十四年,他若真赐你一杯毒酒,我定要杀进宫里,取这狗皇帝的命!”
      肖战急忙拦口:“师姐,这是在宫里……再说了,我不还好端端的。”
      “你不知,出关那日听到这个消息,我差点两眼发黑昏倒在房里!”纳兰烟的声音都颤了起来,“阿战,我想不到!”
      “我真的想不到,有一天王一博会想让你死,我不敢这样想!”
      “所以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你定是与王一博许了什么约定,而且你那么聪明,他若真起了杀心,你肯定是猜得到的,对不对……”
      纳兰烟紧紧抓住肖战的肩膀,像是在等一个符合她心意的答案。
      肖战从未见过师姐这幅样子。
      在记忆里,师姐一直都是坚韧的,幼时学武位列师门第一,武林大会成为武林盟之主,师姐向来是坚韧又倨傲的。
      只是今天,他分明看得到纳兰烟眼眶中的泪,他却要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一样,仿佛那把剑没有从胸前穿过,仿佛王一博没有变过。
      “那是我与陛下的计策罢了。师姐,他怎么会想杀我呢。”
      他为纳兰烟倒上一壶茶,冰凉的手指贪恋热茶的温度,在茶杯上停了一会儿,才覆上她的双手。
      “我长王一博六岁。削藩废爵,铲除世家威胁………在外人看来,我的辅佐更像是架空,他们把我看作权臣,当王一博是傀儡。”
      肖战启唇,平静地说:“所以在他登基之年,威慑朝廷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我。”
      “师姐,那都是假的,不用去再多想了。这也是我为他做的最后的事。”
      纳兰烟打断他:“最后的事……你想走?”
      肖战并不反驳,却见纳兰烟摇了摇头,她站起身,忽然拿起桌上的瓷瓶。
      “这青瓷,那红木桌、软榻、床上的镂空花纹、青色流苏……这具书架还有——”
      纳兰烟嗤笑一声。
      “屋内的熏香都是你常点的。阿战,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这个房间分明就是仿着你的房间做的,他哪里有一点儿想让你走的意思!”
      肖战用手摩挲着琴身,手指勾着琴弦,不再说什么,看得纳兰烟气不打一处来,却不忍心去说伤他的话。
      半晌,他抬眼,朝她略作安慰轻笑道:“师姐,人生那么长,还会遇到很多人。多年的夫妻都有相看两厌的时候,更何况我与王一博的十四年呢。”
      “师姐,我们真的不再像从前那般了,沉星阁是他之前遣人建造的……他会让我走的,你不必太担心。”
      纳兰烟眸子暗了暗:“你的意思是,不让我管了对吗?阿战,我是那种冲动的、能拿百姓安危开玩笑的人吗?”
      暖炉火盛,屋内温暖如春。
      他们沉默许久,烛光映在二人身上,平添柔和。
      良久,纳兰烟举起茶杯,将凉茶一饮而尽。
      她说:“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爱他,所以不想让他为难,你也爱大煜,所以不想武林与朝廷起争端。”
      “可阿战你想过吗……师姐我,也只有你一个师弟。”

      外面夜色正浓,庭院烛火并不明亮。纳兰烟走到大门处,陈庭正打着灯笼站在门口,准备为她带路。
      她抬了抬下巴,当作打过招呼,可还没往前走几步,又想到什么似得侧目用余光看。
      她看到肖战站在松下,身影与月色相融。
      满是茧子的手抚上剑柄,纳兰烟像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便飞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在纳兰烟看不到的地方,肖战袖间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刺进皮肉里,竟有些血痕。
      自他离开蓬莱宫,回到京都一心辅佐王一博,就不再属于快意恩仇的江湖,而是心甘情愿陷入权谋的泥潭。
      而纳兰烟不同,她是武林盟之主,有许多要做的事情,有许多要承担的责任。
      如今,她听他的话,不插手这些事,她愿意等他离开京都,她似乎相信在那之后,肖战还会遇见别的人,会遇见一个像曾经的王一博那样爱他的人。
      可是纳兰烟不知道,肖战是真的死过一次。

      鹅毛大雪悄悄落在屋檐上,风中的欢声笑语传入耳中,让人心生欢愉。
      喜气洋洋的日子总该有些气氛,肖战也觉得如此,就让陈庭拿了一壶热酒,上了几盘下酒菜。
      他不觉孤独,对月独酌,反倒深感惬意,温热的美酒入喉,整个人仿佛在柔软的云里沉浮。
      瞥到桌上的红绳,他拿起来,迷离地看了半晌。
      那红绳是王一博又放在了这个房间里的,不过王一博将金锁给拿下来了,兴许是想收回当初的信物罢。
      就在这混混沌沌间,窗外吹来一阵寒风,手一松,红绳便吹到外面去了。
      他不知怎么想的,也不披外袄,站起身趁着酒意就要去追。
      踉踉跄跄追到树下,他借着月色,瞧见红绳在地上被吹得好远,像是无根的枯蓬,跌跌撞撞,直到停在一双金丝绣龙黑靴边。
      蓦地,七分醉意醒了三分。
      冷风瑟瑟,肖战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他茫然地矗在原地,忽然想起在下江南的路上,曾遇到一个正给难民施粥的少林宗和尚。
      他询问是否需要帮忙,那和尚十分感激,称此为善缘,他笑道是浑浑噩噩过了三十年岁,想做点善事罢了。
      难民们泪眼婆娑,甚至下跪磕头,和尚连忙扶起他们。
      午后阳光倾洒,那双目低垂,和尚神色慈爱,大有真佛降临的架势,连肖战也看呆了眼。
      待肖战要离开时,和尚捻着佛珠,道声阿弥陀佛,说要赠与一句话。
      他说了什么?
      他说……
      他说——
      “既称尘缘,便似喧嚣,来尔复往,不可追。”

      “肖战哥哥,为什么父皇不愿意见我?”
      宫中回廊里,男孩拽住他的衣角,眼眶里闪着委屈泪。
      “陛下事务繁忙,不是不愿见你。”他安慰地摸了摸男孩的头,“殿下,不要为了这些事就轻易地哭。”
      男孩点头,吸了吸鼻子:“那……那父皇什么时候能见我呢?”
      他牵起男孩的小手,温柔道:“殿下要越来越努力,能替陛下分忧,这样陛下就会更在意殿下了。”
      他们慢慢地走在宫道上,一高一矮两个影子被夕阳光托得好长好长。
      “肖战哥哥……”男孩突然握紧了他的手。
      “嗯?”
      “在我努力的这段时间,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听此,他弯眸含笑。
      “会啊。”
      “你、你会陪我到什么时候啊?”
      “很久很久。”
      “很久是多久?”
      “嗯……很久就是,臣会陪殿下,直到殿下厌烦了为止。”
      “我不会烦你,绝对不会的,真的!”
      “那臣便放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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