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想好好活着》听说感冒要喝板蓝根

2、爹走了

　　陈三贴着墙边溜进家门，叫阿奶逮个正着。
　　“米呢？”
　　陈三赶紧捧上衣服。
　　“沾这么多土还怎么熬粥啊？”娘也走了过来，一把揪住他耳朵，“真没用！干啥啥不行！”
　　陈三吸溜着鼻子不作声。
　　陈老爹在屋外剁猪草，嘟囔了一句“冤孽”。
　　陈家一共七口人，陈三行老三，头上还有两个姐姐。大姐二十有一，守了望门寡，婆家嫌多口人吃饭就送回了娘家。二姐十八了，因着大姐没过门先亡夫，被乡里人闲言碎语说这家闺女克夫，故迟迟没有媒婆提亲，至今仍云英未嫁。
　　陈三今年十六。原来还有个四弟，比他足足差了七岁，三岁时夭折了。最小的是五妹，将将两岁。
　　按理说陈三是老陈家唯一的男丁，那不得被众星捧月？恰恰相反，陈三在家的待遇是隔三差五被爹揍，吃的用的也是捡姊妹的剩，弟弟死后，干脆搬进柴房，陈老爹原话：我看就是你小子给你弟克死的。
　　陈三小时候总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大姐却信誓旦旦的表示亲眼看着产婆把他从娘肚子里接生出来的。
　　陈三无奈了，这就是命吧。万幸两个姐姐十分疼他，会点女红，卖了点钱送他读了几年乡塾，倒是会识文断句，写些马马虎虎的文章。
　　陈三后来才知，两个姐姐攒那点钱根本不够先生的束脩，是娘和阿奶又偷偷贴了钱，还求了乡里里正说情，先生才愿意少收一部分。
　　从此后陈三便想开了，娘、阿奶、姐姐分明是极疼自己的，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至于爹嘛，爹肯定也疼自己，不过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自己不跟他计较便是了。
　　陈三跑到爹跟前说爹你歇着，我帮你剁猪草吧。
　　陈老爹瞅了他一眼，没吭声。默默的坐到一边把地方让了出来。
　　陈三一边剁猪草一边道：爹啊我回来时看见里正了，他说您告的假乡里准了，就是回来还得补上没干的活儿。对了爹，你告假干啥去啊？修城楼的活儿我帮你干呗，我看你干的多少也会点怎么抹泥灰了……”
　　陈老爹的手微微颤了一下，随后又像往常一样不耐烦的说：“小兔崽子你会个屁，明天乡塾先生就探亲回来了，给我好好上学去...你老子出去办点事，十来天能回吧，让我知道你不老实了，看我回来不揍你。”
　　陈三的娘端着摞煎饼走过来，跟自己男人说路上干粮都在这了，家里算彻底空了，靠野菜还能再活半个月，你可要速去速回。转身又撕下一角塞进陈三的嘴里，气骂道：“快点干，干完过来上药，不知道又跟谁打架了，打出一脸伤....”
　　陈三默默嚼着煎饼，心里盘算着怎么跟娘说不读书了，出去找点活计干至少能养活家人...自己都十六了...揍自己的米铺伙计十七就出来干活了…自己能读会写又不怕吃苦，赚到了钱再也不用去他家米铺佘米！
　　这天陈三睡的很早，很沉...兴许是沾了五妹的光，小米汤喝多了，半夜三更迷迷瞪瞪的被尿憋醒...陈三走到院里的树下撒尿，猛瞧见爹娘的屋里灯还亮着，他好奇的走过去，听见墙那头隐隐约约有爹娘说话的声音...
　　“孩他爹，你真打算去？”
　　“唉，孩他娘，不去不行啊……家里的日子真过不下去了，咱家五妹的病你也听郎中说了，得去县城里找有名的大夫瞧...少说得要50两呐！50两！”
　　“可是小三子他....”娘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细听竟像在啜泣。
　　“我也怪舍不得这孩子，可是老话说得好啊，是龙不是虫，是虫他变不成龙，咱家老三是天生的贵命，不该投胎到咱家里...唉呀孩他娘你哭啥，人家孩子是去享福的，没准能顺道给咱家大妮二妮的亲事也解决了呢……”
　　娘明显被开解的好了不少，声音又平缓起来：“说起咱家大妮二妮我就恨死东边村那几个碎嘴婆娘了...你说说咱家的俩丫头模样、干活哪点不拔尖...”
　　爹娘的谈论话题渐渐偏到了大姐二姐身上，陈三迷迷糊糊的回了柴房，虽然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他太困了，看来今天确实是跑狠了，陈三翻了个身，数不到十个数就陷入了黑甜乡。

　　次日清早天蒙蒙亮，陈三就听见院子里有走动的声音，他赶紧翻身爬起来，看到娘正在给爹装行李，大姐在招呼赶车的，二姐在给家里人准备早饭，阿奶也抱着五妹笑呵呵的看着爹娘。
　　陈三有些懊恼，为啥大家都出来送爹走就不叫自己，二姐看出来他心思，对着陈三耳朵偷偷说，是爹不让叫的，叫你多睡会，昨天肯定累坏了。
　　陈三有点不相信，爹的关心比米汤里的小米粒子还少。
　　“小三子，过来。”爹突然叫了他一声。陈三愣住了。爹很少这么叫他，一般都是叫他“小兔崽子”。
　　“爹。”陈三搓搓手，有点不知所措的走到他跟前。
　　陈老爹帮他把衣服门襟扣扣好，像面对一个大人一样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认真的、专注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少年。
　　陈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委屈。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爹在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平时爹除了在揍他的时候基本眼神没在自己身上停留过。
　　“小三子，你十六啦。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家里，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爹读的书少，所以没有什么可教你的。”陈老爹掏出一个荷包来塞到陈三手上，“给你求的护身符，以后遇着什么沟儿坎儿的，就拿出来看看。”
　　“小三子，爹走了。”
　　陈三直愣愣的看着爹坐在马车后面的货板子上，看着一家人的方向，越来越远，越变越小，慢慢的消失在灰蒙蒙的晨雾之中。
　　陈三望着天空中还隐约可见的星辰，突然觉得，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庄重又永恒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