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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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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病房的门,“咿呀”的声音洒入空气。病房内部是通透的黑暗,将满世界的夜色统统搬进一间小屋,压缩,才有了这浓的近乎固体物的黑暗。我站在门口,心底喜惧半掺的火焰忽而燃烧到极点,忽而又灭了下去。没有人意识到我的存在,我的存在便比空气还稀薄,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错觉自己是无声无息的黑暗,而黑暗本身才是具有强烈存在感的生物。在一段难以揣摩长短的时间内,我的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同时,这彻头彻尾的黑暗裂开了一道口子,随着口子越拉越大,一幅朦胧中的场景便跳跃出来:病床、床头柜,以及悬挂于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杆,它们的轮廓都逐一被我的瞳孔读取。在靠窗的那张病床上,我捕捉到了几条隆起的曲线。
我缓缓走过去,在那具蒙在被子下的躯体前停住。伸出手,拉下这住人脸的被单。下面的人一个翻身,换成了趴的姿势。
吁口气,我挨着床沿坐下,真好,是他。
这样,我愣愣坐了片刻,心里什么也没有。可是突然一下子,又恐惧起来,我很难解释这恐惧的缘由,我只能说,它就仿佛一个埋在我体内的定时炸弹,并不受我意志的左右,时间到了,它便自行爆炸开来。我在这害怕的驱动下,急促的呼吸起来,猛然抓住他的双肩,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右手的食指朝他的鼻下探去,惶惑的期待着他的鼻息,直到真切的感到那鼻息的温度,才收回手,心里略为释然。接下来我又干巴巴的坐了一阵子,手脚冰凉的等待下一轮恐惧的侵袭,这一回,等它袭来时我稍微镇定了一些,但还是禁不住发抖,我低下头,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决意只要听到有心跳声就够了。
“你在干什么?”
我反射性直起身,又是尴尬又有些说不出的欣喜,我潜意识里好像有这种想法:“没错,他说话了,他还活着;他的声音还是他平常的声音,他不但活着而且还是以从前那种方式活着。”我盯着他出神,吐不出一个字。
“怎么这时候跑来了?”他的声音柔和了一些,虽然原先也不算凶,“怎么进来的?医院没关门么?”
“翻墙。”
他瞪了我一眼,看起来不太赞同我的干法,可转眼又笑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看看,”他右手捉住我的手,左手则往一边的窗帘处一啦,一小瓦月光滑进房间来,在我手掌中央印出一块圆圆的白斑,“血,”他指尖碰着我掌心的血迹,“你看你,医院那铁栅栏可是很尖的,”我没有吭声。实际上,那伤是在山林里弄的,下山的时候,我心神不定,跌了一跤,手按在生有芒刺的草丛里,当时还被姜峰狠狠嘲笑了一下子。
他将我的手捧至唇边,开始轻轻的朝伤处吹气,渐渐的,吹气变成了轻吻,一面吻,他一面拿眼瞅我,是探究的眼神,“喂,可以吻吧?”我没有说不,任他的唇慢慢沿着手心上移。他有些气喘,胸口也在不规则的起伏着。替我脱掉羽绒服和毛衫后,他的手又挑开了我贴身衬衫上系在脖颈处的钮扣,他的手很烫,那双滚烫的手将衬衫顺着我的肩膀一点点下拉,直至前胸以及整双肩膀裸露出来。他的头凑过来,唇贴上我的肩胛骨。冬夜的寒气敷上我的皮肤,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他亲吻的动作一滞,“对不起”,一手环住我的腰,一手托着我的肩,轻轻将我平放在床上,他盯着我,喉头响动着,身体化作一匹被褥将我覆盖。
我昏倒在他的抚摸和热吻中。
早上,老头子在敞开的窗前做早操。
“早,”他朝我笑笑,一面继续着四肢的挥动,“昨天什么时候过来的?我都没看见呢。”
“挺晚。”我从床上撑起来,四下看看,“……”
“小钟去买豆浆油条啦。”
“哦,”我有点惊诧的瞟了老头子一眼,心思这么轻易就被人洞察,这让我有些不自在,“大爷,现在几点钟?”
“早呢,八点不到……哎,你这是?”他瞪大眼,“不再睡一会儿?”
小王八说今天早上九点碰头的,“我还有点事情,”从床上跳下来,顿了顿,“……”
老头子再度接过我的话头,“小钟那里我会说的,放心吧,”他开始做跳跃运动,松散的身体里发出骨折般的清脆响声,有点吓人,让人担心这么一跳完他就断成为七八截了。他突然又变了卦,眉头紧皱,“你还是自己跟他说吧,好吧?你等他回来吧,不然待会儿他一生闷气又没人陪我下棋了……哎哎算啦算啦,你快去吧,别迟到了……”
我朝外走去,刚拉开门,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你没事儿吧?”我扶住年轻女子,她扬起脸看我,摇着头。我抑制不住往她怀里的那束鲜花望去。心里有些明了,原来,那个每天来送花的女人就是她。我意识到自己这么肆无忌惮的盯她有些不礼貌,便朝她点点头,不再说什么的一边走开了。
她的胸部有些蹊跷,个头明明是硕大的,形状也很饱满,撞在我身上却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况且,不是我无中生有,她的脸也有些面熟呢。
先是感到有些好笑,自己这样用心的去思考一对□□,多少不够正经。可这样想着,突然象是挨了一锤,昨晚之前一直缠绕于心的疑惑和恐惧又出现了,在与周雷的一夜温存中,这疑惑和恐惧曾经一度消失无踪,当时我还以为自己将要获得永久的释然。然而,当高潮退去,一切复原,这情绪竟然随着我对周雷的爱意变得更加深重了。我渐渐感到自己不应该这样的离去,开始有意识的不断叩问自己。我于凌晨三点,发狂般来寻他,为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图谋一个晚上的缠绵?如果是,那么,当猜疑和恐惧再度在内心割下伤口,我能否保证再用一个晚上的缠绵便能使伤口愈合?如果能,我又能否保证在伤口开开合合之后,我与他之间仍然纯粹如初?
我走出医院大门,插进一条小巷,风俯瞰而来,吹进我的衣领,微冷,我猛然止步,调转头,朝回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