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陷云中》更元

4、第四章

　　看起来还是一只幼崽，爬了几步缩在地上没力气了，脸上还湿漉漉的。

　　梁有今一步从窗台上掠下，他并没有立马弯腰动手去捡，而是站着低头观察了一番，然后试探性地用鞋尖轻轻碰了碰那只小猫的脑袋。
　　猫崽受到了干扰，伸出一只嫩嫩的小爪子试图推开他的鞋尖。

　　“你好。”院子一侧的栅栏出突然传来了一道稚嫩的嗓音，夹杂着小心翼翼，有一位大概六七岁的小女孩努力扒着栅栏的缝隙往里看，“抱歉，那只小猫是不小心钻进去的，您能不能将它放出来？”

　　梁有今沉默了一下，看了眼自己的手，终于还是低身将猫崽慢慢拢在自己掌心里，然后朝那边的栅栏处走去。

　　那一侧因为种了许多种类的花草，因而没有建起高高的围墙，而是用栅栏代替了，梁府的旁边是一座普通官员的府邸，透过这道栅栏，倒是可以看到对方的院子。

　　梁有今倒是第一回走到这栅栏边上，所以他也见到了那个正被一群猫崽子围着的女孩子。

　　大概有七八只和他手里一模一样的小猫崽，有的被女孩托在掌心里，有的趴伏在她的膝头上，它们扬着粉嫩嫩的小爪子，好动又可爱。

　　梁有今将猫崽递给她之后，“以后小心些。”

　　“谢谢哥哥。”女孩眯着眼睛笑了笑，不过随即有些低落地说:“不过以后它们就不在这儿了，我爹爹不许我养，它们明日就要被送走了……”

　　梁有今眉心一动，低头看着几只敞着肚皮晒太阳的猫崽，唯独一只安静地蜷伏在女孩的掌心，它看起来要更加瘦小些，应该是里面的老幺。
　　女孩担忧地伸手轻轻摸了摸老幺的头，说道:“这只生出来的时候就奄奄一息的，我最担心它，不知送到寺庙那边能不能挺得过来。”

　　梁有今低眼想了想，“不如你将它放在我家，我替你养，以后你可以常来看看它。”

　　“真的吗？”女孩眼睛一亮，她用力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手抬高，将掌心的猫咪递到梁有今手中，“谢谢哥哥！”

　　梁有今笑了笑，嗯了一声，指腹在猫的后颈上顺了顺。

　　“我叫宜儿，哥哥叫什么名字？”

　　“梁有今。”

　　“嗯，有今哥哥。”

　　“……”

　　梁成勋和老友在大堂喝完茶聊完之后，笑容满面地将老友送到府门口后，转身就遥遥地看见了梁有今从厨房里出来的身影，他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

　　今日居然不用催，梁成勋心道这是什么喜事，他赶紧挥了挥手对梁有今喊道:“仲乐，锅里的鸡汤也喝两碗！”

　　梁有今听到喊声顿了一下，他一手托着猫崽，一手端着碗牛奶，对那边的梁成勋点了点头，然后朝自己房间走去。

　　夜深的时候，梁有今将委屈的骆驼赶到了另一个房间，关好了门窗，回到案几边上看着在小篮子里睡得正熟的猫崽，托腮思考着如何安置它。

　　他既答应了那女孩，定是要好好照顾着猫的，可是他的姨娘，也就是梁成勋的续弦，她对动物的毛发似乎有些过敏，曾经梁成勋拗不过他一定要养骆驼，只能与他打约定只能养骆驼一只，姨娘在府中见着骆驼都是绕道走的。

　　那便偷偷带去军府吧。
　　梁有今没有纠结太久，找了件自己的衣服给猫崽盖上，然后起身沐浴去了。

　　隔日一早，梁有今难得起得早了点，洗漱过后将还在睡觉的猫崽往衣襟里一揣，怕它被闷到，还特地留了一道口子，只是经过院子的时候，他没想到有人比他还早。
　　刘姨娘正在院子里修一盆花，见到梁有今出来的时候惊喜了一下，连忙放下剪子朝他招手，“仲乐，今日起得这么早，过来和姨娘一起用早膳吧。”

　　梁有今停了一下没有转身，他怕怀里的猫咪乱叫两声就被发现了，只能拒绝道:“不了，姨娘，我还有事。”

　　感受到怀里的猫崽似乎动了动，梁有今撇下一句“那我先走了”，便匆匆离开了。
　　折冲军府有专门的校场训练，一眼望去占地宽阔，沉肃整洁，摆放端庄有序，倒是与书院差了不止些许。
　　进入军府的学兵十日才可回家探望一次，姜越明和家中的兄长阿姐道过别后，翻身上马离开了家。

　　“您是姜家的四公子？都尉大人让您到了去左府寻他。”府门口守的的侍卫接过姜越明手中的身份牌，看了一眼后说道。

　　姜越明微微颔首，将马匹的缰绳递到一旁的小厮手里后，走进了军府的大门。
　　他对这里不算陌生，小的时候家里的长辈带他来过几回，凭借着天生优人一等的记忆力，现在依然记着各分府的方向和位置。

　　偌大的折冲府又被划分为左、中、右府，其中以左府为上，右府为最次等，而长官都尉李祖丰也正亲自担任着左府的发令官。

　　可姜越明到左府的澜木亭的时候，并没看见李祖丰，取而代之的是端坐在亭中一名蒙着面纱轻抚着箜篌的女子，她身着轻盈的紫纱衣，一头青丝温柔地垂下，眉间点着一颗朱砂，映衬着眉眼美不可方物。

　　这副忽然撞入眼中的美人会让见到的大部分男人为之臣服，可姜越明只是蹙了下眉，虽然不解为何军府会出现女子，但出于礼貌，他并没有上前打断她，等到一曲完毕后，这才撩裾走上亭子的台阶。
　　“姑娘，可否见到李祖丰大人来过这里？”姜越明问道。

　　那女子见到他明明听了曲子却仍是一副眉目冷淡，不为所动的模样，心里还不肯放弃，于是捏着嗓子低低弱弱地说道:“小女子还没问公子，方才的曲子，您觉得好听吗？”

　　姜越明点下头，“好听，那你见到过李大人吗？”
　　感受到了自己被敷衍了，女子气愤地一把摘下面纱，气怄怄地指着姜越明，“姜恕之！这么久不见你，还是块木头！”

　　姜越明自始至终都无比镇定，他眉都不带挑一下地观察了下女子的五官，发现陌生中似乎带着一点熟悉，但又说不出来那熟悉感来自于哪里。
　　他不出声，场面大概就这样僵持了十秒，女子指着他的手指还没收回来，看着他的眼睛瞪大，眼中交杂着惊异和不可置信:“……你认不出我？”

　　“……”

　　女子的情绪顿时从气愤转化为失望，“你怎么能忘了我，我可是你的未婚妻。”

　　这话让姜越明有了点头绪，他眉目不动，一边思考一边慢条斯理地咀嚼了几个字，“未婚妻？”
　　这么一提，好像他尚小的时候爹早年和李祖丰闲聊，开玩笑地说了两个孩子的亲事，另一人就是李祖丰唯一的闺女，名唤李慕，印象里是一只胖如圆桶的小胖子。

　　“你是李慕？”姜越明眉毛抽动了一下，别的倒是记不如何清了，唯有十岁那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在自家院子里打拳，不知身后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人，转身就要撞上的时候被那小胖子挡起来的手肘子一撞，他的右边眼睛肿了大概七八日才微微消退下去。

　　那一段时间李慕几乎天天跑过来找他，后来就突然不来了，听闻是被李祖丰送到了寺庙里吃斋去了，姜越明便也没有过问。

　　见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李慕高兴地笑了起来，“是我！你瞧我瘦下来了，很美吧？等到我们成亲的时候，你就可以抱着我进洞房了。”

　　相对于她说这话时的娇羞，姜越明却是显得沉着了很多，他面无表情地说，“成亲并非儿戏，当年都尉大人与我爹也不过是戏言罢了，李小姐还是拎清了好。”

　　李慕皱眉，“你不想娶我？”

　　“是。”姜越明没有一丝犹豫。

　　“为什么，我们男未婚女未嫁的有什么不好，难道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姜越明脑海中闪过奚嘉宁的脸，遂柔和了眉目点了点头。
　　李慕见到他神情的变化便知道了他肯定有一名心上人，她恼怒地重重跺了下脚，“罢了！你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喜欢你！”

　　李慕跑走后，姜越明撩裾在一块石凳上坐下，等了半晌，终于一道人影走进了澜木亭。
　　“李都尉。”
　　李祖丰背着手走到姜越明面前坐下，向他表示歉意道:“小女胡闹了些，你替我担待着点。”

　　“无事，”姜越明摇摇头，“您唤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李祖丰见他仍然是一副多年不变油盐不进的冷淡模样，无奈地笑了笑，可越是这类人，一旦把心交付出去了，就越是死心塌地，忠诚专一。
　　他咳了一声说:“知道你在书院结课，你爹给我寄了一封信，他虽然说话难听了些，但对你是抱有期许的。”

　　姜振旭虽然战功赫赫，但他的脾气也不是一般的差，并且从来不会说好话，永远都板着一张脸的老古董，姜越明从小就想不明白，连自己妻子都吓跑了，他爹居然还有能交心的好朋友，也不知李祖丰如何能忍受得了他。

　　李祖丰像是看出了他所想的，他笑了笑，“你爹虽然在情感方面像一颗雕不动的朽木，但他平日里都是嘴硬心软，其实骨子里纯善的很，你以后也会知道的。”

　　像姜振旭这种因为在外打仗而常年不着家的，身为能并肩上战场的好友，李祖丰与他相处的时间远比他的妻儿要多，所以他会更加了解姜振旭也不为过。
　　姜越明尽力将脑海中一名女子披着披肩在茫茫大雪中离家的画面压下，不动声色地朝李祖丰点头笑了下，表示自己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