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小秀女》应岁禾

2、第 2 章

　　天边的云还堆积着，太阳隐在后面，似是给云镶上了一层金边。

　　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面白小厮，取下踩脚矮凳，他恭恭敬敬的弯腰请人下来。

　　宋若浑身没有力气，艰难的试图睁开眼看清楚。

　　先看到了一双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扶住车厢时微微用力，能看出并不文弱。站定之后，一身竹月暗纹襕衫，长身玉立，整个人笼罩着一层与桑安县格格不入的矜贵。

　　眼皮越来越沉，宋若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已明了他就是买了此处宅子的公子。用手撑着树干，宋若艰难的想要站起来，却也无力。反倒扯动了伤处，痛苦的轻轻嘤咛一声。

　　衣角翻飞，停在了她的面前，带来一阵清冽的松竹味。

　　“姑娘？”小厮匆匆走到宋若的身前，唤道。

　　头痛欲裂，宋若半合着眼，身体轻轻颤抖，无力回应。

　　“公子，这位姑娘似是已经晕过去了。”小厮抬起头，冲男子道。

　　轻轻摩挲两下指尖，那男子似是盯着她看了几瞬，才轻声道：“相助一二吧。”

　　他的声音清冷，似乎只是随口一句，和顺手拂开飘落的花瓣一样。

　　宋若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却反觉眼皮越来越重，下一刻她眼前一黑，便是真的晕了过去。

　　——

　　艰难的动了动手指，却先摸到了手心裹着的一层棉布，整个身体像是陷在了一团松软的云里，温暖软和。

　　宋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先看到了笼在床前的一层青色帷幔。推开身上轻和的被子，她诧异的掀起床帷，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而典雅的房间中。

　　不似她那堆满了陶罐与衣服的狭小房间，眼前摆着一架黄梨木绣莲花纹屏风，远处的矮几上放着白釉莲瓣瓶，斜插一支桃花，小香炉中正升腾起袅袅香烟。

　　眼睛转了一圈，宋若低头看向自己，还穿着那件豆蔻色罗裙。头脑恢复清醒，散落的记忆逐渐归位，她想起了阿姐出事、铺子被收以及自己昏倒在邻家宅院前的事情。

　　脸色一白，宋若匆匆穿好鞋，绕过屏风便要出来。

　　门却先一步被外面的人推开。

　　“你醒了？”

　　迎面走进来一位貌美的小娘子，面若银盘，身着赭色衣裙，手中端着一碗药。“醒了便来喝药吧，我去禀告晏管家。”

　　怯怯的往后缩了一步，宋若的目光从药碗移向她，好奇又懵懂。

　　“我们是昨日买来的奴婢，公子让我来照顾你。”看出她的疑惑，那小娘子解释道，只是神情并没有多尊敬，反倒隐约有些嫌弃。

　　若不是这个莫名其妙晕倒在公子面前的女子，她肯定会去服侍公子，而不是照顾这个一身脏污的贫家女。

　　宋若才不知她内心是如何想的，只知这位好看的姐姐是来给自己送药的，忙娇憨的冲她笑笑。“多谢姐姐。”

　　嗓音还有些沙哑，许是生病的原因，宋若转头拿起药碗，乖巧的仰头喝下。

　　苦的她直皱眉头。

　　小娘子也略和缓了脸色，左右她已经好了，也该离开这里了。这样想着，她赶忙起身，冲宋若笑笑，“我去叫晏管家，你且等等。”

　　说完便径直转身出去。

　　手里端着空碗，宋若苦兮兮的拼命咽口水，试图冲淡口中的药味。她习惯了听别人的话，既然那小娘子要她等等，即便心中焦急着阿姐，她也只是默默坐在案几旁。

　　不多时，便听到有脚步声走近。

　　纵然是门开着，晏清也依旧敲了敲门，出声道：“姑娘，可方便进去？”

　　“嗯！”在家时阿姐都是直接走进她的房间，宋若反应了片刻，才忙应道。

　　习惯性的微微躬身走进来，晏清看到她还局促的拿着碗，微笑着问道：“姑娘的身体可好些了？”

　　低头看到自己手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宋若又动了动身体，感觉没有多少不适，忙站起来认真道谢，“多谢公子相救。”

　　“姑娘认错了，我只是公子的小厮，叫我晏清就好。”晏清忙摆摆手，面前的女子脸色还算不上红润，但确实精神好了许多，圆润的眼睛里满是真诚，干净的能一眼望到底。

　　宋若有些怔忪的看着他，原来这般有气度的人，还只是小厮。见他说出自己名姓，也下意识的说道：“我是宋若，大家都唤我阿若，是旁边胭脂铺的。”

　　“原来是邻居！”晏清惊讶的笑笑，转瞬想起遇见她时的狼狈，奇怪道，“那姑娘，是如何流落在门口昏倒的？”

　　宋若纠结的咬咬唇，她对人从不设防，况且也感受得到，救下自己的并非坏人。抿抿唇，她慢吞吞的开口，将昨日的一连串意外尽数讲了出来。

　　本以为只是随口闲聊，却不想晏清越听着，面色就越有不忿，“岂有此理，纵然要收没你家铺子，也该是由官府出面，更可气的是竟然还有人公然向你索贿！”

　　他的语气激愤难平，宋若呆呆的看看他，越发觉得他是个好人。将碗搁在一边，宋若认真的偏头盯着他看，眼神明亮。

　　“那姑娘如今，是何打算？”晏清收敛一下自己的情绪，转而问道。

　　从来都是由阿姐庇护着，也从未遇到过这种困境，她又哪里真的有什么想法。宋若低下头，无意识的搅动着手指，踌躇道：“我想再去县衙，总得先见阿姐一面。”

　　“如此也好。”晏清却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公子既然行到此处，官府的情况本就定然要探查，如今又救下了这位姑娘，何妨借着她的由头去看看。

　　思及此，晏清忙抬起头，笑笑道：“姑娘稍等。”

　　宋若愣愣的眨眨眼，怎么这里的人总爱让她等等。

　　晏清却匆匆起身行至门口，猛的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姑娘昏迷时，不便擅自为姑娘更衣，如今你既然醒了，可需要一身新衣服？”

　　自己这一件罗裙已满是脏污，宋若低头，便能闻见一股不甚好闻的味道。皱皱鼻子，她也是惯爱干净的，当即就点头，“要！”

　　末了又顿一顿，有些不安的问，“是否会太麻烦？”

　　她乖巧可爱，又生怕麻烦到别人的样子，自然让晏清也略觉心疼，忙宽慰道：“不过一件衣服，姑娘不必太在意，我这就遣人送来。”

　　点点头目送他离开了，宋若歪头，突然摸向自己腰间，触手一个有些硬的东西，她才放心下来。

　　玉佩和地契还在呢。

　　略等了等，就见为她送药的那位小娘子又来了，手中端着一件衣服。只是此刻，脸上的不满都已经不做掩饰，径直将衣服扔在了床上，便转身离开。

　　宋若才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思，目光都被床上的那一件新衣吸引去。

　　青豆绿襦裙，领口袖边绣着细密的铃兰花，还配有朱槿色发带。欢欢喜喜的捧起衣服，宋若关好门，便躲入屏风后面去换。

　　——

　　步上院子西北边的二层阁楼，晏清穿过书架，恭敬的冲跪坐于案几后的男子欠腰行礼。默默等了片刻，晏清才起身，走向一旁的镂雕鹤形香炉，新添了些许香料。

　　袅袅青烟飞出，似是给周围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香雾，窗边的竹铃作响。

　　捏着书本的手指松开，捻起曜变盏浅啜一口，成慕才抬眼，漫不经心的问道：“何事？”

　　“回公子，昨日顺手救下的那位姑娘醒了。”晏清恭声回道，见他神色并没有多少变化，继续开口，将宋若的遭遇全盘托出。

　　本来表情淡淡的成慕，听到她在县衙的遭遇后，果真微蹙了蹙眉。

　　自然看到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晏清新添一盏茶水，道：“故而，小人想借此机会，亲自去县衙查看一二。”

　　轻轻转动茶盏，成慕低眸，望着不同角度在阳光下的釉色，突然就想起了昨天瞥见的场景。奄奄一息的小娘子倒于树下，飘落的杏花堆满裙角，面无血色，脸边还有些软肉，像是玉雕成的。

　　让人颇想去捏一捏。

　　放下茶盏，成慕重新拿起书卷，“可。”

　　“是。”晏清深深弯腰，犹豫片刻，又问，“倘若宋娘子再次遇到刁难，小人是否该出手相助？”

　　成慕面无表亲的翻过一页书，“贪官污吏之辈，留之奈何？”

　　语气中有极淡的厌恶。

　　得了他的首肯，晏清自然也不再打扰，无声的行礼退下。

　　待重新回到了宋若的门前，就见她已经换好了衣服，目露着急。

　　“宋娘子。”晏清忙快步上前，笑道，“公子有言，许我送姑娘前往县衙。”

　　脸上的焦色立即消散一空，宋若欢喜的笑弯了眼，再三同他道谢。

　　不欲再做耽搁，二人迅速出府，步行朝着县衙的方向而去。路过自家的胭脂铺时，里面传来怒骂连天的男声，宋若从门缝中偷偷望去，就见那下巴有痣的汉子在指挥着人，许是要重新翻修铺子，另有几人骂骂咧咧的翻找着什么。

　　按了按自己腰间，宋若当下不敢惹事，忙快步离开。

　　须臾后，便走到了县衙门口，依旧是那两个皂吏。

　　没了斗笠遮挡，宋若这才看清楚他们的面容，除了瘦削凌厉些，与普通人长的也没有多少不同，约莫四十岁的年纪。

　　忆起之前的遭遇，宋若有些胆怯的缩了缩脖子，犹豫的捏着袖口。深吸一口气，她这才鼓起勇气上前。

　　尚未靠近，便又被那两个皂吏拦了下来。

　　默默跟在她后面的晏清拢着袖子，眼神有些冷意，注视着那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