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秒 ...

  •   时机这个东西,大概是一个特别爱耍无赖的流氓。

      不讲道理,毫无逻辑。
      总是让一个本来特别随意的时候,成为让人印象深刻的瞬间。

      就像是让人无法违抗的命中注定。

      夏糖时常想起她和裴慕西最近一次联系时只说过的寥寥几句话,她当时特别慌乱,嗓子像是被一条细线捆住了,也特别害怕裴慕西真的就再也不回来了,所以她几乎呜咽着说:

      要是姐姐真的不来的话。
      我可能就一辈子不会和你说话了。

      以至于她一直在后悔,为什么横亘在她和裴慕西无法见面的时间里的,会是这样一句话。

      她本意并非如此。

      但幸好,应对裴慕西这次的从天而降,她做足了充足的准备。
      至少不要再当无措慌乱的小孩。

      就像她们的第一次见面那天,那年她才十岁,就算她觉得那时自己已经不小,可在裴慕西眼里,大概也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

      那是夏天中的某一天。

      一到夏天,夏糖就开始烦躁,她妈每天都给她煮凉茶,名曰“祛燥”,还得每天逼着她喝完一壶才罢休。
      南广人都爱喝,春天解困,夏天祛乏,秋天解燥,仿佛所有不好的状态都能靠灌一壶凉茶解决。

      但她不爱,因为凉茶特苦。
      她从小就嗜甜,所以她那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姨妈总爱说她这名字取得好。

      说她的名字特适合她——夏天出生的一颗糖果。
      说不像自己的名字,不太圆满,像是与生俱来就少了一半似的。

      每次谈起这个话题,夏糖都会反问她那个脑子里不装事的小姨妈:
      难道你觉得唐柠檬这个名字好听吗?

      夏糖练琴的时候总是特别闷,所以练完琴爱在窗户边趴着透气,顺便望望那张敞开的院子门,思考着什么时候能不练琴,就从那张门往外跳。

      要跳出这个千篇一律的世界才好。

      她望着门发呆,一眼就瞥到了,那辆从隔壁院子外拐进来的露营车。
      很大的一辆车,车顶架上装着很多木架子,晃晃悠悠地开进来,赤橙色的晚霞泼在车上,像是她看过的某部悠悠哉哉的梦幻动漫电影。

      车拐弯停住的时候。

      敞开的车窗边上,一只手把在上面,随性地在车身上敲了敲,瘦白的手腕处缠着条丝巾,橘红色,如同天边的火烧云,打着随意却好看的结,盖住细瘦白皙的手腕。

      接着是从车上跳出来的一个人。
      真的是跳出来,她发誓自己一点也没夸张。

      是个少女,应该比她大个几岁。
      她想起她刚学到的“少女”这个词,应该就是用来形容这样的人。
      不像她,还是个小孩。

      少女白T恤上染着脏脏的颜料,宽松的工装背带裤,束在脑后的高马尾随意又洒脱,随手关上门的动作干净利落。

      下车之后在笑,笑着和另外一边还在车上的女人说话。
      就定点在夏糖视线的所及之处。

      少女接着一抬眼,漆黑的瞳仁被映上夕阳的光晕,夏糖缩了缩手指,喝了口凉茶,莫名想起了自己之前和外婆外公一起去过的画展,想起了画展里某副流动着光彩的鲜艳油画。

      那幅画给人的感觉,和这个人有点像。

      那一瞬间,她趴着的这扇窗户特别像画展里的那些画框。
      而她像探在画框边上的小孩。

      四目相对,定格两秒后。

      风似乎停了,夏糖呆呆眨眼,没移开视线,忽然觉得那人手腕上的丝巾,和天边的火烧云颜色有点像。

      都是热烈的红。

      夏糖慌忙地躲开视线,于是天边赤橙色的晚霞也跟着她躲了一下,远处身影上罩着的橘调落照也明亮了几分。那人弯起的眼尾弧度似乎更甚,接着笑眯眯地移开目光,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意识接住车上女人扔过来的菠萝啤。

      黄的罐装饮料,绿色的字体。
      夏糖猜那应该是菠萝啤,她们这边最常见的这种。

      印象中她试过一次,不好喝,很苦。

      她看到菠萝啤上的水汽沾上漂亮的手指,染上了点冷调的粉,食指扣住易拉罐的拉环,接着“哒”地一声。
      单手拉开了拉环,气泡瞬间往上涌。

      夏糖有一瞬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些气泡,在神秘的拉环被打开后,唰啦唰啦地冒出去。
      不知道在渴望和期待些什么。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视力不算好,可那天,她还是清楚地看见了裴慕西单手拉开易拉罐时,从那罐菠萝啤里不断上涌着的透明气泡,以及被水汽浸透的白皙手指。
      记性也发挥了隐藏许久的潜力,甚至还能记得那天的凉茶有多苦,有多烫,以及在一阵晚风拂面而来,她慌里慌张地关上窗前的那一秒,看到的那个画面。

      黄昏光晕正好,光束柔柔地洒在裴慕西身上,轻薄地像是刚剥下来的橘子皮,带着水分,碎成斑驳的小块。在地上投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影子,在空气中肆意跳跃。

      那个画面像是被活生生印在脑子里似的。

      大概天底下从来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小孩遇上从天而降的大人,就该是心慌意乱的。

      第二天,她练完琴,准时地捧着凉茶,打开了窗户,仍然把视线固定在院子里的那扇门处。

      昨天看到的人并没有影响她什么。

      她的生活仍然是一成不变,被练琴和学习填满,只要打开这扇沉闷的窗户,就能看到很多这样的人。
      这世上本就有很多这样的人,和她完全相反的人——她憋着一股劲想着。

      可她在看到那辆露营车,安安静静地停在隔壁院子里时,连天边的火烧云都没那么红了,天色也暗了几分。

      她关上窗户,抿着唇发了一会呆,把那杯苦得发涩的凉茶全倒了。

      到了晚上。
      她妈带着她上新来的邻居家打招呼。

      夏糖那会还不擅长和大人打交道,所以只是拘谨地躲在她妈旁边,攥着衣角,抿着唇角。

      她妈说什么她就老实点头。

      说“谢谢阿姨体谅”,喊“阿姨好”,缩起来扭扭捏捏,只要那个笑起来还有点凶的漂亮阿姨看过来,她就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不敢和人对视。

      新来的邻居不是南广本土人。
      她妈就悄悄扯着她说,“你已经唔系细路仔喇,要生性喇。”

      夏糖抿紧唇角,她不喜欢她妈这么说,谁规定十岁就不是小孩了。
      她还不想当大人。

      但她却还是只能安安静静地听着,扯起嘴角笑,就像她在所有长辈面前做的那样。

      新来的邻居阿姨没有说她,只淡淡笑了一下,眉眼间却还是凌厉。
      于是她又躲了一下。

      倏地,身后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带着那股灼人的闷热,以及慵懒散漫的一个女声,

      “我回来了。”

      邻居阿姨皱了下眉,“过来打个招呼,这是隔壁邻居沈阿姨,和她的女儿……”
      显然是忘了她的名字,接着朝她笑了笑,轻着声音问她,

      “叫什么名字来着?”

      夏糖呼吸一滞,慌乱地绕着手指。
      她妈带着她拐了个弯,于是对上了那道漫不经心的视线。

      很多这样的人。
      这人也没什么好让她注意的,她不喜欢这样的人。

      “我小女儿,裴慕西。”邻居阿姨给她们介绍。

      裴慕西刚从外边回来,还背着画架,穿着宽松的背带牛仔裤和吊带背心,窈窕纤细的腰肢在里面晃晃荡荡,身上沾着鲜艳丰富的颜料。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副画。
      流动的,恣意的,散漫的,色彩丰富的油画。

      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笑眯眯地喊了一声“沈阿姨”,接着视线移到她身上,眼底的笑意弧度更甚,

      “原来就是这个妹妹。”

      夏糖抬眼,瞥见裴慕西额前散落的发丝,头顶日光灯的光影落下来,投在优越的眉眼上,分明是室内,却多了几分明亮的热烈。

      她僵住,脸涨得通红。
      她一向这样,和大人对视就很慌张。

      裴慕西虽然奇怪,但在她看来也是大人,存在感比其他大人稍微强一点的大人。

      “原来是小裴啊,这是从哪里回来?”夏糖她妈已经熟络地和别人家小孩打着招呼。

      裴慕西笑得得体又自然,“就是去画了一会画。”

      “外边有条河,河边种着很多花花草草,挺好看的,特别是晚上的月亮特别好看。下次带妹妹也去河边看看。”

      她不经意地说着。
      夏糖没当真,因为她妈铁定不让她在比赛之前出去。

      “好好好,我家小夏不爱出去玩,就每天在家里练琴,这不是怕打扰你们,所以来上你们家打声招呼吗?”

      她就知道她妈会这么说。
      夏糖垂下了眼,有些不开心。

      邻居阿姨还在和她妈客套,说着一些大人该说的话。

      突然,一股润软的话梅味扑了过来,甜津津的,又带着一股好闻的酸,比凉茶好闻多了。

      阴影走近,罩在她身上。

      她那会大概只有裴慕西胸口这么高,所以她能清楚地看见裴慕西胸口起伏的弧度,胸前精致的锁骨线条。

      晃晃荡荡的背带在白色吊带背心前晃荡,背心上扣着一个彩虹别针。
      色彩像是奶油。
      白皙粉嫩的皮肤淌在眼前,却又像颗起伏着的桃子。

      她呆了几秒。

      “妹妹叫什么名字?”含着笑意的温软语气,放低了之后又带着一种特有的喑哑,像是那些音游里,点一下就会在空气中震动着的微小波圈,带来不易察觉的波动。

      夏糖回神,抬眼对上那一道笑盈盈的视线。

      “我……”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脸颊温度飞烫。

      “叫夏糖。”她说。

      “挺好听的。”裴慕西发出赞扬,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接着塞了颗糖在她手心。

      “正好我还有颗糖,你应该爱吃。”

      裴慕西只揉了几下就松开手,可夏糖又觉着掌心的温度还在,她的手心微热,仿佛从那一处传入温度。

      很快散入全身,无处可避。

      两家大人还在寒暄,裴慕西走了进去,掩上了门。

      门缝间依稀可见她脱衣的动作,笔直的双臂拎住松松垮垮的T恤衣摆,柔软细腻的腰线缠住了昏暗的灯光。

      夏糖低头。
      手心里是一颗话梅糖,裴慕西给她的。
      像是等待着她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在发着烫。

      她那会觉得就当个爱吃糖的小孩没什么不好,可是后来她总是遗憾,遗憾自己那时候尚未具备可以支撑裴慕西的力量。

      所以在裴慕西离开之后,她一直在充盈着自己的力量,好让裴慕西再回来的时候,自己可以给予对方支撑、信任和陪伴。

      她也时刻准备着告诉裴慕西:

      青柠不是没有成熟的的果子,它只是另外一个品种。
      和没有成熟的黄柠檬,有着本质的区别。

      至少在所有人觉得裴慕西变得不再明艳,像是一朵枯萎的花儿,于是为她曾经的惊艳感到可惜的时候。

      在夏糖这里,裴慕西从始至终,都是那颗沉淀许久仍旧清香四溢的话梅。

      她从未为她感到可惜。
      青柠虽然晚熟,但话梅经久不息。

      -

      夏糖喝了半杯长岛冰茶。
      她在这之前其实没喝过酒。

      比较奇怪的是,别人都是来酒吧喝酒。
      而她是要先喝了酒再来酒吧。

      酒精的甜蜜里带着兴奋和晕眩。
      夹杂着那股温柔又细腻的话梅香气。

      当男人恼羞成怒过来的时候,夏糖被裴慕西护住,整个人几乎是埋在了她肩上,柔软的布料,细腻的皮肤。

      似是记忆里的水蜜桃,如今越发成熟。
      皮肤相抵,沸腾的血液暗暗流动。

      有人过来把男人扯走,争吵的声音逐渐远去,还夹杂着几句狠话和叫嚣。

      裴慕西攥住她的手腕,把她从她身上拽起来,侧头看她,特意放轻了语气,柔和地问,

      “没事吧?”
      “你的朋友们呢?要不要和她们先回去?”

      仍然是没喊她的名字,明明她都已经喊了那么多声“姐姐”。

      夏糖无边无际地想着,她这个角度很好,目光正好能落到裴慕西柔软红润的唇上。

      该是话梅味的,酸酸甜甜。
      躁意上涌,不受控制的心跳激着她去靠近裴慕西。

      目光定格,视线交缠。
      裴慕西侧了点视线,眸子里的光潋滟波动,却没躲开她。

      呼吸几近缠上的那一秒。
      夏糖动了动唇。

      似是有看不见的微小灰尘在空中跳跃,于是只能移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

      夏糖将头倚在裴慕西的颈侧,眸子里氤氲起了水雾,望向她的目光委屈而复杂,眼尾悄悄滑过一颗滚烫又透明的泪珠,

      “我就知道是你,姐姐。”

  • 作者有话要说:  笃笃今天要说的话:
    1、标注1:
    “你已经唔系细路仔喇,要生性喇。”——你不是小朋友了,要懂点事。
    2、夏夏真香语录:
    ——很多这样的人,她不喜欢这样的人。
    ——青柠虽然晚熟,但话梅经久不息。
    3、唐柠檬:不好听吗不好听吗不好听吗?
    ———————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