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天才村14·星月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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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丝在众人的目光下扶着轿夫落地，白色的眼眸在晴朗夜色里如同两轮人间的月亮。
她分明看不见仇星，目光却安静又准确地落向仇星所在。
她一步一步走，月朗星稀，恍若踏光而来。
仇星久久地注视着来人，转瞬的时光被专注拉得很长。
长到仇星将会永远记得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解开婚姻的绳索，如何一步一步踏下红木金珠的囚笼。
不知败北为何的天骄在此刻感受到深深的失落。
她是如此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像两个人的距离这么近，却又太远太远。
因为她们早已说好，仇星来拖延时间，对方就会有足够多的时间逃离。
她会逃到那些人再也抓不回她的天涯海角，从此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便此去一别，经年不见。
没关系。仇星垂眸。
见过这一面就够了。
她对自己说——
有见过她的模样就够了。
而盲女面容恬静，却出人意料地身形一转，从发包中抽出一根磨得锋利的发簪，直直扎向王光宗的肩膀。
人质当即痛呼出声，惹得轿夫都往前动了两步。
莉莉丝避开了关键器官，这一刀不算伤筋动骨，饶是如此，面上狠辣十足、不显心软。
她高声震慑：“你们退后，否则我卸了他这条胳膊。”
“三娘五妹，你们就别闹了。光宗可是要进仙门的人，伤了他的身体是多大的罪啊！”领头的轿夫苦着脸，心知这下难交差。
仇星看着她，困惑的眸子在黑暗中颤动，泛着一点浅淡的水光。
莉莉丝原本不想回头的。
她知道一个盲女不该回头看，更清楚仇星并不算蠢笨。
但她没能忍住……
她们的呼吸就在这一面中交错，注定了连理的命运愈缠愈乱，解不开。
今天的月亮那么高，那么明亮。
盲女本什么也看不到，但月光仍旧一视同仁地照在了她的身上。
于是柔弱的盲女便不再犹豫了，挟持着王光宗后撤：“你们退！再犹犹豫豫的我就把他推下山，今夜一个人都别活！”
轿夫们面面相觑，只好退了些许。
领头的压低声问：“你们去看看溜腿子走到哪儿了，快扶着王白氏上来。”
莉莉丝边走边退，眼盲却不影响她执拗，她非要带着仇星走。
她不能留她一个人在地狱里。
故事本来也没有这么写。
退到有密林遮掩的地方，莉莉丝将盖头蒙在王光宗的脸上：“数一百个数后自己扯下来，不要乱走，喊人来救你，他们不会不管。”
王光宗却扯住了她的衣袖，半是责怪半是委屈地说：“你要是走了，我的盘缠怎么办？”
“没有盘缠就不会修仙的话，你干脆去死吧，少活一百年窝囊。”莉莉丝说，狠狠踹了他屁股一脚。
“不许走！你走了我没有盘缠，你还不如把我杀了！”王光宗憋了一路的怒气终于爆发，趁着这个机会摘下蒙眼的盖头，就要扑向二人。
却不料，他刚迈出脚，结结实实踩在某块隐蔽的苔藓上，失力向泥路坠去。
莉莉丝没有分给他半点关注，牵起仇星的手向山上奔去。
仇星很想问眼前的人是不是故意的，几次启唇，询问的欲念却消解在注视之中。
她怔怔又长久地注视着，目光追随着对方在月光下汗湿的额发，那几缕柔顺的青丝在夜风中如同摆动的风铃，荡出一圈又一圈自由的弧度。
仇星的眼眸被月色点缀，其中倒映着所有她想要知道的……有关这个世界的秘密……
一切都模糊了，只有牵着她的人是放慢的、一幕一幕绵延的，就连其颤动的眼睫都在夜色中清晰又分明。
她不受控制地看着二人交握的双手。
那是一条不可断的纽带，密无可分系着她，将她也带出恐怖的牢笼。
此时此刻，或是在她诞生之前，一切早已命中注定，永永远远。
永永远远。
行进到开阔处，山下的状况灼了仇星的眼，她拉着莉莉丝停了下来。
“村里起火了。”她说。
盲女却似乎毫不意外，安静地和她一起站在熊熊燃烧的景色之前。
手牵手，像两个同仇敌忾的罪犯，不知悔改。
紧握的手泛着浅淡的红，不知是血色，还是火光。
仇星牵住她的指节紧了紧。
“谢谢你。”她说。
莉莉丝不知道她到底在对谁道谢，只好缄默。
她不该回头的，她如此擅长说一个完美的弥天大谎。
但那一刻，她忽然很想看看仇星的表情。
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犯下一个错误，和徐如意或者仇星错得一模一样。
极安静的夜色中连风音也没有，失明且安静时，魔女感到一点怅然和虚无。
她早已死过一回，孤绝于她而言并不陌生。
正是这时，小腹处的血肉在轻轻弹跳，那是一种很轻、很柔软的弹跳。
只是那么轻盈的振动，却驱散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在赤裸的孤寂和冰冷的死亡中她感受到……
一个……
她的掌心抚上，安静地听着。
她听到了。
在自己的心脏之下，紧紧依附着的奇迹。
一个……
生命。
女子恍如大梦初醒，喃喃呓语：“原来是这种感觉……”
仇星俯下身想要询问，却见月色朦胧中，先前下手狠辣又勇敢决绝的女子在颤抖。
她是如此伤心，泪水如同涌现。
但就是这样的时刻，羔羊般的脸上一片平静。
眼眸失控，也只有眼眸失控。
几年后的仇星会忽而明白，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她掉眼泪。
莉莉丝别过脸，向丛林更深处奔去。
剑修没有问，只是跟上。
村庄的细节和景色都在消退和模糊，这一次却不是幻觉，而是目标地的预示。
仇星苦笑了一下：“我们为什么不往山下跑呢？”
莉莉丝没有回头：“那样的结局太幸福，妳和她都会想一直逃下去，永远迷失在这里。”
剑修展颜，笑容却愈加寂寞。
“仇星，过去的悲伤只能消磨人的意志。”莉莉丝已经恢复视力，步伐越来越快，像是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神色。
“我宁可悲伤。”仇星说，声音很轻。
我不想忘记。
莉莉丝没有回话。
仇星陷入回忆，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其实我刚被季年堂收养的时候，掌门和师叔便说了英雄不问出处，叫我莫要追究前尘往事。”
“但同门的人总说我是爹娘都不要的孤孩，每每考核也只有我一个人进殿，一个人验榜，一个人受誉。”
“或许是从小便是如此，我并不觉得如何，倒是旁人看我可笑或可怜。”
“有一回拿了魁首，往日都是掌门亲自为季折之涂青水以示荣光，但那次是师姑前来。青水干透以后，荣仙台一个人也没有，那时候我就在想，我好像挺不受欢迎的，也许不该争第一。”
“也是从那之后，我总在想，我是怎么诞生的。”
“我有没有被人报以期盼，或者，那人欢不欢迎我到来……头一百年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像这辈子都得不到答案。”
“无境这么大，仙法这么玄妙，唯有死亡不可逆转。我的疑惑要问谁呢？”
“我一直不知道……转眼我都三百岁了，你说我笨也好，我不明白。”
她笑说，却像一声轻叹。
莉莉丝原本没想回话，她的头发在月色下慢慢褪成邪恶的火红，在夜色中烧得分明。
但她抬头看到月亮，那么明朗，和她五百五十年前看到的那轮一模一样。
于是仇星看到红发少年的身形顿了顿。
莉莉丝启唇：“……有。”
魔女不知道说给谁听，声音模糊又渺远：“她感受到妳的时候很高兴。”
仇星的视线落下，羽毛一样轻。
谁都没有再说话。
前路也越来越开阔、越来越迷蒙，山间的庙宇如海市蜃楼一般，忽远忽近，不知距离。
“仇星，妳记不记得妳说欠我一条命？”莉莉丝忽然发难。
被唤名字的人轻嗯了一声。
“如果妳愿意放在心上的话，出了这个幻境之后，不要将留光石交给天机阁。”
“给你也无妨。”仇星重新摸到了自己的佩剑，也知道她们现在完全脱离了焦尸的记忆幻境，便干脆拿出留光石。
“只要妳答应我就好。”莉莉丝却好似并不在意对方是否会违约。
“好。”仇星没有犹豫，又想到了什么，“但徐少主那里大概已经记上积分了。”
“她没走。”莉莉丝第三次避开死路，拉着仇星接近幻境的阵眼。
“在河边你说送她出去……”仇星牵着她的手微微绷直，拧转下迫使前面的人回过身。
莉莉丝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解释的话语堵在唇齿之间，噎得她上不来气。
她侧过脸，碧绿的瞳仁在阴影里近乎墨色。
“你说只需要我一个人。”剑修也配合她移开目光，看着她红色的发旋。
“……我乱说的。我是什么好人吗？”莉莉丝逃避似的甩开她转身，几乎有些狼狈。
“不。”仇星再一次抓住她的手，“虽然我不知道友你来自何门何派，如今又是什么境界，但道友你绝不像自己说的那样。”
话到嘴边，仇星到底没有问出姮娥剑。
也不重要了。
就算对方承认自己是魔宗宗主又如何，难道要再杀她一次吗？
也许有一天会的。
但不是现在。
至少不要是和她朝夕相对的现在。
莉莉丝不知对方在想什么，有些恼怒拂开那只手，语气也冰冷了几度：“妳以为自己是谁，妳很了解我吗？”
“我不了解。”仇星再次拉住她，第一次仗着力气大强迫别人和自己对视，“我相信，和你相处的每一天都让我更相信你。你不像你说的那样。”
莉莉丝愣住，后知后觉才撇开眼。
好蠢……
真的好蠢……
这个世界上……竟有人说相信魔女。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天才村14·星月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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