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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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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谢予安先是照料闻青吟,后又招见东宫暗卫,直至天亮才得了空闲。
父皇的死虽在他预想之内,却也没那么好受,他一怀愁绪地枯坐在洞里,太阳落山了才开始补眠。
并不酣甜的睡梦中他听到有人大喊大叫,睁眼才发现不是梦,而是果真有人在洞外吵嚷。仔细一听,竟是有人跑到这儿来山盟海誓了,且还喊着“闻青吟”的名字。
闻青吟知他身份特别,决计不会主动带人前来,唯一可能便是她遇到难事了。虽尚不清楚其中原委,但他走出洞,看明白她比出的“救我”口型后,毫不迟疑地出手,用拐打晕了那人。
看着薛随章倒地,闻青吟终于不必再苦苦支撑,努力对着谢予安扯出个笑容,之后也跟着倒了下去。
那药力早已渗透至肺腑,加之她又狼狈逃了一路,若不是频频用锋锐的石片割破手掌,借疼痛保持着一分清醒,是根本不可能耗到这个时候的。
她终于还是等到了他来。
就在小娘子歪倒的一瞬,谢予安一个箭步冲上前,她的脑袋没有磕在冷硬的石头上,而是落进他温暖的臂弯里……
洞里,谢予安拨弄着篝火,听到些许动静便抬眼看了看闻青吟。她正不耐地皱眉,红唇微翕,睡梦中轻喃着什么。
他静心听了听,是在要水。
他便取来水,将人扶靠在自己怀里,小口小口的给她喂下。
这个角度看下去,最打眼的当是她喝过水后莹润泛着水泽的唇,谢予安不禁心猿意马,又想起昨夜那荒唐的一吻……
一时间喉咙干涩,心跳如鼓,他借着她刚刚用过的碗将剩下的水饮尽,而后将人平放回榻上。
许是因着这点心虚,动作间有些粗鲁,竟令她的后脑在一根横出的木棍上轻磕了下,也不知有没有撞疼。
他不安地攥了攥拳,犹豫再三,还是探过手去帮她揉了揉。
黑缎般的鸦发从他指间流泻下来,水一样的微凉触感,他不敢用太大力道,只轻轻按揉几圈便将手收回。
动作间无意拨乱了她的长发,不安分地一绺搭在睫羽上,恰好遮挡着眉眼,他只得再次探过手去帮她拂开。
小娘子肤若凝脂,触之一片滑腻,那只手竟鬼使神差地悬在那儿良久不肯回来。待终于收回了手,谢予安内心莫名一片烦躁,回到火塘前发狠似地往里续了一堆柴禾。
火苗扑扑蹿高,恰是他此刻心绪的写照。
须臾,闻青吟的呼吸莫名变得急促起来,急喘几下后豁然睁开眼。随着意识渐渐回笼,她身体反倒蜷缩起来,双手将自己抱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一刻钟前谢予安已喂她服过一颗醒神丹,是以这么快醒来倒也在他预料之中。
“醒了?可还要喝水?”
男人轻缓的语调似带来些许安全感,在看清已到了洞里,且只有谢予安在后,闻青吟终于放松下来,撑着榻坐起。
低头看一眼身下,有些抱愧道:“不好意思,占了你的榻。”
谢予安沉默着地将一碗水递给她,还是热的,她捧在手心里渐渐暖和起来。不待谢予安问,便主动开口,坦然地讲述起来龙去脉:
“那个人是我表哥,因受了大伯母的诓骗误以为我钟情于他,故而无法接受我另嫁他人,便趁我不备下了药,意图不轨。”
她轻垂着眼睫,剩下的事谢予安已大致推测出来了:“所以你便趁着理智尚存,逃往后山来向我求救。只可惜半道没了力气,被他追上,只得虚与委蛇,诱他盟誓以引起我的注意?”
闻青吟点点头,随后略显紧张地问起:“他人呢?”
“下山了。”
闻青吟不免一怔,随即焦躁起来:“你居然就这么放了他?他撞见了你,回去指不定怎么编排你我二人……”
谢予安好整以暇地量度她几眼,口吻轻佻地问:“怎么,怕坏了你的大好姻缘?”
闻青吟眨巴几下眼,理智也逐渐找回,终于瞧出了端倪:“你是骗我的?”
谢予安便不再逗弄她,换了副严整态度:“如你所言,他既然见过了我的样子的确不能再放了他,但我也没骗你,他确实下山了,只是从崖上滚下去的。”
闻青吟:“……”
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若换作寻常人难免要惊骇一番,但闻青吟的表现倒是好上许多,毕竟那人先前也置她于死地过。
只是细想之下她也不能完全淡定,因为谢予安的话里透出另一个要点——见过他的人,不能放过。
虽则至今不知他的身份,但她早已笃定他大有来历。现下他重伤未愈,自然需要她的帮助,待他日伤好了,不再需要她了,会否也像对薛随章那般决绝?
刚刚暖和一些的身子骤然又感觉到了寒意,闻青吟端着碗的手轻颤起来。
这些落入谢予安的眼底,自是不难看出她的担忧,当即又喂给她一颗定心丸:“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并非恩将仇报之人。”
闻青吟脸上讪了讪,丝毫没有被这话安慰到。待他日后知晓春枝才是他的救命恩人,那还是不会放过她吧?
不愿她再多想下去,谢予安便问起:“对了,阿禛是谁?”
闻青吟心头一紧,愕然看向他:“你怎么知道阿禛?”
“你昏迷的时候,嘴里一直念叨着这个名字,有些好奇罢了……他可就是你的未婚夫君?”谢予安状似随意地说着,实则却觉这名字十分刺耳,就连昨夜她亲他时,口中唤的也是这个名字。
堂堂东宫太子,第一次与小娘子亲近,竟是做了旁人的替身。
闻青吟却轻舒了口气,抱着膝摇了摇头:“他只是我儿时的玩伴,因着就住在我家隔壁,每回我翻墙偷溜出去时都会被他瞧见,为了不让他去告状,便只好带上他一起。”
说话时她嘴角不自觉地噙起笑意,显然又回到儿时的快乐光景里。
“哦,原来是青梅竹马啊。”谢予安不咸不淡地揶揄:“那为何不嫁他,却选了旁人?”
她眼中灼灼的清光倏忽湮灭:“因为他死了。”
这结局倒是出乎人的意料,谢予安也歇了调侃的心思,“抱歉。”
闻青吟释然道:“没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如今除了遗憾和唏嘘外并没有太多别的情绪。”
见她还算看得开,谢予安便又问:“怎么死的?”
“一场大火。”说这话时,篝火恰恰映在她的眼底,就似那晚她所看到的:“那一晚过后,连他和他娘的尸骨都没找见。”
谢予安看着她,眼中晕开细碎的光,愈发觉得这小娘子孤苦。爹娘和外祖父离她远去,就连个小竹马都是短命的。
如若能帮她翻了她外祖父那桩案子,对她也是种慰籍吧?想来想去,这是他最好的报答救命之恩的方式。
昨日他已让夏禹去架阁库设法调出当年的案宗,若岳自明果真是蒙冤的,其中必能看出端倪。
正在此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打破这有些沉凝的气氛。谢予安落在闻青吟脸上的目光缓缓下移:“你饿了?”
闻青吟面泛赧然地摸上自己肚子,方才的确是它在叫,可她分明晚上用过饭了。想来应是被下了药的缘故,体力流逝太过。
“不饿。”说着她背转过身去,一时脸有些臊。
不一时身后便传来悉索清响,她悄悄回头,见那人已在炉前忙活了起来。
不消多会儿,他便捧着一碗香喷喷的米粥送至榻前,看起来竟像模像样的不似在糊弄。
闻青吟略有几分意外:“你会做饭?”
寻常商贾男子都要讲究个男主外女主内,门阀士族更是信奉君子远庖厨。
谢予安倒不觉有什么,“我曾在军营里待过,这点安身立命的本事还是有的。”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突然觉得有些言多必失。
其实洞里只要有水有粮,便饿不死他,可这话一但说出来,她似乎就没有继续来这里的必要了……
是以他匆匆揭过:“快喝吧,等下就凉了。”
闻青吟自不会浪费别人的一片心意,抬手想接,这才发现手上缠裹着厚厚的布条。撩一眼对面人,他便解释:“我见你手上有多处割伤,便帮你随便包了包。”
闻青吟看着那只胖粽子似的右手,心道还真是随便包了包。可是这样喝粥就有所不便了。
斟酌片刻,谢予安端着碗作势就要喂她!闻青吟张嘴正要说“不必”,一勺白粥已不由分说塞进了她的嘴里。来不及作出判断,喉咙便自动咽了下去。
扛着她震惊的目光,他又舀起一勺递到她的唇边,见她不肯张口,便说起:“想来我病的那些时日,你也是这般照料我的吧?”
这话叫人听着心里发虚,毕竟闻青吟只照顾了一回人就醒了。不过既然捡了这份功劳,她合该心安理得接受他的报答,何况第一勺都喂下去了,后面的再矜持也属实没什么意思。
是以她轻轻启唇,由着谢予安将整碗粥给她喂完。
月辉被洞门外的藤蔓筛了一遍,再落入洞中时已碎如残雪。闻青吟裹了裹身上的被子,突然想起谢予安也是病人,便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你冷不冷?”
若照正常,他纵使冷也该说“不冷”,毕竟洞里的被褥只有这一床。可偏偏他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
这下闻青吟就有些难堪了,话是她自己开口询问的,总不能问完没表示。于是有些不情愿地将被子分出去一半,而谢予安也没推拒的意思,坐到榻上接过被子,与她背对背一人一端的裹着。
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似是觉得这氛围太过别扭,闻青吟努力想找些话说,这时想起身上带着的一样东西,便掏出递向身后:“喏,给你的。”
谢予安接过,见是一只圆胖的青釉小罐儿,起先以为是酒,但晃了晃发现不是。不免好奇:“这是什么?”
说着他已将盖子揭开,小心地倒了点在自己的手中。
“我见你每回服药时都不断拿水送,想是吃不得苦,便做了些糖块儿给你,留着配药吃。”
响在脑后的声音清澈似泉水,泠泠汇入他的心田。看着落在掌心的那几颗糖,谢予安嘴角缓缓勾起,还没尝,却已有丝丝甜意入了味蕾。
原来她做松子糖,竟是为了给他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