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情》青凩

45、尽情

　　月明星稀的夜幕倾听着海风携手浪花演奏着专属伴奏。

　　白房红瓦在诱哄下昏昏欲睡，灯塔的光投射在沙滩，长椅上，少女孤独又单薄的身影笼罩着透明的光，仿佛下一秒便会随风消失。

　　“初春的晚风最伤人，你这小身板不在家里好好呆着，跑出来做什么？”

　　纪钟歆背过浩瀚的大海，站在久不见的胡月面前，拦住她那陷入深渊中的视线，顺手收紧了她宽敞的衣衫。

　　胡月好一会儿才勉强将自己从情绪的泥沼中抽离出来，向纪钟歆扯住一抹苦涩的微笑回应道，“心儿姐，你来了啊，好久不见。”

　　朦胧的光照在胡月虚弱且苍白的脸庞，纪钟歆满眼心疼地轻抚而上。

　　她掌心的温热遭到胡月皮肤冰冷的冲击，再开口时纪钟歆笑意盈盈的语气中混杂着些许颤抖。

　　“好久不见月月，你怎么又瘦了？想姐姐想的？”

　　“是啊。”胡月眉眼弯弯，“有一美人见之不忘，一日不见，便思之如狂。”

　　“心儿姐觉得我的《凤求凰》可有许峙哥念得好听呀？”

　　听到胡月如此打趣，纪钟歆禁不住害臊，嗔怒着点了点她通红的鼻尖，“你个小丫头，怎么还是伶牙俐齿的，我真的是越来越说不过你了。”

　　相视一笑，胡月装作一脸得意的模样，随手拂过纪钟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秀发，感叹的强调中却不失落寞。

　　“时间过得好快啊，心儿姐的头发又变得和我第一次见你时那般长了。”

　　月亮跟随着余波摇晃，不敢肆意荡漾，生怕一不留神惊动了那段可以被一笔带过的时光。

　　胡月记得她初见纪钟歆那日，许峙带着她到温室泡泡里种下了一颗小树苗，十岁左右的她犹如见到下凡的仙女姐姐一般。

　　那天为了守住和许峙的秘密，她只能偷偷跟他说，“哥哥，我也觉得这个姐姐有魔法。”

　　当时的许峙来不及回应，因为突如其来的不适感，胡月便跑掉了。

　　自五岁那年确诊糖尿病以来，从习惯了自己多饮多食多尿却体重不断下降的异常，到淡定的接受恶心腹痛以及在面对腹部上数不清的针孔时的麻木，胡月陆续开始出现昏睡和脱发的现象。

　　许峙离开后，次年五月，再次见到纪钟歆时胡月的头发已经不剩多少。

　　春暖花开的大好时节，她戴着针织帽像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悲惨人物一般，陪着二十岁的纪钟歆听着她十九岁时收到许峙提前准备的生日礼物。

　　英文版的《凤求凰》通过他难得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嗓音朗读出来，胡月始终记得那一句：“Both wings rise and fly, no feeling, I think more sorrow.”

　　如同在变相地告诉纪钟歆——留你一人而展翅高飞的我会因思念而更加苦不堪言。

　　彼时的胡月参不透成人世界里情感寄托时的深奥，又如何能懂得纪钟歆赤焰红唇掩饰下的落寞。

　　她只记得那一天无风，晴朗无云蓝天下，纪钟歆昂头的笑脸温柔却不张扬。

　　情不自禁下胡月挑起纪钟歆的发丝说了一句，“好美。”

　　头脑简单的纪钟歆单纯的以为胡月是如他人一样喜欢自己的头发。

　　于是等到夏天过去，胡月步入中学前不久，纪钟歆剪短了及腰的长发并托人编织了一副发套送给了她。

　　正青春的女孩儿因为她的一个无心的善意举措而变相的得到了治愈。

　　如今，纪钟歆又续起了长发，拥有了新的牵挂，胡月的病情也无声无息间复发，瘦骨嶙峋的她看起来不再与纪钟歆有那么几分浅显的相似了。

　　“你这孩子怎么一到升学考试的重要节点前就跑回来躲清闲，不在学校复习能行吗？”

　　纪钟歆揽过胡月，让她可以舒服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也好听清楚她的回答。

　　“老师已经把复习资料都发下来了，班里也有别的同学选择回家自学，我是身体情况特殊，说实话我和胡明明一样在哪都是学不进去的，他上学只为打篮球，可我上学是为了什么呢？”

　　“大概是为了让我爸妈开心吧，毕竟他们花了那么多钱给我治病，求得也是我能想正常孩子似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胡月陈述着事实，纪钟歆听着却是不甚理解，她喃喃自语着，“怎么会这样呢？”

　　微弱的声音却被胡月听个真切，她苦笑地答道，“因为散漫惯了呗。”

　　“小时候坚持的动力便为了可以天天能坐校车去大人们时刻念叨着的城里去看看，所以考学是唯一出去的希望，再后来我为了治病不常回来，像胡明明一样家里条件好起来的，人人都搬进了所谓学区房，也就失去了期待的乐趣。”

　　“心儿姐你应该体会过的吧，人都是越长大越孤单，曾经在一起疯跑的玩伴也会因为一层楼的距离而疏远。”

　　“况且人和人的出身不同便意味着差距不等，渔村里出来的我们连基础知识都不过关，上了初中每天都是硬着头皮在学，早就忘了求学的初心是什么了。”

　　胡月话中流露出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后悔和绝望。

　　倘若一切能重来，纪钟歆很想问问她最想改变的什么，但她最终无法说出口。

　　黄金屋，颜如玉，蕴藏着百代忧愁。

　　可人不应该只有昨天，学生时期傻傻的以为闹钟一响就是明天。

　　纪钟歆默默地收紧了搭在胡月肩膀处的手臂，柔声地告诉她，“还是应该再坚持一下，没了初心可以选择创造新的奇迹。”

　　“会吗？”胡月阖目往纪钟歆的怀里钻了钻，“心儿姐，要是我也能早点遇见你该有多好啊。”

　　谁不想被好看的小仙女拯救呢？

　　漆黑的夜翻涌着压抑的情绪，纪钟歆暗自萌出了一个想法，她对胡月说，“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隔日天刚蒙蒙亮，纪钟歆越过墙头，探出半个身子，脖颈上悬挂的心形珍珠吊坠随之跑到了衣领外边。

　　胡三秋正在迷迷糊糊地刷着牙，却是被她突如其来的言辞吓了一激灵。

　　“你说你要干什么？”

　　纪钟歆耐着性子又重复道，“开设村部学习辅导室呀，解决孩子们上学困难的问题。”

　　“有什么困难？”胡三秋吐出口中的牙膏沫，望着那两三垂头丧脑走向村口校车点的小鬼忿忿道，“天天上个学都是车接车送的，还有什么不满足？”

　　言毕，他扭开水龙头，继续洗漱。

　　纪钟歆向后躲了躲身子，避免胡三秋那清涮漱口杯时溅她一脸水。

　　等到胡三秋拿起毛巾擦干了下巴，她才又开口说道，“胡叔，你激动什么啊？我也没说孩子们有什么不满足啊。”

　　“我的意思是说他们在学习上需要帮助，咱们设立辅导班也是为了给他们答疑解困。”

　　“据我所知，那几个坐校车的孩子和胡月一样大，都是初三马上要参加中考的学生，他们的成绩都很一般，要想考上重点的确困难。”

　　“所以，与其让他们每天这么起早贪黑地来回折腾还不如剩下时间，留在村里学习，我可以辅导他们，巩固巩固基础知识，冲刺三个多月，没准备可以考上个普通公立呢。”

　　“胡叔，作为过来人，虽然你我年纪不同，但都清楚能吃学习的苦对于生活来说何尝不是幸福。”

　　纪钟歆把没能说给胡月的劝告悉数倾诉给了胡三秋，希望他可以体会到她冥思苦想一整夜的良苦用心。

　　晨雾袅袅，到岸的渔船在寒凉中陆续拉开了属于村庄忙碌的序幕。

　　胡三秋远远地看去，沉默半晌才略带妥协地反驳道，“钟歆啊，这件事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更不是说干就能干的。”

　　“一方面，他们是学生，学校是不会轻易放人的，胡月是因为身体原因，可别的孩子呢，另外你有什么理由去说服家长，他们可是交了学费的，放着正规学不去上，让孩子留在村里，连个像样的老师都没有，谈什么学习？”

　　“你呢，还有一天的假期，明天正式上岗后，工作一堆有的是你忙的，哪还有空分心。”

　　胡三秋拉过纪钟歆抬起手说道，“许峙今天上班，你要是实在没事就去半边山当一天老板娘缓解一下你想当老师的瘾哈。”

　　随着胡三秋无情地转身，纪钟歆心中冉起哦哦新希望好似阴天里初升的太阳，暗下了光芒。

　　许峙来是不是正巧看到她心不在焉地倚在墙头上啃苹果的失落模样。

　　“早饭吃了吗？空腹吃水果，当心胃痛。”

　　许峙的神情仍有责备，递给纪钟歆刚炖好的桃胶雪燕时顺手抢走了已氧化泛黄的大半个苹果。

　　纪钟歆嘟起嘴巴，语气里满是不开心道，“吃你带来的东西怎么还有代价啊？”

　　许峙咬了一口苹果顿时哭笑不得，湖蓝色的门禁卡被他塞进纪钟歆的衣兜，他的目光特意在那条项链上多停留了一秒。

　　“胡叔把你的想法和我说了。”许峙背着她坐下，错开身位，侧头看向她无奈道，“胡明明当初的一句抱怨你却记了这么多年。”

　　“钟歆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更好的了解你？”

　　“直接告白，还是重新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