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江也也也也

12、钢琴

　　上午第五节课下课，江淮生没去吃饭，只是叮嘱了李然几句，别让许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

　　李然肚子都快饿扁了，连忙点头应付了一下，拔腿就跑向食堂。

　　江淮生拎起椅背上的外套随意套上，仍旧没有拉上拉链，双手抄在上衣口袋里，脚步不急不缓，慢悠悠地去小卖部买了个面包和一瓶水，又顺手拿了两块糖，结完账，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叼着面包，伸手摸出手机，看见了来电人。

　　程恹。

　　看见这个名字他还是有点意外的，划了一下屏幕，接通了电话，电话那边声音嘈杂，还隐隐有人在大喊程恹的名字。

　　“喂，小江总，方便见面吗？”电话那头传来阵阵电流声，他花了点时间才辨别出这句话。

　　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拿着只吃了一口的面包，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学校大门，和两边站着的保安。

　　他懒懒地回了一句：“不太方便，我要上学。”

　　“哦？”程恹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惊诧，“我还以为你会是那种不学无术、整天翻墙逃课的三缺少年。”

　　江淮生：“三缺？”
　　程恹“嗯”了一声：“缺课，缺考，缺学分。”
　　江淮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晚上可以，找我什么事？”

　　程恹：“也行吧，还是那个酒吧，我和保安说过了，你来他会放你进去。”

　　到底也没说究竟是什么事。

　　说罢，电话就被“啪”的一声挂掉了，他甚至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好”字。

　　江淮生三两口解决了一块面包，拧开矿泉水往嘴里灌了两口，他伸手抹去唇边的水渍，回到教学楼便径直上了天台。

　　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去思考，谁知道刚推开铁门，就碰见了他最不想看见的人。

　　周别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肌肤，天台上的风大，吹得他黑发凌乱，他倚着天台的栏杆，薄唇间咬着一支烟，火光随着风动忽明忽暗，看到有人上来，他倒是很惊奇。

　　江淮生懒懒地靠在铁门旁边的墙壁上，微微弓着背脊，漫不经心地看向他，黑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眸子，但是周别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两个人之间隔着五六米，互相上下打量着对方，似乎这就是气场的不对付，周别第一眼看到他就感觉到非常不爽，他“啧”了一声。

　　江淮生听见了。

　　于是江淮生淡漠地笑了，轻蔑的“呵”了一声，这一声充满挑衅和不屑的笑，被风恰到好处的吹到了周别的耳朵里。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天台上的两个人今天一定都死无全尸。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谁也没想着先开口说话，天台周遭的空气似乎都骤降到了零下。

　　直到江淮生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二十六岁的成熟男人，不应该和小朋友计较，这才收回视线，自顾自剥了个糖吃。

　　李然抱着从饭堂打包回来的饭菜，正满世界寻找江淮生的身影。

　　吃饭的时候，许愿又没看到江淮生的身影，之后李然一个人如狼似虎地吃完了一份红烧肉，然后才慢吞吞地开始捡餐盘里的菜叶子吃，一副不情愿的样。

　　许愿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江...江淮生，他又没来吃饭吗？”

　　李然“嗯”了一声：“对啊，最近江哥特别忙，而且我总觉得他变得不太一样…”

　　许愿没在意他的后半句，而是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前半句上，她沉思了半晌，建议道：“那你要不要给他带饭回去呀？他好像有胃病，上次在天台...”

　　李然一拍脑门：“好主意！小许同学你真是太细心了，我这就去！”

　　许愿不置可否地弯起唇角，淡淡地笑了。

　　此时此刻，李然凭借着直觉去了天台，手里拎着塑料袋装着的一次性餐盒，他觉得自己出现的很不是时候，面前的两个人似乎都很漫不经心，李然却觉得他们连眼神都火花带闪电。

　　大中午的，天台的暖风吹下了，他感觉自己后背爬上一抹寒。

　　他硬着头皮走上去，拍了拍江淮生的肩膀，江淮生侧眸，看向他手里的袋子，皱眉：“什么东西？”

　　李然解释：“打包的饭，小许说你胃病不能空腹太久，容易病情反复，我给你带回来的。”

　　江淮生“哦”了一声，看不出情绪。

　　李然挠挠头：“你要是不吃我就带回去当晚饭...”

　　江淮生伸出手，李然识趣地把塑料袋递给他，江淮生笑道：“吃，怎么不吃，小许同学的一片好心。”

　　他咬死了“小许同学”这四个字，颇有一种炫耀的意味。

　　周别嗤笑一声，扭过头去，唇间的烟被他夹在指尖，手指细长，骨节分明。

　　李然有点懵，不明所以，拉了拉他：“诶，你俩这是干啥呢？”

　　江淮生转身走下天台，听见这话，又瞥了一眼靠在栏杆上的人，收起笑容转过身，把手臂搭在李然的肩膀上，李然比他矮了个四五公分，身高正合适，他说：“没什么，气场不合。”

　　李然嘟囔了一句：“我看也是，你俩明明第一次见面，就搞的像世仇重逢一样，你别说，新同学我看着还真有点眼熟...”

　　江淮生打断了他：“你先回去，我找个没人的教室吃饭。”

　　李然比了个“ok”，自己一路小跑回了教室。

　　江淮生却没去吃饭，他把餐盒和塑料袋一起锁紧了班级门口的铁皮柜里，拉好校服的拉链，双手抄着口袋，在楼道里漫无目的地转着，似乎不经意间走到了许愿的班级门口。

　　他往里瞟了一眼，许愿没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沉思了一会儿，迈着步子继续在楼道里溜达，看似遛弯，实则是在教学楼里寻找一个熟悉的背影。

　　江淮生很久之前被李然拉着去看过一部文艺片，讲的是美好又遗憾的校园暗恋，当时的江淮生不明白，既然喜欢，又为什么不能勇敢，他看到一半就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散场的片尾了。

　　他只记得一个片段。

　　那是一个毕业了很多年的盛夏，女主又一次回到了这个校园，她笑着和曾经的老师说校园的变化好大，好多曾经的痕迹都不见了，年过半百的老师揉了揉眼睛，笑着附和。

　　女主穿着碎花裙，走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在一棵古老高大的梧桐树下停下了脚步，她浅浅地笑起来，看着摇曳的树叶，思绪飘回了十年前的盛夏，她暗恋着的少年驻足在树下，她记忆里身材高挑的少年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而画面一转，在女主身后，静静地站着一个男人，从背后看去，他的背影一如十年前的少年。

　　而后，屏幕暗了下去，只留着一句话。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希望我是勇敢的，但我想我这辈子都改不了懦弱的毛病，就像我永远也改不了一见到你就脸红的习惯一样。”

　　他脑海里反复嚼着这几行字，终于，在里面品尝到了苦涩又带着酸的味道，像极了柠檬那一层厚厚的外皮，酸涩不堪，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人无法勇敢，他也终于了然，原来自己也会变得怯懦。

　　江淮生重生之后，便带着愧疚与爱，有时他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出于愧疚想去弥补，还是因为爱所以想要靠近，他矛盾着，纠结着，就这样折磨着自己。

　　但他想把一切更好的东西都给许愿，甚至是自己偷来的这一条命。

　　他长舒了一口气，暂且放下了脑子里混乱的思绪，慢下脚步，外面的阳光正好，落在已经开始泛黄的树叶上，教学楼里正热闹，同学三两结伴同行聊天，偏偏没有看到许愿的身影。

　　有个同学匆忙从他身边走过，不小心撞了他的肩膀，同学赶忙道歉，他却没听的清楚。

　　他听见了一阵钢琴声，平淡的，似乎透着生涩，声音渐渐被淹没在人声鼎沸里，他寻着最后一个音符，找到了旧音乐教室。

　　教室里放着许久都没人用了的钢琴，钢琴椅上坐着他最熟悉不过的女孩，白皙细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着生涩的舞蹈。

　　钢琴的音色早已不再清澈，混沌的音符演奏着不知名的曲目。

　　他的后背紧紧靠在教室外的墙壁上，瓷砖的凉透过外套和衬衫传到了他背脊的皮肤。

　　时间好像凝固了，他听不见同学们的吵闹声，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伴随着钢琴的旋律，一下又一下跳着，愈发灼热。

　　他是个音痴，除了唱歌出人意料的好听，其他的对音乐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他听不出来演奏者的水平高低。

　　只是他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比这更美好的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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