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身穿后我又回来了》夜雨与楼

1、归来

　　魔都的冬天总是黑得很早。
　　才刚到下午五点多，街边的路灯便已经断断续续地打开，路边的商铺也纷纷打开店里微黄的氛围灯。
　　明明暗暗的橱窗玻璃映照出路边行人匆匆忙忙下班回家的身影，也映照出茫然的站在玻璃前的一个男人。
　　在路边匆匆走过的行人看来，这个对着橱窗发呆的男人是一个异类。林疏摸了摸开始慢慢变长的头发，这头长发被保养的很好，发尾散落在颈间，抚上去满手的顺滑。
　　他的记忆仍停留在那个夏天。
　　大抵所有的艺术家都是放浪不羁的，他大学时候曾经有同学穿着很奇怪的衣服，在校园的大广场上一站就是一整天，美其名曰“行为艺术”。林疏对长发有着不可理喻的偏执。
　　他曾经的头发是长到腰间的，大学时上美术系的专业课，长发总是会有几缕不听话地跑到他后座的桌上。
　　坐在他后面的女生就会惊叹：“木木，你头发到底是怎么保养的啊，秃头少女在线求养发秘方！”
　　“木木，你这头发也太好看了点吧，分我一点发量吧球球了！”
　　然而这一切在他毕业那天嘎然而止。
　　依稀记得毕业那天是个很明媚的日子，林疏是作为优秀毕业生上主席台领毕业证的。他毕业后原本打算去欧洲游学的，但老师说：林疏，你的画需要再多一点生活气息。
　　那就去体验生活吧。
　　毕业前林疏拿到了一家游戏公司的原画师offer，国内的游戏大厂，据说员工平均年龄很年轻，工作氛围很好。
　　领到毕业证书之后是拍毕业照。照片是在户外拍的，学校门前的大广场上，清晨便搭了几排长梯，前面的姑娘们笑着把学士帽抛上天空，然后砸下来，啪的一声打到前面一排学院领导光秃秃的脑门上。
　　“同学们，要毕业了，你们搁这儿记仇，最后报复老师们呢！”
　　女孩子们笑得很无辜：“没有啊老师，我们尊敬还来不及呢。”
　　所有的记忆到这里狠狠地画上了句号。
　　“检测到目标对象，请问是否征用，请问是否征用。”机械般的声音划破了夜晚。
　　“征用。”一个沙哑的男声敲定了他的未来。
　　“林疏，男，二十一岁，中央美院毕业生，父亲：无，母亲：国外，于国内无亲近关系，与主角关系：同校，未来同事。确认征用林疏身份，请任务者接取任务。”
　　接下来便是无尽的黑暗。
　　陷入黑暗前林疏好像看到了那个发出沙哑声音的影子，是放入人群中几乎找不出来的长相，身边跟着一个银色发光的球体，大概是这个银球发出的机械声音？
　　林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仿佛灵魂出窍，看着一个自称系统的东西，掏出一本书，用冷冰冰的声音跟他的身体讨论，告诉他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狗血小说，大概剧情就是我爱你，你却只把我当白月光的替身。
　　很不幸，林疏是那个白月光。
　　主角之一便是他的大学学长，同时也是他未来的上司，公司的美术总监，宋城玉。
　　书中的故事发生在林疏出国后的第二年。
　　林疏出国后的第二年，主角攻所主管的美术部门招了一个小新人，叶帆。新人跟白月光，也就是林疏，长得有几分相似，又在部门聚餐后跟醉酒的主角攻有了身体上的纠葛。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都是顺理成章，叶帆成了宋城玉的替身小情人，然后两人经过一系列我爱你，你却爱着他的虐心虐肺的剧情，林疏回国了。
　　林疏回国了，宋城玉也终于发现，白月光只是心中一个美好的回忆，他真正爱的还是叶帆。随后又经过一系列的火葬场，两人终于幸福地在一起。
　　书中的林疏就是一个工具人，很多时候只能在别人口中听到零星的近况。林疏在欧洲游学，林疏被法国一所艺术学院录取了，林疏回国了。
　　他在这本书中最大的作用便是推动两位主角之间的感情，
　　但是，在剧情还未开始的最开始，因为他的一个选择，故事却意外走向另一个发展。
　　另一个发展中的自己留在了国内，和现实中的自己一样，选择进入主角攻工作的公司。与上一个发展相同的是，他还是主角的白月光。
　　珠玉在前，虽然林疏脑子里就没长感情的那根筋，但另一位主角一年后进入公司，也没有因为长相跟林疏有几分相似，而被主角攻另眼相看。两人也没有顺理成章地开始感情的纠葛。
　　对于一个小说世界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主角之间的感情，因为林疏的横来一笔，主角感情线彻底崩塌，世界还可以运转，但是主角之间产生的能量没有了。
　　对于需要这些能量的人来说，林疏就是一个bug一样的存在。
　　因此，外来者占据了他的身份。他陷入了一个漫长的睡眠。
　　就像是每次午后浅眠时总会做一个醒不来的噩梦，梦里有人在耳边不停地呼唤：到点了，快醒醒，该睁眼了。然而每一次快醒来的时候，总会有另一股力量拂过他的眼睑，然后刚刚还在挣扎着醒来的灵魂，便再次陷入沉睡。
　　林疏的灵魂彻底从沉睡中醒来已经是两年后。
　　林疏醒来的时候任务者刚被辞退。随着一声“任务完成”的机械声响起，一直压制着他陷入沉睡的力量慢慢消退。眼前的一切逐渐褪去黑暗，露出世界本应有的彩色。
　　坐在对面一身职场女强人装扮的是公司的人事琳达，上次见到这位还是与公司签劳动合同的时候。
　　琳达看到对面的男生露出茫然的目光，一如校招时第一次见到他的青涩，有一瞬间的心软。但是一想到美术部老大亲自到人事部来通知，琳达轻咳一声：“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事情，结果我也通知你了，文件你也签了，咱们好聚好散，祝你前程似锦。”
　　林疏“哦”了一声，想了想也说了一声“好聚好散”。听出来琳达是赶人的意思，他慢吞吞地起身往外走，他还没有理清楚现在的状况，认知还停留在两年前的那天晚上。他睡着了，醒来便面临着被辞退的修罗场。
　　辞退就辞退吧，任谁碰到这种情况，也不会在意眼前这些事。他现在急需一个地方，整理这两年庞大的记忆。
　　公司楼下有间不大的咖啡馆，正是上班的时候，咖啡馆里只有零星的几个顾客，倒是机器一直在播报“您有新的外卖订单”。
　　林疏就在着一声声的语音播报里，在咖啡苦涩的香味中，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他被人穿越了。穿越，或者附身，随便一个什么词都行。在过去的两年里，有这么一个人占据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份，利用他的身份接近所谓小说中的主角，企图将小说剧情掰回去。
　　林疏一时间竟不知是应该为了突然知道他所在的世界是个小说世界而震惊，还是该为了自己被偷走两年时光而分愤怒更好。
　　他只感觉到一种莫大的荒谬，同时还有点可笑，那个外来者占据他的身体的时候，林疏已经确定第二天入职了。
　　而外来者想出来的办法，就是继续正常进入公司工作，然后不断地丑化自己的形象。很不幸，他成功了。在第一年的时间里，林疏成功地从主角攻的白月光变成了饭米粒。
　　踩上一脚都嫌黏鞋子。
　　而在主角受进公司的第二年，外来者不断地用低劣并且很好被发现的手段攻击主角受，这也就导致他了一回到自己的身体，就需要面对被辞退的结果。
　　人群中嘈杂的声音终于将他拉回现实。咖啡店里的人流量逐渐变多，玻璃窗外，魔都的天开始染上暗沉的色彩，到下班的时间了。
　　他去前台又打包了一杯咖啡，收银的小姑娘又再给他塞了一块粉色的小蛋糕，声音小小的：“先生，我们店长特意交代多给你一块小蛋糕，生活没有过不去的坎，如果碰到困难了，就吃点甜品吧先生。”
　　林疏怔愣了片刻才接过打包袋，“谢谢你，也谢谢店长。”他的声音也小小的。
　　听到他的声音，收银的小姑娘便笑：“加油啊先生，祝你天天开心。”
　　小蛋糕是草莓味的慕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不久，冰冰凉凉的很甜。
　　林疏回忆了一下咖啡店的老板，他下午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观察过周围的人。但是画家总是能下意识的记住身边的环境。
　　老板似乎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大约是因为经常跟咖啡甜品打交道，人有些胖乎乎的，但显得和善，一看就是那种很乐观，能跟小孩子做朋友的长辈。
　　冰凉的奶油入口，果然是很甜美的味道，一个小蛋糕见底，林疏终于渐渐回神，这才有了一种他终于融入这个世界的感觉。
　　一整个下午，他都仿佛虚虚地飘荡在半空，好似站在上帝视角，看着两年后的自己被通知离职，看着自己机械地坐在咖啡馆里发呆。
　　这一整个下午的时间，世界是彩色的，世界褪去了被遮挡的黑暗，然而他自己仍是灰色的。
　　一个小甜品，一句来自咖啡馆老板的关心终于将他拉回人间。
　　林疏在魔都是有房子的。
　　他的父亲是早些年在改革开放中起家的商人，在魔都这块地方也很是打下了一片商场。是因为早年太忙于工作的原因，忽略了家庭，媳妇跟他离了婚，带走了大儿子，老林便一个人带着小儿子生活。
　　林疏从小便是父亲带大的，他是他爹的老来子，出生时老林已经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纪，那时候老林的事业已经基本稳定，每天便是乐呵呵地陪着小孩去学画画。
　　少年宫的老师说他有学画的天赋，老林便每次都谈生意，都要跟生意伙伴炫耀：“我家这个小子，他老师说是能做画家的人哩。”
　　生意伙伴便笑着捧场：“林老板的孩子可了不得，以后可得是艺术家！”
　　林疏大了之后老林便不这么说了，早些年太拼事业，老林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打拼出来的公司也很少再管，找了专业的人接手，只留着股份给他的艺术家儿子。
　　担心公司以后垮了，老林还私下里给林疏准备了一二三四好几套房子，总是乐呵呵地说“木木，以后你去哪座城市都行，都有住的地方。”也正因如此，林疏是不缺地方住的。
　　任务者顶替了他的身份上班后，便是住在老林留给他的一套离公司最近的房子里。
　　这套房子是一套复式的的大平层，面积不大，也就百来个平方，但是位于魔都寸土寸金的市中心。
　　一开始林疏便从记忆中看到，房子被任务者搞得一团糟。然而一打开门，他还是哐叽一下把门拍上。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就剩一句话“我是谁这是哪里我在干嘛”
　　做为一个深度洁癖，碰到脏成几乎是一个垃圾场的房子，林疏脑中一片空白。
　　简单扫了一眼，林疏就放弃了回家休息这一个选项。客厅里，餐厅里到处散落着散发着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外卖盒。原本光洁的地面上则是零零散散地铺满了零食袋子。
　　林疏深吸一口气，果断关门，下楼。他已经不敢想象二楼卧室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一想到这个问题，他就觉得连身上穿的这一身衣服也是不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