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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打下那座城(三) ...

  •   柳四娘一直在后边远远瞧着,见大帅扔下个什么东西便走了,紧赶慢赶地上来牵住了马缰,继续为暮芸驾车。

      帘子盖着,她有心想问两句,却总不知道该怎么和暮芸开口。正不知该怎么办时,几个年轻后生便嘻嘻哈哈地追了上来,神神秘秘地向往轿子里瞧:

      “柳婶柳婶,这里边就是大帅掳来的小娘子吗!”这些士兵也不过十五六岁,顽皮得很:“这可太好了,之前大伙还以为大帅他好,好那个……”

      “男风!”

      “对对对,还以为大帅喜欢男人呢!”

      柳四娘烦得没着落:“滚滚滚,便是好南风也好不到你们这些歪瓜裂枣头上,都给老娘滚回去,谁再伸头伸脑,牙都给他打掉!”

      “瞧瞧嘛,”年轻士兵们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不高兴地扁着嘴道:“因为这辆大车,咱们队伍都走不快,难道还不兴瞧了?”

      车驾里传出一个慢悠悠的娇柔声线:“无妨,我也喜欢脸嫩的小男孩,若是姿色好,我便养了也没什么。”

      单是声音便有说不出的柔媚,年轻士兵们哇地一声,更觉得里面坐得八成是个神仙,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车里人说的“养了”是什么意思。

      柳四娘登时怒了。

      “你也给我闭嘴!”她唰一下在马车上站了起来,那架势简直比守护城门还悍勇:“都给我该干嘛干嘛去!除了大帅,谁也不许见!”

      另一边,顾安南打马赶向前队,脸色沉得厉害。

      找了他半天的何三军师好不容易才追上他,一边喘一边说道:“鸿军师已将事情都办妥了。他飞鸽传信回来,说是现在正跟着一队行脚商人,请咱们这边派一队人接他回来。”

      “矫情,”顾安南眉梢一抬:“他自己不能回?”

      “老顾你忘了,鸿军师跟你一样,是路盲啊。”何三抄手唏嘘道:“也是难为他了,一个走出三步都能找不回来的人,竟然还能离间茫茫草原上的匈奴十八部,真是运气!”

      “……哪又来一队行脚商,”顾安南抹了把脸,想了想道:“你和铁三石前后压阵不变,我带几个人去接就是了。”

      何三稀奇道:“你亲自去接?”

      顾安南眉毛一扬:“不行?”

      “没没没,”何三:“那我马上列个单子给你,这些行脚商人身上通常带着药,跟他们买一些,也好赶紧将殿下的潮热退了,再耽误几日可就烧傻了!”

      不等顾安南答话,何三忽然仰了仰头,目光变得朦胧起来,他幻想道:“其实烧傻了也是好事,笨蛋美人岂不更加可爱,芸殿下现在就是有些太聪明了,我怕你将来算不过她啊。”

      “没有什么将来,”顾安南抬起眼,夜风将发丝垂落,滑在他的鼻尖上;那一片快要蔓上脸颊的大片刺青下,是靠得极近才能发现的烧伤:“我早晚是要杀了她给师父报仇的。”

      顾安南手中握着大漠的寒风,眼中却仿佛藏了江南的桃花;可惜江南已经沦陷,过去也回不去了。

      何三忽然道:“老顾,我有一个好办法。”

      顾安南侧头看他。

      “不如我娶了殿下吧!”何三还穿着他那身不伦不类的道士长袍,一拍手道:“朋友妻不可欺,你就不用杀她啦!”

      顾安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他忽然开始质疑,自己带着这几个货打江山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滚吧,”他打马便走:“让我多活两年!”

      暮芸就是他娘的有这个本事,举凡是个爱好正常的男人,只要见过了她就没有不日夜想着的;若暮芸只是个寻常美人倒也罢了,偏偏她那个已经死球了的皇帝大哥对她过分溺爱,将她这个帝姬养得十分奇怪——

      暮芸此人,颇为好色。

      举凡是碰见个漂亮男人,她总是要风度翩翩地请人家喝顿酒,吃盏茶,欣赏个一时半刻才满意;且对于这种事情,暮芸几乎从不避讳自己这个未婚夫,有时候甚至会邀请自己一起欣赏“美人”。

      这些男人对于她来说,就像精致可爱的首饰匣子,总是忍不住多瞧上两眼;且不单单是瞧,那些年她身上常年带着许多特制的玉佩玉珠,瞧见喜欢的就给一个,只说是“留个纪念”。

      留个鬼的纪念?!

      那些男人得了东西,高兴得就跟得了玉帝给的琼浆玉露一般;一个一个,忒没见识,就这么点东西至于宝贝成那样吗?!

      他这个“正宫”就不稀罕。

      ……不就是个玉佩么,顾大统领才不想要呢。

      “没良心的狗东西,”年少的顾安南曾盘膝坐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暗示小帝姬:“禁军里那些毛头小子都收过未婚妻的情书情诗,我呢?别说是什么彩笺尺素鱼雁传书了,便是传话的小厮都没见过一个!”

      他伸出手按在她的发顶心,将宫里嬷嬷们废了好大心思盘的发式揉得乱蓬蓬的。

      “好好好,”暮芸的头发都被他揉得乱糟糟的,一双眼却妩媚可爱得过分:“今后一定多多地给你寄情书,寄它个百八十封,看到你烦为止好不好?”

      少年顾安南嗤了一声:“谁稀罕?”

      他嘴上说着不稀罕,其实天天都在等,然而真他娘最是薄情帝王家,帝姬言而无信,说过的话转头便忘了,简直比一阵烟散得还快。

      一直到自己“死”,都没见过哪怕一封这样的信。

      顾安南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竟是不知不觉中已经找到了那队行脚商人;商人们早就听过他的名号,一见他颈下大片的刺青便认出了是谁,全都诚惶诚恐地赶过来行礼。

      “听闻顾大帅擒了大单于!真是了不得啊!大帅想要些什么?小老儿绝不要钱的!”

      “就是就是!大帅太给咱们荆人长脸了,军中将士们缺什么您尽管说!”

      顾安南抬了抬手:“最近别往匈奴王庭的方向去,近几年最好还是去犬戎或大月氏地盘做生意。”

      他只是随口一提,行脚商人们却不敢不认真听。

      毕竟行脚商人们是非常神奇的存在,他们中有胡有汉,带着各种物资在大漠里流转,一年四季都很少回家;无论是荆人还是胡人都不会随意伤害他们,哪怕是他们误闯了战场,也会先让行脚商人们撤离再打过。

      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行脚商人们携带的珍贵物资,这在草原或是大漠里,可是能救人一命的队伍。

      “多谢大帅提点!都仔细记下了,大帅你来瞧瞧货吧!”

      商人们将货物卸下来摆好,简直就像是一个被缩减过的部落,顾安南拿出了一袋碎银买了些东西,又找到了一个长于炊事的老妇。

      他大刀金马地坐在老妇的帐篷外面等,闲来无事,便横刀在膝慢慢擦拭。

      “天爷,找到老婆了你就这么高兴嘛!”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十分清朗的声音,满带高兴地嫌弃道:“主公嗳,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啦?”

      顾安南循着声音看去,发现那边走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那人牵着头小青驴,正哼着轻快的山野小调朝他笑吟吟地招手。

      此人肤白体瘦,容貌俊俏,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破胡服,满头乌发松松垮垮地用草绳束成一个髻,嘴里叼着茅草棍,姿势标准得仿佛好几年都考不上秀才的浪荡子。

      然而又不知为何,这家伙身上仿佛有种天然的疏朗之气,虽然是这副姿态,却并不让人感到轻佻。

      其实昨天也远远地见过一面了。

      匈奴单于栾提顿奉他为座上宾,封他为伊稚訾王;何三和铁三石这些军营旧部,也都得叫他一声鸿军师。

      本事奇大,脸蛋奇嫩,若叫暮芸见了,肯定又要两眼放光;毕竟单论姿色,这小子也算上上之选,暮芸要是有条件,肯定是要大把大把掏出她那些玉珠玉佩塞给人家的。

      “张鸿,”顾安南眼睛微微眯起,开口就叫了他的本名:“匈奴事了,该回来了。”

      “事情办完自然就回来了呀,”少年张鸿将驴子拴好,笑吟吟大咧咧地盘膝坐在他旁边:“倒是你,抢婚成功很高兴嘛!”

      顾安南脸都黑了:“有屁快放,栾提顿回王庭后如何了?”

      “你可真行啊我的泥腿子主公,有了娘子就不认人了!”张鸿扁扁嘴,从他那破破烂烂的胡服里抽出把羽扇,简直跟变戏法一样:“要不是我传信与你,告知帝姬有危险,你如今哪还能抱得美人归呢?”

      顾安南忽然感到一阵绝望。

      手下一共两个军师,一个是碎嘴子的假文士,一个是不正经的小白脸;前朝百代的开国皇帝身边都是张良萧何,他身边这俩算个啥?

      真他娘是卧龙凤雏啊。

      “果然,女子就是麻烦。”张鸿还以为他是在为帝姬忧心,咕嘟嘟喝了一大口水:“当年我劝你先打服栾提顿的时候,你连个眉头都没皱,现在帝姬回你身边不过几日,你看看你为难成什么样子了?”

      “女人啊,”张鸿仰起一张可爱巴巴的脸,深沉地说道:“猛过大单于啊。”

      顾安南一手抓刀:“有完没完?”

      “好好好,说正经的。”张鸿立马伸出两指手指,在自己嘴前打了个叉:“栾提顿至少十年无法反攻,这是肯定的;当务之急还是先依照当年和南境九郡的约定,及时赶到牧州去赴宴。”

      顾安南点了个头。

      “不过你真的想好了吗?”张鸿深吸一口气,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内里星罗棋布,满是认真:“咱们韬光养晦多年,就连芸殿下这个辅政帝姬都不知道咱们的真正实力;一旦此次会盟结束,就什么也瞒不住了。”

      到时候名声天下晓,和起义军和楚淮的决战很快就会被提上日程。

      顾安南抽出宙沉,缓缓擦拭:“怕什么?你大帅还在呢。”

      张鸿便笑了。

      “说得对,主公威武。”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册子唰唰翻起来:“你看,南境共有九郡,各有一名将军把守,咱们……”

      他话还没说完,耳中忽然听得一阵嘚嘚的马蹄声,坐在路边的两人尚且来不及反应,已先被猛然停在他俩身前的骏马扬了满头满脸的灰。

      “呦呵!挺好挺好,一下接到两个迷路的!”何三一捞自己的文士袍,笨拙地从马上跳下来,乐呵呵道:“我着急给殿下煎药,你俩先在这等一会儿,稍后我让柳四娘来接你们。”

      张鸿噗噗噗吐出嘴里的土,因为迷了眼而不住流泪。

      “无量天尊!”何三啊呀一声,将小少年抱在怀里大力拍了拍背:“我就知道小鸿心里是有哥哥我的,不然能哭成这样?”

      “闭嘴,”顾安南恶狠狠地扔给他一个巴掌大的布袋子:“交给帝姬暮芸。”

      何三将东西放在手心掂了掂:“这是何物?”

      顾安南:“剧毒。”

      何三和张鸿对视一眼,各自无声叹气。

      何三:“鸿啊,别担心。”

      张鸿刚擦干净眼泪:“唔,担心什么?”

      何三费劲地爬上马,一手指了指天:“天要是塌下来了,还有你顾大帅的硬嘴顶着。”

      顾安南:“……还不滚?”

      何三一溜烟滚了,张鸿却还嗤嗤笑得停不下来,眼见大帅的脸色越发阴沉,鸿军师立即正经起来:“我在匈奴这几年发现一桩怪事,想来想去还是得报与你知道。”

      顾安南眼看着他从随身的小包袱里翻出一沓碎羊皮。

      “大帅你瞧,”张鸿一秒正经,单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每年大荆那边的鸿雁飞到匈奴地界时,总是有牧民在大雁腿上发现一些信布。”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其中一条,放在顾安南手中,少年张鸿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洞见世间一切的眼睛里,极为少见地出现了几分迷惘:“上面有你的名字,但我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什么暗语。”

      顾安南看见了那条碎羊皮上的小字:

      ‘顾安南,春江又绿,咱们坐过的那条船找不见了。’

      ‘顾安南,长安落雪了,或许冥府也会落雪吗?’

      ‘顾安南,猎场枫叶都红了,来梦里见见我吧,求你了。’

      ‘顾安南,以前都不知道我大哥要处理这么多事,我真的好累啊。’

      ‘顾安南……’

      一笔一划,漫不经心,瞧着歪歪扭扭的,笔锋尾处却总是带一个小钩;内容琐碎又繁杂,简直是想到什么写什么,不似是寄信,倒像是在和什么身边的人说话。

      “如果这是密信,那我解不出来。”张鸿耐心地将那些碎布一点点展开来给他看:“可你也并不在大漠,不知此人是想写给谁看。”

      顾安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指尖拂过那些字迹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的手指甚至在轻轻泛着抖:“每年都有吗?”

      “每年都有,会跟着大雁一起来。”张鸿认真地答道:“其实若按匈奴人的说法,将信件缚在大雁的腿上,就能把心意送上长生天,送到已故亡魂的手中。”

      寄给长生天,寄给已经死了的我么?

      ‘今后一定多多地给你寄情书,寄它个百八十封,看到你烦为止好不好?’

      还算你,说话作数。

      顾安南低下头,他不正经惯了,便是手底下人也常常没大没小地同他老顾来老顾去,好似天大的事到他手里也只剩那么一点——

      现如今拿着这些羊皮纸,他眼中那浮于表面的浪荡终于裂出了一个细小的口,露出了其下汹涌的温柔。

      “连个情书都不会写,”他将那些碎羊皮贴身收起,低声喃喃道:“蠢东西。”

      数里之外,病恹恹的蠢东西倚在四处漏风的马车里,正在就着小榻几绘制着堪舆图——一笔一划,漫不经心,瞧着歪歪扭扭的,笔锋尾处却总是带一个小钩。

      她小小地打了个喷嚏,小小声地骂道:“顾狗无情,定是他又在念我!”

      柳四娘忽然丢了一个小袋子进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手心:“是大帅让三当家送过来的,也不知是什么,竟这么着急。”

      暮芸解开那袋子,一看就笑了。

      笑了一下,又觉得眼睛酸酸的。

      是红糖饼。

      温温热热,像某人那颗不肯死尽的心。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请别心急,宇宙会将你的爱意邮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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