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孩》一个点两个点三个点

10、拾

　　师尊散不知自圈定十二峰创立第一仙门后，按照仙门创立的惯例，与山林间的众灵兽们和睦相处。
　　早些年，灵兽化身的泊行在除却修炼外，便经常去各灵兽的洞穴或居住地游玩，与众灵兽的交情都不错。
　　可惜哪怕生长在这仙境山林、吸收日月精华后开了灵智，灵兽们依旧无法和泊行一样幸运，被列入修行者的队伍，修炼成神。
　　而且一旦生出恶念，祸乱仙界人界，则会被仙门定为妖邪，面临挫骨扬灰、魂飞魄散之惩罚。
　　泊行杀过不少的妖，人间的，仙境的。
　　毕竟魔族并不是时时来犯，但妖邪却是时时存在。
　　泊行也救过不少妖，仙境的，人间的。
　　毕竟并不是所有妖都命中带“邪”。
　　他这样矛盾的举动得到了灵兽们的疏远，以及师尊的不信任。
　　他自己倒不怎么在乎。
　　不过就是一直孤独下去而已。
　　后来入门的五个师弟师妹，都是由凡间的修仙世家提拔而来，和师尊以及仙界其他修行者一样，是人。
　　泊行除了日常必要的功课监督，与他们也没过多私下里的来往。
　　直到又一年招新，师尊对外宣称是为挑选关门弟子，故泊行将山门前的考验设置得格外严苛。
　　最后挑挑拣拣，就只那小黑团子越过了最后关卡的火圈，拽住了泊行的衣角。
　　“嗷呜。” 被泊行揪着后颈肉拎起来后，小团子眨巴眨巴冰蓝色的眼睛，怯怯地哼哼唧唧。
　　泊行不吃他这套，冷声道：“说话。”
　　“师，师兄好。”小团子结结巴巴道，多说一句都得咬着舌头。
　　原本泊行是想纠正，还没正式拜入门下，别随便乱喊师兄。
　　但他若不答应，这小团子仿佛下一刻都得泪流千里。
　　“你好。”泊行微微点头，“能自己下来走路么？”
　　小团子摇了摇脑袋：“腿软……”
　　泊行将小团子抱回了宗门，果不其然师尊并没有立刻答应收小团子为徒，哪怕小团子是通过入门考核的唯一一个。
　　泊行没让小团子知道，只是先将他安置在自己洞府，而后只身在师尊洞府前跪了三天三夜，请求师尊收下团子。
　　“泊行，给为师一个理由。”
　　第四日清晨，那洞府门外被下霜催红的叶子轻轻摇曳，师尊闭门不出，只淡淡地问了他一句。
　　泊行端正行礼，一字一句：“他通过了入门仙考，师尊理应收他为徒。”
　　“但通过先考者全无人族子弟，只一焱狼灵兽，泊行，你敢保证自己未曾予他放水？”
　　“未曾。”泊行坦然，“师尊既不信任弟子，为何又委派弟子监考？”
　　安静了好一阵，师尊总算坦言：“一概不录用灵兽，是各仙门约定俗成的传统。”
　　“但师尊您未曾明文规定，宗门不得收灵兽弟子。”泊行不徐不疾道。
　　“……等他能化形了再说。”师尊冷声回。
　　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是。”泊行再行礼，随后缓缓起身，撑着麻木僵硬的身体御剑回了方寸居。
　　却不想小团子就在洞门口等着他，垂耳蔫蔫地蹲着，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
　　感应到他走近，忙忙地抬了脑袋，耳朵都立起来：“师兄……”
　　“随我回洞府吧。”泊行也半蹲下.身，与小团子视线齐平，见他紧张得耳朵都发抖，不免笑着安抚，“小师弟。”

　　与泊行相比，炀尘跟灵兽们的关系倒非常和谐。
　　据他所说是因为从出生起，在人界修仙世家的笼子里待了十多年，未曾与灵兽有过交集来往，这一下算是解放天性，可以和同类撒欢儿玩耍。
　　自然，炀尘也无可避免地遇到了“身为修仙者斩杀妖邪但自己本身也来源于妖”这样左右为难的问题，面对山林间两位灵兽之主：狼王和虎君共同诘难，这莽撞孩子直接了当回答：“恶的就杀，善的就护，有何为难？”
　　“你当真知晓善恶么？”狼王嗤笑着追问。
　　“那你怎么知晓我就不知晓善恶呢？”炀尘狡黠反问，问得栖息于仙境山林多年的兽主都哑口无言。
　　一个出色的诡辩，回答不了任何问题。
　　但泊行也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因此会心一笑。
　　心下已然在盘算，如何将小师弟庇护于屠戮的血腥之外。
　　被保护在黑白分明的简单善恶观之下，这对于欲登大道的修行者没有太多好处，思忖至此，泊行收回摇曳的心神，才没有让这个计划徐徐成型。
　　“话说回来，师兄，我刚才看那领头的狼王，不是曾经的那一位，倒像是他老人家的某只崽子。”
　　炀尘的声音将泊行飘远的神思带回。
　　泊行道：“老狼王大概在百年前卸任，现今正携发妻周游仙界。现任狼王是他第五个孩子，从狼王决斗中获胜，自此统领十二峰的狼群。”
　　“我与虎君作为裁判，围观了整场决斗，不可谓不精彩。”
　　炀尘留心听着，笑道：“师兄果然还是找着与他们相处的平衡点。”
　　“还是向你学习了些。”泊行不动声色，没说是因为炀尘坠入魔界后自己终日惴惴不安，一有空闲就去往山林间枯坐。
　　一来二去，和虎君狼王等又重新搭上话。
　　聊的内容都是有关于炀尘。
　　“仙君莫太过忧心，阿炀那小子可不会轻易出事，能作为灵兽从人界拜入仙门，其本身的能力便不容小觑。”
　　最后也是从他们这里得到了最有力的安慰。
　　泊行惭愧，为自己先前的逃避和懦弱。
　　是的，懦弱。
　　因为懦弱，从未正面去应对过灵兽们对于他斩杀妖邪的态度，自私地逃避了许久。
　　现今竟是连门中弟子都未管教好，放任他们为祸山林。
　　此番拜访狼王，一为陪炀尘故地重游，二为向灵兽们赔礼道歉。
　　“师兄，又在想什么呢？”炀尘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泊行这才凝神：“该按下云头了。”
　　到达山林上方便自觉按下云头，而后步行上山，是他们师兄弟二人一贯而来的默契。
　　炀尘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抓着泊行的手大幅度地晃。
　　“好啦。”泊行按住他，“说正经的，你得再小心些。”
　　“怎么？”炀尘挑一挑眉。
　　“师尊应该发现你了。”泊行道，“而且很可能告知了闻露白。”
　　“哦。”炀尘立马了然，“难怪他能不分青红皂白地直接大喊大叫，说让我出来。”
　　“老头怎么不告知他具体位置呢？让他平白发疯还找不到我。”
　　“你这是铁了心要让宗门动乱？”泊行嗔怪道。
　　“我是铁了心想让整个仙界都乱一乱。”炀尘扣紧泊行的手。
　　二人正沿着山间小径向上走，却听一声狼嚎。
　　泊行听出那是狼王，嘱咐炀尘先别现身，自行脱开他的手，现身遥遥向狼王呼喊：“阁下，可有空闲一聚？”
　　“仙君客气，狼群随时恭候仙君大驾光临。”狼王遥遥回应，不多时便如一道浅灰色的闪电闪到了他们面前。
　　泊行抬手往炀尘后脑勺一拍，令他显出身形。
　　“炀尘？”狼王一愣，随即白眼又翻出来，“你怎么还没走啊？”
　　“好容易来一趟，当然要见见小灰你啊。”炀尘干脆蹲下身子，搂过狼王的脑袋一顿揉，手法力度像极了撸狗，“我就说以你的资质，肯定能打败你那些兄弟姐妹当上狼王的！”
　　狼王翡色的锐利眼眸此时充满了生无可恋，向泊行探来求助以及无奈的目光：“仙君，我可以咬死这货吗？”
　　“还望嘴下留情。”泊行也笑得无奈，“说起来，你们也有一千五百年未见了。”
　　“他自己堕魔回不来，一回来就使唤狼群在山林里窜来窜去，我想着还是不回来得好。”狼王的白眼再次翻到了天上。
　　“可你还不是率领狼群听令了？”炀尘笑嘻嘻反问，大力揉了两把狼脑袋后，又乖乖站到了师兄身边。
　　“我族本来就有义务为众灵兽出头，你不出声我们也得出动。”狼王飞快地甩了甩脑袋，又抬起前爪梳理自己的头顶的毛发。
　　“口是心非的狼是会变成狗的。”炀尘挽了泊行的胳膊，冲狼王悠然地扮鬼脸。
　　泊行轻咳一声，呵斥道：“既是叙旧，就别做怪相。”
　　“我可没什么旧跟他叙！”怎料被狼王听去，当作了口是心非的借口。
　　炀尘乖乖站直，嘴上也不饶：“我也没打算跟你叙，你那么多兄弟姐妹还有相好，随便来一个都行。”
　　“滚！”狼王停下梳理，怒目圆瞪，“我就一个相好！”
　　原来重点是这个吗？
　　泊行心想，他就不该介入这俩倒霉孩子的斗嘴里。

　　虽然都是狼，但炀尘和十二峰的狼群并不属于同族。
　　炀尘是焱狼，天生火属，后以修行者的修炼法子开悟入道，养成了火灵根，再聚合为火系的金丹。
　　十二峰的狼群为颰狼，天生风属，以本族自创的法子聚合风系的灵丹——炀尘曾好奇打听过是何法子，被前任狼王一爪子拍飞。
　　按照颰狼族的说法，每一灵兽族都会有他们本族的修炼法子，便是各大仙门的掌教老祖都没资格探听。
　　被拍飞的炀尘竟也庆幸，还好自己当初莽了一把，拼上性命从人界爬到山门前被师兄收留，不然一出生就被人类修士关笼子的他上哪儿去学什么焱狼族的修炼之法？
　　很可能等那家小少爷正式被仙门录取，他就得被扔进汤锅里，成为一道给小少爷饯行的灵兽大补汤。
　　想一想，他这后槽牙就紧了紧。
　　不过好在那脓包小少爷在入仙境的第一关就掉下悬崖摔死了，炀尘躲在人群里偷看，直到那惨叫声消失于崖底，才放心大胆地现身过关。
　　一晃多年过去，炀尘也记不得那小少爷的样子，只记得束缚脖颈的铁制项圈，以及小少爷掉下山崖的那一声悠长的惨叫。
　　大约如同师兄所言，是往事成烟。
　　“这些年我不在，大家伙过得还好吗？”被狼王小灰领到颰狼群里，炀尘一手揽着师兄，一手热情地跟大家伙打招呼。
　　以小灰为首的狼群齐齐向他翻了白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就不能换个打招呼的方式吗？”炀尘炸毛。
　　“不能。”狼群回答，声音整齐得犹如风过旷野林梢。
　　炀尘抬手招出焚原扇，作势欲挥，结果被师兄反手夺去：“好好的焚原剑，你怎么又把它变成扇子了？”
　　泊行稍一念诀，便使这柄通体玄色流淌着只扇面流淌着暗金云纹的扇子乖巧地变回了黑鞘金纹的长剑。
　　或许是因为被解放为原形，焚原就赖在师兄手上不走，死活不肯让炀尘再拿回来。
　　炀尘只得狠狠地瞪一瞪自个儿剑仗人势的本命法宝，面对师兄的问询又立马低垂眉眼，乖巧回答：“师兄，主要是焚原脾气怪，非得变成扇子才能更好地发挥。”
　　其实是因为他觉得拿着扇子更帅，作战前拿着显得他风度翩翩气定神闲。
　　然后他就被剑柄敲了脑袋，“但也要征询焚原的意愿。”师兄说。
　　“焚原肯定是愿意的……”炀尘疯狂给本命法宝使眼色。
　　被法宝本宝无视，焚原甚至自行与师兄贴贴。
　　气得炀尘只想打个响指把这不孝玩意儿烧了。
　　蹲在一边已经把狼群解散了的小灰边梳着他那千年不变的灰毛，边继续肆意嘲笑他：“许久不见，你还是会被本命法宝嫌弃到无能狂怒。”
　　无能狂怒的某魔尊反手把狼王梳理光滑的额顶毛烧了。
　　“炀尘！我今天就代表仙界把你给灭了！”
　　“来啊，本尊筑基那会儿就能把你当球踢，这会儿还怕你不成！”
　　狼王龇牙咧嘴，炀尘气势汹汹。
　　一个跺脚踩土，一个抬手挽袖。
　　泊行出面，轻车熟路地叫了个暂停：“我先设置个风障结界。”
　　为避免引来不该来的人，师兄想得真周到。
　　泊行抬袖一挥，这狼群栖息的松峦峰四下便布好了屏障。
　　“这次的规则是，”师兄略略清了清嗓子，引得本四散开来的狼群又凑热闹地集中，“从这里跑到山脚，再从山脚跑上来，谁跑得更快谁就获胜。”
　　“收到！”俩狼崽子异口同声，自觉地朝着下山的方向排成一排。
　　炀尘的余光眼见着师兄环抱焚原剑，手欲要抬起：“预备——”
　　“跑”字刚一脱口而出，炀尘便抬腿跃出起点位置，凭借对师兄的了解掌握了比赛的领先权。
　　身后狂追的小灰气急败坏：“炀尘，你又抢跑！”
　　“我才没有！”炀尘身手矫健地翻越过草丛土坡，在树荫下穿梭，明亮的日光被稀释，簌簌地筛到他发间与衣衫。
　　难得有这么一个时刻什么都不用想，只需想着如何赢得他这位少时好友，而后跑回终点时扑师兄一个满怀。

　　属于是可可爱爱，没有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