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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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离开了那处险地，瑞德正要快马加鞭地离开时，却在一个还没着火的仓库的阴影里突然勒住了马缰：“有兵来了。”
便见那边有一个分队迎面而来，身上乱七八糟地背着枪，也有正的，也有倒的，都已疲惫得不能再走快了，疲倦得连两边的火星和浓烟朝他们不住扑来也顾不得了。他们身上都穿得破破烂烂，破烂到军官和士兵一点儿都没有分别。多数是光着脚的，又有不少拿绷带包着头，或包着臂膀。他们都目不斜视地走着，口里都默不作声，若不是听见那均匀的步伐，竟可以把他们当做一群鬼＊。
“看清这个历史性的时刻，将来可告知后人，你是如何看着老南方一夜消失的。”瑞德低声对斯佳丽说着。虽然口里说着这个，可他垮着肩膀，眼神也并没有往日的嘲讽，像是对自己这突然起来的情绪感到困惑和迷茫。
斯佳丽听了这话，倒忽地恨起他来，恨得忘记了他很快就要参加那些人的行列了。她明明知道她自己也把参军的人当做傻子，明知道瑞德最终也会变成那样的傻子，但是她恨他，恨他不应该对这破烂的行列加以这样的嘲笑＊①，以此她忽略了瑞德现在的反常。
“那你想必已大饱眼福，不枉此行了吧？”斯佳丽学着他的腔调，嘲讽道。
出乎意料，他并没有就此回击，反而带着阴郁的神情，静静地目送着这行列离开。在队伍的后头一个年纪至多不过十六岁、背着一支差不多跟他一样高的来福枪的孩子，像踩棉花那样走了几步后，忽然两脚一软就往尘埃里栽下去了。他身后的两个老兵便加快脚步赶到那儿，其中一个大胡子的瘦子，把自己的枪递给紧跟而来的老兵，随即将那孩子一把扛起来。那个老兵把孩子的枪捡起后，两人就慢慢地跟在那行列后面，往未知的未来走去。
一个战火纷飞的黑夜，那个分队成了一条长长的，沉默的河流，载着无言的痛，从佐治亚州的心脏淌过。
“他们会很快地投降，那些可怜而勇敢的傻瓜。南方能自持的三样东西②，如今只剩下傲慢了。”
“那你现在是在为你的明智而自豪吗？”
“我也没有那么自豪，而你这是在为之前的马车而羞愧吗？”抛下这话后，瑞德像发泄什么似的，狠狠一抽马背，驾着马车离去。而斯佳丽也因瑞德那句毫无风度的话，而忿怒不已，故意把脸扭到一边不去看他。
就这样，他们一声不吭地走了许久，只有新生儿的微弱啼哭声打破了寂静。末了，瑞德将车向右拐过一个弯，不多会儿就到了一条较为广阔较平坦的路上。两边房子的朦胧影子越来越开阔，道路两旁树木也像高墙壁似的绵延不断了*。
“斯佳丽，李将军的骑兵队跟北佬正在这条路上打，你还坚持要做这傻事吗？”瑞德像忘记了刚刚那个口角，装作没事一样，首先开腔打破那尴尬的僵局。
“是的，只要到了拉普拉迪附近，我知道有一条货车道从琼斯博罗的主干道岔开，虽然要绕些路③，但我肯定我们可以通过那儿回到塔拉。”既然他先开口，斯佳丽脸色也缓了一点。
“不是我们，是你——也许你可以安全到达那儿，因为今天下午李将军在那儿打北佬，现在也许没有北佬了，只要李将军的兵不抢你的马车，应该问题不大。那么我要在这里跟你们分开了。”
听得出他是确认了自己能找到安全的路才说出分别的话，斯佳丽的感觉稍稍好上那么一点；可是，即使她早就明白他会半路离开，早已做好准备，在共同经历了路上患难后，再听到他分别的话，她胸口就涨得难受，就像有里面装满了气体，却被喉咙塞住，无法一吐而快，直堵得她发闷
“你要上哪去？”
瑞德收拾一下东西，翻身下马：“我要走了，要从军去。”
“你在开玩笑吗？”
“我说真的，我要加入那些勇敢的战士行列。虽然可能迟些，总比没有好。想想，我这时候加入，对我们的军队来说，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瑞德边说边绕过马，来到她面前。
“为什么？跟你以前说的可不一样。”
“这也许是因为我们南方人大家应该有的那种潜伏感情终于发动了，又或者我不忍心看南方败＊”远处冲天的火光映照下，瑞德的脸半明半暗。他嘴角的微笑那么随意，眼中却有不可置疑的认真。
“又或者，或者我觉得有愧”他的眉毛一挑：“天晓得。”
“哦，你是该惭愧的——你就那么放心我们吗？”斯佳丽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的急切，问出了她上辈子没机会问的话。
瑞德突然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好像在说把她和弱女子连在一块，是多么可笑的事儿：“不放心你？斯佳丽，你太小看你自己了。从你今天的表现来看，你什么都能做到。我想谁能应付今天的事，也能应付舍曼了。”
“我该庆幸自己不是等着搭救的落难女子。”斯佳丽从后面翻出彼得大叔那件旧大衣，丢到他身上，“这是报酬，你现在可以走了。”
瑞德接住大衣，看了眼后，咧咧嘴：“下来吧，我想跟你道别。”
斯佳丽感觉后面一直竖着耳朵的蒂娜呼吸一重，装作不察觉的模样，耳朵却直往这边凑。她还没来得及横蒂娜一眼，瑞德已经粗鲁地伸出臂膀，将她抱下车来，然后将她拖出几步外的大树下的阴影中。
“我不是求你的原谅，我永远不会了解或者原谅自己，如果我被击毙，那对我还是件好事。否则我会笑自己是个傻瓜，”他两手紧紧地环住斯佳丽，使得他外套上的钮扣印入了斯佳丽的胸膛。
“别碰我。”斯佳丽很想就这样放任自己，可她的理智却挣扎着，要逃离他的怀抱，也要逃离他那拖长的声音形成的蛊惑氛围。
“但有件事我可以肯定”他温柔地把斯佳丽的头发拨到耳后，眼睛深邃如海，“那就是我爱你，即使是世界末日，我也爱着你，因为我们太相似，都是坏蛋、自私、狡猾但又善于在人前掩饰④。”他的声音缓缓地在她头上流动，一点点地抚慰着她的心。
‘他终于说了……’
斯佳丽刚勾起嘴角，满腹的甜蜜往上涌着，促使着她要说些什么，忽有一个声音使得她把话吞回肚子——‘不能说，你不能说，你要是告诉了他，那足以把自己陷入被动之地，以后都在他的掌控中。’虽然模糊中，她也说不清为何说了就失去主动权，但她还是把头扭到一边，希望平复自己开始不受控的心。
瑞德把她的头扶正，不由她退缩：“斯佳丽，看着我，我爱你胜过我爱过的任何女人，我等你比等任何女人都久。”说罢，他的嘴唇包含深情地印上她的额头，同时也把电力注入了她的身体，让她整个身心随之一颤。
“你对于我上个月对你说的话还是不愿改变吗？请想想，现在是一个南方士兵爱上你，希望把你拥吻他的情景带到战场上。你爱我与否，都没有所谓，以美好回忆送我到死亡战场吧。”
他的一字一句都进入了她的耳朵，却没有真切地传到她的脑海。现在斯佳丽的理智和对瑞德的爱，在她脑中乱哄哄地响着，绕得她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斯佳丽，我确实是爱你的，虽然我曾经说过那样的话。吻我吧，就一次。”瑞德含笑地深深地看着她。
斯佳丽正为他眼中浓浓的爱意所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唇就压下来。他的胡须一戳到她的嘴唇，立即有一股迷茫、怀念、哀伤的强烈情潮泛过她的全身，让她不知身在何处。
瑞德细细地亲着，每一处都认真地琢着，仿佛要把这个感觉深深刻在脑海里，直到死亡的来临；又好像要把他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这一吻，好让他不留有遗憾，从容赴死。斯佳丽抓着他的手臂，全身的力气都吊在那坚韧而强壮的手臂上，颤抖着，承受着，贪恋着这犹如从前世而来的吻。到底此刻是回到前世，还是置身于梦境，或者前世才是梦境，都已经分不清了，也不再重要了，但愿一生都沉溺于此，永生不醒……
他说了，他说他爱她……之前千疮百孔的心，就因这话，而重新饱满；好像就为了这一句话，就为了他的爱，她才从前世涉水而来；有了这句话，即使重历万般困苦，她也有勇气熬忍得住；有了这句话，她就像飞了半辈子的鸟儿，终于落到原本的巢中；有了这句话，虽然他曾经说过——他曾经说过什么？——‘我是不结婚的，只请求你做我的情人。’
她那迷蒙晃荡的心猛地清醒过来，也突然意识到她身在何处，如今母亲生死未卜，塔拉岌岌可危，她在发什么疯啊？还真想这样一辈子吗？瑞德不但不想娶她，现在又这样招惹她，还老着脸提起之前那不知羞耻的请求！于是自责、懊恼、忿怒交并而来，立刻挺硬了她的脊骨，她便将身子猛力一扭，挣脱了他的怀抱，并随即用尽全力地甩了他一大耳刮子。
瑞德退开一步，用手捂住那边的脸。斯佳丽气极反笑：“瞧，我说过，我能保护自己的，不是吗？”
“哦。”瑞德神色不变地出了声。
“你这个流氓，我不管你是上战场，还是要带着你的那些情妇们逃难，都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离我远远的！”
“如果我真的为国捐躯，我想你会受到良心的责备。”瑞德轻松地咧咧嘴，不以为忤，反而欣然接受。
这句话像一盆水，把斯佳丽恼怒的情绪浇熄一点：‘会吗？他会死吗？不！他不会死的！即使所有人都死了，他也一定能活，因为他就是那样的流氓——不过，如果万一呢——算了，我想这个干吗？现在需要担心的是他吗？我求他，他就会为我留下吗？在我和他之间，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他一定不会死，但是——’
想到这，斯佳丽直起身体：“我不知道你之后是生是死，只是——”
此刻她的每根发丝，每一条脸庞和身体的线条，都是收紧的，惟独眼神，迷茫得如堕梦境，却又因为偏执充满了力量。
“I will survive.”⑤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离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