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侧》云上江南

13、平息

　　待皇后等人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时，太医已经给萧美人看过了伤势。

　　乔嗣柔跪伏在地上默默哭泣。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与萧美人、知琴拉扯时又弄乱了发髻和衣衫，浑身上下一片狼狈。

　　皇后凝眉，先问萧美人的伤势如何。

　　太医目不斜视，只求自己不卷入这场纷争，答道：“美人的头部、肩膀、腰部有磕伤，面部、手臂等处有划伤，幸而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着根本，接下来两月不能碰水，日日敷药，也就没事了。”

　　皇后扫了眼仍在昏迷的萧美人，又问：“可会留疤？”

　　太医低头道：“许多伤口颇深，留疤在所难免。”

　　皇后心中有了数，挥手让太医退下，她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到了消息，却还是问：“这是什么回事？”

　　乔嗣柔只抽泣着不说话，回话的是福满。福满弓着身子，恭敬地回答：“今日萧美人邀乔良人出来赏花，走到这假山上稍歇，美人突然说要奴婢和福来去内侍省拿份例，奴婢们不敢懈怠，赶快回去了，到了静云轩又觉丢下良人在这儿不好，便通知了静云轩的小灵子他们去内侍省，我们两个便又匆匆赶了回来，回来后，就见萧美人已然摔了下来。”

　　团圆补充道：“福来和福满走了之后，萧美人又让婢子和青桃去竹林里采花，让我们良人自己留在假山上，良人不愿意，美人便动怒呵斥，我们两个只好下去了。我们在竹林里采花的时候听到良人的呼救声，一回头便见到萧美人和知琴想推良人下去，良人一直挣扎，我们赶快回来，等上了假山，就见萧美人已然摔了下去。”

　　皇后却不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词，又问知棋等人：“你们一直在假山上，情况究竟如何？”

　　知棋等人已然怔怔的回不了神，恍惚间听到皇后在过问，想起癫狂的萧美人，又想起哭着求救的乔嗣柔，一时间冷汗连连，唯恐被牵连，都断断续续地答道：“今日、今日美人和乔良人上了假山，美人便让福来和福满走，又让青桃和团圆去竹林，她们不肯去，美人便斥责乔良人不把她放在眼里，等到只剩乔良人一个人的时候，美人便让她去栏杆前站着，知琴、知琴便去推、推了乔良人，可是没有推下去……美人见状，便过去帮知琴，想推良人下去……”

　　“然后乔良人便叫了起来，我们几个想去救乔良人，可是美人、萧美人是我们的主子……正要过去的时候，就见知琴疯了似的冲过去，她想推良人，却把美人推了下去……”

　　“皇后娘娘恕罪，我们几个当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听到知棋、知书、知画这样说，乔嗣柔心中安定下来，擦干眼泪，在皇后面前跪下，哽咽道：“求皇后娘娘救我。”

　　她惊魂未定般颤抖着：“入宫不到两月，妾身在静云轩里，如在水火之中，不分昼夜地给萧美人刺绣、抄书，日日受她斥责，从未吃过一口热饭……妾身殿里的宫女太监们，更是被折磨得满身伤痕……妾身出身低微，护不了他们，终有一日得陛下招幸，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想招来杀身之祸……”

　　她深深下拜，声泪俱下：“求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皇后却并不好糊弄，她淡淡地看着乔嗣柔，不做回答，只让人送萧美人回去，又带了相关人等去中宫，准备细细审问。

　　半个时辰后，鸾仪宫内，皇后已然得到了审问的结果，结果自然与方才假山下的问话没什么不同。

　　乔嗣柔静静地跪伏在殿中，面上仍饱含悲伤。

　　皇后不喜不怒，半眯着眼睛：“既然你在静云轩里受了这么些委屈，为何不早日禀告本宫？”

　　静云轩的事整个后宫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用她来禀告？明明是皇后坐视不理，却还要扭头质问她的不是。乔嗣柔却不能直言，只苦笑道：“宫里宫外，妾身都无依无靠，宫里宫外，萧美人都有所倚仗，禀告皇后娘娘，看似理所当然，实则有重重风险。”

　　她再次潸然泪下，继续道：“静云轩里，到处是萧修容和萧美人的亲信，人人慑于萧氏的威势，若我来鸾仪宫告萧美人嚣张跋扈，静云轩里有谁敢为我作证？到头来扰了皇后娘娘清净，让后宫诸人看了场笑话，还要惹得萧氏记恨，妾身实在不敢冒这个险。说起来……若是今日妾身真的被萧美人推了下去，在场的众人，恐怕只有青桃肯为我说话，其余人一定都随着萧美人咬定我是失足落下去的罢……今日若不是证据确凿，萧美人又昏迷不醒，恐怕他们也会为萧美人所逼迫，颠倒黑白，污蔑我的清白……”

　　皇后倒是相信她的话，这些年来，萧修容和萧美人如何，她都看在眼里。萧美人愚蠢冲动，萧修容浅薄无知，一个四处闯祸，一个盲目纵容，给宫里带来了许多不太平。此事一出，倒是永绝后患了。

　　只是，今日之事，这乔良人到底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有意为之？

　　她又问：“萧美人与你不睦，今日贸然邀请，你既心存疑虑，为何还要应约？”

　　乔嗣柔双目无神地看着高座上珠光宝气的皇后：“妾身连一个宫女的去留都做不得主，如何敢拒绝萧美人？何况妾身也抱着一丝侥幸，想着万一是萧美人回心转意，想要与妾身好好相处呢？”

　　皇后沉吟片刻，再问：“知琴动手时，你既能反抗，为何不跑开？”

　　乔嗣柔道：“知琴伸手推妾身时，妾身恰好转身，才堪堪躲过一劫，知琴身强体健，妾身久病缠身，只死死抓住栏杆和知琴的衣襟，才没有掉落下去，再无力推开知琴而跑开了。”

　　“萧美人和你纠缠在一起，为何只有她一人掉了下去？”

　　听到这句话，乔嗣柔眼中盈满泪水，身子摇摇欲坠，强撑着回答：“妾身确实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见知琴突然发力，然后就只听到萧美人的惊叫了。”

　　她的一番回答，有理有据，又饱含真情，皇后心中信了七八分。

　　本就是明摆着的事实。萧美人无缘无故地将乔嗣柔身边的人调走，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与乔嗣柔推搡纠缠，在场的所有人都说是萧美人主动去推乔嗣柔的，连帮凶知琴都认了罪，说萧美人几日前就计划“除掉”渐渐受宠的乔良人。

　　可皇后心中还有一丝疑虑，正当她要发问时，乔嗣柔再次下拜，道：“此事虽是萧美人动了歹心，妾身也确实脱不了干系。”

　　皇后一顿，抬眼看着她凌乱的发顶，问：“怎话怎讲？”

　　乔嗣柔埋着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娘娘可还记得，最近几次请安，妾身总是想多在鸾仪宫逗留片刻，有时是落了簪子，有时是丢了帕子。”

　　皇后正想质问此事，现下听她主动提起，有些惊讶地挑挑眉，等她说下去。

　　“妾身其实是故意的。三月十七那日，娘娘留妾身在鸾仪宫叙话，待妾身回到了静云轩后，便发现萧美人对此事极为在意，连静云轩的宫人们待妾身都客气了许多，妾身心知这是静云轩众人忌惮皇后娘娘的威势，便动了狐假虎威的念头。之后的几次，妾身借故在中宫久留，消息传回去之后，妾身在静云轩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如今想来，许是此事加深了萧美人的嫉恨，才会让她决心在今日痛下杀手。”

　　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想着瞒过皇后。皇后身边的如意和杜嬷嬷都是人精，她第一次借故留下时，如意恐怕就开始怀疑了，如今将一切坦白，反而能增添皇后对她的好感。

　　果然，皇后听了，神色柔和了许多，道：“此事本宫亦有耳闻，只是不知你为何要这样做，如今看来，你也是可怜之人，还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今日之事，本宫心中有数，你先回去好生歇息，待本宫报过陛下，便会还你一个公道。”

　　乔嗣柔喜极而泣，忙谢恩，却又想起一事：“娘娘，妾身回去之后……萧修容和萧美人那里，我怕……”

　　皇后知道她的顾虑，安慰道：“你放心，此事一过，本宫自会给你换个住处，今日暂且回去，我会派人看顾你。”

　　乔嗣柔听了，又惊又喜，再次谢恩。

　　待她回到了静云轩，轩内已然一片鸡飞狗跳。

　　东配殿不时传来哭喊嚎叫和瓷片碎裂的声音，端着汤药、绷带的宫女进进出出。萧修容身体还未痊愈便匆匆赶来，面对浑身是伤的萧美人，终于后悔自己往日里对她的纵容。她时而安慰，时而呵斥，最终只站在东配殿门口，恨恨地看着乔嗣柔进门。

　　乔嗣柔衣着打扮还有些狼狈，神情已然淡定从容，她在许多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回来，微垂着头，见到萧修容，脚步一顿，远远地对着她福了福身，然后转身进了西配殿。

　　萧修容分明看到，乔嗣柔抬头转身之时，嘴角牵着愉悦的笑。

　　她用力捶了下身边的柱子，心中满是愤恨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