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上花》喜乐的心

16、第十六章

　　张老板因草上花的事训了小红一顿，埋怨小红不查清草上花的底细，就带她来做舞女。小红的心情很糟，特别是看到别的舞女幸灾乐祸的表情，让她更加窝火，不待散场，她就出了夜总会，叫上一辆黄包车回家。
　　黄包车行到一僻静处，突然停下来，车夫将车一掀，小红便从上面跌了下来。
　　“你是怎么拉车的！”小红气愤地爬起来，刚想发火，却吃惊地发现面前站了两个来意不善的男人，其中有一个就是拉自己的车夫。
　　“你们……想干什么？”小红胆怯地望着他们问。
　　车夫说：“不干什么，就是想让你长点儿记性！”
　　他说着过来把小红往自己同伴儿那一推，同伴接住又把小红推回来。尽管只是把她这样推来推去，小红也已吓破了胆，一边尖叫一边求饶：“两位大哥，求你们放过我吧。”
　　车夫停下手，说：“你知道怕了吗？那就少做点儿缺德事儿。你说，以后还敢不敢逼良为娼了？”
　　小红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黎老板派来的，我真的不知道小花是黎老板的人，否则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呀。我知道错了，求你们放了我吧。”
　　另一个男人说：“看你的态度还不错，不过就这么放过你，你的印象不深，我们回老板那儿不好交待。这样吧，”他从身上抽出一把匕首，“我们在你身上留个记号，也好让你长个记性。”
　　小红看他抽出匕首，吓得腿都软了，一下子跪了下来：“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再不敢了……”
　　那男人却不为所动，一步步逼过来。小红想跑，两腿却完全不听使唤。
　　正当这时，突然听见有人喝道：“把刀放下！”
　　几个人顺着声音望去，都有些意外，来者竟然是个穿着长衫的洋人。原来李爱华晚上出急诊回来，刚好经过这里，看到了这一幕，便出声喝止。
　　拿匕首的男人皱皱眉：“我说你一个洋人，管什么中国的闲事儿？赶快走你的道去！”
　　李爱华说：“只要你们别再难为她，我立刻就走。”
　　那男人有些生气了：“我说你真是不识相，非得想挨刀子是不是？”
　　车夫不想多生事端，想把李爱华劝走，于是问：“难道你和这女的认识？”
　　李爱华摇头：“不认识。”
　　“那就难怪了。”车夫手指着小红，“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吗？她是个妓女！你总不至于要为一个妓女挨刀子吧。”
　　李爱华说：“妓女也是人，上帝爱你们，也同样爱她。”
　　车夫感觉跟这个洋人说话有些困难，他清清嗓子，继续耐心劝说：“这个女人不但自己是妓女，还想引诱别的良家妇女去做妓女，我们只是想教训她一下，在她身上留个记号，让她长个记性，不会要她的命。我劝你还是别管这个闲事儿，快走吧。”
　　李爱华非但没走，反而挡在了小红身前：“如果她一定要受这一刀，就由我来替她吧。”
　　“好，这可是你自找的，有种的你就别躲！”拿匕首的男人早已按耐不住怒火，举刀就向李爱华刺去。
　　岂知李爱华真的毫不躲闪，直直地站在那儿。那男人有些慌，手一偏，匕首在李爱华的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流了出来。
　　李爱华忍着痛，问：“现在你们满意了吗？”
　　车夫拉了同伴儿一下，说：“走吧，别给老板惹出事来。”
　　于是，两人转身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议论：
　　“我从来不知道洋人这么傻，居然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妓女挨刀子。”
　　“当然不会所有的洋人都这样，我们只不过碰巧遇到一个傻洋人罢了。只是便宜了那个婊子……”
　　那两个人走了，小红忙过来扶着李爱华的手臂：“天哪，流了这么多血，可怎么办呢？”
　　李爱华说：“我药箱里有伤药和绷带，你先帮我包一下。”
　　小红依言打开药箱，在李爱华的指点下为他包扎。她一边缠绷带一边感动得直流眼泪：“你为什么要替我挨那一刀？我们又不认识。”
　　李爱华笑笑，说：“与主耶稣为罪人钉十字架比起来，我这又算什么？”
　　小红问：“你叫什么名字？听你说话，好象是个传洋教的。”
　　“你说的没错，这就是我来中国的目的。不过，现在我的职务是仁爱医院的院长，叫李爱华。”
　　“你是医院的院长？”小红肃然起敬，“难怪你会带着药箱。”
　　“我正巧去出了个急诊，所以才带着药箱，没想到为自己用上了。感谢上帝。”李爱华说着笑起来，似乎这是一件挺快乐的事。“你呢？还没问你的名字？”
　　“我叫叶小红。”
　　“叶小红，这名字倒挺好听的。你是做……”李爱华本想问小红的职业，忽然想起刚才那两个人说过小红是个妓女，赶紧把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小红明白他的意思，也闭口不言，心里突然有一种羞愧的感觉，这是她很多年前就已经没有了的感觉。她替他包扎完毕，问：“现在是不是该送你回医院处理一下伤口？”
　　“不用，我看你包扎得很好，一点都不逊于专业的护士。”
　　小红能得到医院院长的夸奖很开心，说：“从前我弟弟被人打伤的时候，都是我替他包的。”
　　“怎么？你的弟弟经常被人欺负吗？”
　　“别提了，他小小年纪就不好好上学……唉，不说他了。李院长，你救了我，我真不知该怎样感谢你才好。”
　　“这没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那怎么好意思，你受了伤，应该是我送你才对。”
　　“我是担心那两个人再回来找你的麻烦，你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
　　面对李爱华恳切的表情，小红又被感动了。她拭着泪水说：“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李先生，谢谢你。不过我已经不怕他们了，你都不怕挨刀，我怕什么？”
　　“你刚才可还怕得要命呢。”李爱华故意取笑她。
　　小红想起自己刚才吓得站都站不起来的情景，也不禁笑起来。但她现在真的不怕了，甚至希望也象李爱华那样挨一刀，和他有苦同当。

　　小红的家里，小海见草上花情绪低落，正劝她：“依我说不干了更好，那是什么好工作呀，要不是看你实在找不到工作，又需要钱，我早拦着你了。不过，你要是我亲姐，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去干舞女。”
　　草上花说：“小红不就是你亲姐吗？她不也做舞女？”
　　小海低下头来：“她不听我的，她非说只有这样才能养活我，供我念书。所以我不念书了，谁知她还是要做下去。我去偷东西，想多弄点钱，让姐姐知道我可以养活自己……”
　　“我明白了。”草上花不禁为他难过，“可是你不上学，做小偷，以后怎么会有出息呢？只会害了自己。”
　　“我知道，但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除非姐姐不再做舞女。”
　　草上花正想继续劝小海，听见开门的声音和说话的声音。除了小红外，还有一个腔调有些怪的男人声音。
　　小海气愤地站起来，哼道：“你瞧，她又带男人回来了！”
　　当他看到那男人的面容时，不禁愣住了。他没想到姐姐会带个洋人回来，而且那洋人看起来很面熟。
　　原来李爱华送小红回家的路上，因失血的缘故有些晕，走路就有些晃。小红见了，说什么也要他进来休息一下。
　　小红扶李爱华坐下，介绍说：“李院长，这是我的弟弟小海，这位草小姐是我家的客人。”她担心弟弟误会李爱华，对李爱华不礼貌，又特意解释道：“小海，这位是仁爱医院的李院长，他为救我才受伤的，因为失血太多，身体有些虚，所以我请他进来休息一下。”
　　李爱华笑呵呵地望着小海和草上花，说：“原来你们俩真的是一伙的。”
　　听他这么一说，草上花猛然醒起眼前这个洋人就是那天在码头上丢表的洋人，连忙摆手：“你别误会，那天在码头上我和小海还不认识呢。”
　　这下，小海也想起李爱华是谁了，吓得站了起来：“洋大哥，求你放过我吧，你那块表，我已经卖掉了，不过我会赔钱给你的。”
　　李爱华摇头：“赔钱有什么用？那块表是我心上人送给我的唯一礼物，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小红已经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天她给小海涂伤药时，曾经看到他偷来的那块怀表。她本来就对李爱华心存歉疚，得知他竟然就是被弟弟偷走表的人，气得过来打小海：“你怎么就不学好！早教你不要去偷，你就是不听。我跟你说，你要是不把李院长的表找回来，我就不认你这个弟弟！”
　　小海从来没见到姐姐发这么大的火，一时呆住了。
　　李爱华忙过来拦住小红：“别这样，那块表对我来说虽然意义重大，但与上帝的事工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何况，既然送表的人已经离开，表丢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也省得我睹物思人。”
　　小红愣了一下：“你说你的心上人已经离开你吗？”
　　“没错。她不肯跟我来中国，我们只好分手。”李爱华拉着小海坐下来，“好了，过去的事不说了，表我也不要了，但我想问问小海，你为什么要去偷东西呢？”
　　小海低下头不出声。小红接口道：“谁知道他为什么？我是少了他吃的还是穿的？我幸苦挣钱为他交学费，他却说不念就不念了，还不学好去做小偷，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
　　草上花突然说：“小红姐，你知道吗？小海这样做都是因为你。”
　　“你说什么？因为我？”小红诧异地问。
　　“没错，刚才小海对我说，他不想让你做舞女，但你说只有这样才能养活他，供他念书。所以他不念书了，去偷东西，想多弄点钱，让你知道他可以养活自己。小红姐，难道你不明白，小海他是不愿意让你靠出卖自己来养活他。”
　　小红愣愣地听她讲，泪水在她的两腮滑落下来。她哭道：“小海，姐姐对不起你，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一点，长大有出息……”
　　小海也哭了：“姐，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去换一个正经的工作，别让我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小红擦擦泪水，说：“其实你从前劝我换工作，我不是没考虑过。可是我做这行习惯了，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李爱华一直盯着小红看，这时突然问：“叶小姐，你是不是在生病？”
　　小红愣一下，欲言又止。
　　李爱华突然过来，拉过她的手臂，把她的衣袖捋了起来。
　　草上花在旁边不由惊呼出声，在小红的手臂上，长着许多红色的斑点，有的甚至已经开始腐烂。
　　“是梅毒，已经到二期了。”李爱华说。
　　小红羞愧得无地自容，低着头说：“我原来以为治好了，谁知道……”
　　草上花和小海都不知道梅毒是什么病，愣愣地在旁边看着。
　　李爱华说：“这种病如果不治彻底，就会潜伏在体内，以后还会复发，如果治疗不及时，发展到晚期，就会影响到体内的脏器。不过你不用太担心，你现在治还来得及，只要你配合，我保证能治愈你。”
　　“你说吧，我全听你的。”
　　“这种病传染性很强，所以你一定不能再与别人有亲密的接触。”
　　“我知道。”
　　“治好以后，你也不要再做这行了吧。”
　　“好，我说过，听你的。”话说出口，小红自己都诧异居然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他。
　　李爱华转头对小海说：“小海，你姐姐答应改行了，你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
　　小海没想到李爱华这么容易就让小红改变了心意，感激地说：“洋大哥，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帮忙，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劝动姐姐。我保证，只要姐姐去做正经的工作，我立即回学校去上学，再也不偷东西了。”
　　小红不禁流下泪来：“小海，有你这句话，姐姐做什么都值了。”
　　李爱华说：“小海，依我说，你明天就回学校上学吧，等你姐姐病好了，我帮她找工作。”
　　小海点头：“行，我也听你的。对了，我姐刚才说你是为救她才受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红指着草上花说：“还不是因为她。”
　　草上花一惊：“因为我？”
　　“没错，就是因为你。黎志深嫌我引诱你去做舞女，派了两个人在路上劫着我，要用匕首在我身上留个记号。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幸好李院长及时出现，是他替我挨了那一刀。”
　　草上花恨恨地说：“黎志深真是可恶！这样卑鄙的事他都做得出来。”
　　李爱华诧道：“你们说这事是黎志深做的？海天绣品的黎志深？”
　　草上花一拍头：“我想起来了，你和黎志深是认识的。那天在码头上，就是他抓住小海，逼他还你表的。”
　　“真的是黎先生。不，”李爱华摇摇头，“我想你们之间一定有些误会，黎先生他不是坏人。”
　　草上花说：“李院长，你一定是被他的外表欺骗了，他看上去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其实里面都坏透了。”
　　小红问：“小花，你真的是黎志深的女人吗？”
　　“他说谎的。”草上花气恼地说。“其实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算了，我都对你们说了吧。”她把自己和林立诺以及黎志深的故事大致讲了一遍，“就这样，我离开黎家，不再受他的恩惠，想凭自己的手挣钱养活自己。谁知他竟在背地里使坏，让我找不到工作，目的是为了逼我回到他那儿去，他好对自己的朋友有交待，不至于失了面子。小红姐帮我，他竟使出这样卑鄙的手段来对她。可惜我没有能力，否则一定不会放过他！”
　　小红叹道：“怪不得你干什么都干不长，原来都是黎志深捣的鬼。小花，黎志深是秦海数得着的人物，他要是铁了心和你作对，你是一点儿出路都没有了。我劝你想开吧，就回到他那去，骨气值几个钱哪。”
　　草上花摇头：“从他那儿出来时我就下定决心，就是饿死也绝不回他那去。”
　　小海说：“我支持草姐姐，黎志深那个坏蛋，上次在码头上打得我好狠。要是有机会让他落在我手上，我非还他十倍不可。”
　　李爱华笑道：“那你偷我的表怎么算？我也要你还我十个表怎么样？”
　　小海低下头不说话了。
　　草上花忽然问：“李院长，你不怕黎志深是吗？”
　　李爱华一愣：“当然，我为什么怕他？”
　　“那你能让我到你的医院里去工作吗？我从前在屯子里的诊所帮过忙，包扎伤口、推拿按摩什么的我都会，要是不行做饭洗衣服我也都能干。”
　　李爱华点头：“没问题，明天你到医院来，看看哪里更适合你。”
　　见李爱华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草上花很是高兴：“谢谢你，李院长，不论做什么，我都会好好干的。还有一件事请你帮忙，就是不要让黎志深知道我在你那儿，否则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我赶走的。”
　　“我答应你。”李爱华说。
　　小红说：“还有，小花也不能再住在我这了，否则黎志深很轻易就会找到她。”
　　“这好办，草小姐可以住到我们医院的宿舍里。不过，”李爱华说，“我还是相信黎先生他不是坏人，但愿你们有和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