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物是人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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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曰：无间有三，时无间、空无间、受者无间。
业火浇淋押自大千世界罪孽深重的怨灵，无际囚笼的每一寸焦土无不是绝望与哀鸣。
生生不熄、声声不息。
姜凉。
真是熟悉的名字呢。
男人用冰凉的指尖摩挲着竹简上熟悉的名字，声色清冽：“此事当我来处理。”语罢，随手将竹简投入业火中。
“许大人，请自重！”无间另一位执行官忍无可忍地从牙关挤出怨念。
这已是许不知几次半路截胡他的伏诛令。虽说不干活是好，但在地沟呆久了，他也想去看看地上的光景。
“嗯？晚了，那堆灰。”许指了指被业火烧得渣都不剩的空气，分明连灰都不剩了，“伏诛令素来是先来后到的，什么时候署上苍大人的名儿了？哦，我明白了，是无间新兴的潜规则吧？苍大人心怀芥蒂总是不太好的，正好找狱主大人共同探讨一下这任务分配的问题。”
许一身正气凛然，但在苍郢看不到的侧面，唇角轻轻勾起，又迅速压下来。
什么先来后到，也不看看谁抢得过你。苍郢无声暗骂，面上反而收起了先前的怒颜。
许一人独揽狱中一半活儿，剩下一半才轮到其他十一个执行官私下按序均分。这回分配到他，又被截下了。虽说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但身为执行官，苍郢也愧于做个混吃等死的咸鱼，偶尔还是想努力一下的。
可请示狱主......不但先前大家偷懒的事要放到明面上判，连狱规都要重新翻新。他们的狱规从他还是只鬼算起，到现在，从六十七条增加到二百零八条，无一不是许大人的功劳。身为维持秩序的执政官，苍郢自己都背不出，更别说遵守了。
人鬼共愤的是，许针对违反那劳什子的狱规行为，又请示了一套全面的惩罚制度，实时完善。
无间的每个活物，除了许自己，都无比痛苦，无间刑罚已经让人没有喘息之地了，那一条条纲法简直把人钉死在烧红的铁柱上，光是能活在无间，就战战兢兢，便无暇顾及其他事了。
因此，无间这些年，意外地拥有前所未有的太平。许在无间有个见不得光的绰号——守序狂魔。
似褒似贬，全看实情了。比如现在在苍郢这里，就绝对是骂娘的话。
可为了给无间所有死灵留条活路，苍郢很识时务地对许帮助他完成任务表示万分感激，就差涕泪纵横了。
许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苍郢强颜欢笑的脸，用着在苍郢看来几乎绝情的语气说到：“这本来就是我的任务。”
像极了翻脸不认人的薄情郎。
苍大执政官的脸色顿时青了一片。
许全然未留意，或者说，目光直接是略过了他，只是凝视着石壁上的箴言：
逆生死大道，悖天地命理者，天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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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罪极者，唯姜凉是尔。”庭中说书人言之凿凿，引得周围一片叫好。
十年的腥风血雨仍历历在目，成为人们心中化不去的陈疴。
许坐在角落的桌上，细品桌上的劣质茶茗，全然尝不出任何味道。
听了半盏茶工夫，他也品出味儿来，大抵是讲了个姜凉将活人扒皮抽筋，炼制成鬼，助己修为的故事。
他记忆中的姜凉，玄天宗寻汀君的大弟子，风光霁月、义薄云天，几次差点丧命于恶鬼口中却从来不知退缩，这样的人，真的会堕入邪道吗？
无间岁月悠长，虽然记忆已经模糊成残片，他当初识人也未必清明，伏诛令更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可是……
“我是来寻你的……我是来替你的……”
记忆中的影子总是忘不掉，人总是骗不了自己的。
越是身处泥底，就越是渴望光亮，他也不妨给予一道光去。
故事后面无非是些东山的厉鬼，西庙的冤魂，许对这些坊间传说提不起兴趣，除了说书人无意中透露的信息：今日是玄天宗寻汀君二弟子的忌日。
玄天宗称得上当今修仙界第一大宗，寻汀君又是正道驱邪派的第一人。此人一辈子就收了两个根正苗红的徒弟。谁曾想，造化弄人，两弟子都叛逃邪道，饲养恶鬼，何其可悲！
寻汀君的二弟子，许久祯，还是当年夏国的王爷。为什么说“当年”呢？因为夏国在十年前灭国了，现在是仙家治世。
说回这许久祯，早前是个纨绔，游走在风花之地。后被寻汀君收去，管教地像了点模样，谁料劣根难改，骨子里还是个烂人，勾结邪道，戕害手足，其心可诛。
“您的糖画，可收好喽！”一只糖浆煎熬的大鹅突然蹦哒到许眼前。
许这才回过神，木讷地从小贩手中接过糖画。
明明吃不出任何味道，怎就下意识买了？许转动插着大鹅的木棒。
世人皆詈许久祯叛离正道，唯他知其苦楚。
长安陵的山顶有一棵菩提。是二十多年前许久祯和他随父皇祭拜先帝时顺手栽的。当时他也栽了一棵，只是十几年前枯死了，唯有久祯那棵还常青着。
早年久祯被父皇责罚，抑或是受了委屈，就跑到菩提树掉小珍珠。每每是他领久祯回家。当然，也多亏了糖画。若是能再寻些坊间甜点，久祯准就什么都忘记了。
再寻不到你了。
许手里攥着路边随手采的野花，想去记忆里的菩提下坐会儿，却不曾料想菩提树下有座衣冠冢。
长安陵是夏国皇室的葬身之地，布衣官僚皆不得葬焉。可皇族贵胄又怎会不进陵，反而在外面堆个小土坡？
许抿唇摇头，感慨自己真是不记事儿了，能葬在菩提之下的，也只会是那个人。
坟边没有杂草落叶，看样子像是刚被打扫过。
许将花轻放在坟边，把大白鹅插在土上，然后跪坐在坟前，看似祭拜，却连香火都没有。
看起来有些荒谬，一点不似祭拜的规矩。毕竟来人此前也没料想过祭拜的事。
许嘴角轻扬，目光略过塚，看向头顶的枝繁叶茂：许久不见。
晚风拂过，菩提叶沙沙作响，似横跨时空的问候。
霎时，一道黑影忽然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许面前。
其人墨色长发半束半披，虽着云瑾华服，却和“尊贵”二字半点沾不上边。洗得泛白的精锻，褶皱纵横，一身的颠沛流离。
许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慢慢褪去雾气，变得清晰起来。
姜凉。
一别十年，对他来说又何止十年。那单薄的名字终和面前这孤影重合到一起。
时间带走了往日的青涩，连少年的意气也一并裹挟走了。他更加沉稳，也更加沉默了。
成长有时，一刻足矣。
无间之人尘缘尽散，生前的模样早已在众人记忆里消解。而遗忘，是最简单的办法。没人能记起许的样子，至亲也不能。
许平静的看着眼前人陌生的注视，佯装是初次相逢般，回以他礼貌而疏离的颔首礼。
“姜凉，此等恶名应该听说过吧。”那人对周遭的评价一直是漠不关心的，语气好像不是在评价他自己一般。他信手抛给 许一块实木，开门见山指明目的，“做个交易如何？”
实木在被许握住的瞬间传来温暖，好像把整个魂魄都温煦了一遍。
许松开手凝视着那块黑不溜秋做工粗糙的小木条，看起来有些眼熟，是叫什么来着？
姜凉见 许思索的模样，以为他在犹豫：“这里十年不曾有人来过了，我还以为不会有人来了，没想到能遇见……想来相逢即缘分，聚魂木就算是结缘之物，仅一点诚意，和交易无关。”
虽隔绝于世，但是聚魂木是何等稀物，许还是记得的。
聚魂木，是槐木的变种。属阴木，阴盛则阳衰，最是能滋养阴魂。但成株聚魂木，往往要生长上千年。阴气太重的树容易枯死，又因其性招鬼恐酿大祸被人为拔除，能存活下来的聚魂木少之又少。
常人视其为妖邪之物，避之不及。唯有恶鬼奉其为至宝。近年来别有用心之人豢养恶鬼，对此等邪物趋之若鹜。虽然众仙家发现会立即将其就地拔除，奈何阳光照不尽每一寸土地，黑市交易网纵横芜杂，如此行径只会让聚魂木越来越值钱，更多人会为了利益发掘它。如今，一方聚魂木已经能作为黑市的一种通行货币，购置一座宅邸。
许一边暗叹奢侈，一边也看懂了姜凉的试探：正道向来对此物深恶痛嫉，避之如蛇蝎。此物之下是姜凉对他立场的试探。若是他拒绝，便是表明他正道的身份；要是接受，说明他们还有商量的余地。
许收下聚魂木时，两人沉默对视片刻，像是在无言间达成了某种共识。此刻姜凉提着的心才终于落地。
“前朝陵山，菩提之下，你在祭谁？”似乎是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姜凉遂又缓和下去，“总不是一时兴起，逮着土坡，插了只大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物是人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