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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懵懂少年说相思,天真稚儿哭离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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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农舍。
竹木结构的屋子,南西东各一大间,形成一个倒扣的“门”字,“门”的缺口处是小小的院落,养着一条傻乎乎的小土狗和一群咕咕唧唧的家禽。
荀秀植夫夫带着墨染住在南边儿朝阳的屋里,东边儿一般用作仓库的房间搭了简易的床铺,给了仇琰住。
房前往西二里地就是树林的边缘,但要是想去仇琰那天受伤的土坡,就要走很远很久了。
屋后是沙玄青自己开的一小片园子,除了种点儿平常吃的蔬菜瓜果,还种了十几棵亭亭玉立的湘妃竹,是荀秀植喜欢的。
时间倏忽而过,仇琰已经在山里住了七八天。
他跟荀秀植两夫夫处的熟了,听说了墨染那不算身世的身世。
这才弄明白,墨染平常见到生人都要带着兔皮帽子,好遮住他异于常人的狐耳,而尾巴更是要被荀秀植狠着心贴着内衣绑在身上。
虽然痛苦,却是最保险的法子。
否则,若是让别人瞧见他的异样,必定会惹出许多风波。
荀秀植提起墨染待人接物的迟钝时,脸上并没有厌烦的神色,更多的反而是心疼和怜惜。
墨染说话识字虽笨,身手却是极好,两三岁刚学会跑跳,就从林子里抓了一只鹌鹑回来,直把打猎为生的沙玄青乐的够呛骄傲的不行。
但搁在仇琰这里看来,那其实是墨染体内那一半狐狸天性显露出来了而已。
仇琰看在眼里,很想冲动的说自己有法子能让墨染的脑筋清明起来,但看着在太阳地里摆着大尾巴追着家里的小狗四处跑的墨染,听着他清脆的“咯咯”笑声,他又犹豫了。
荀秀植夫夫一介凡人,不知道墨染的来历也就罢了,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墨染分明是人狐之子。
这种身体孱弱道行清浅的人狐遗孤,若是投生在山林中,有亲生的父母在身边倒还好,若没有,夭折或者被和尚道士捉去炼丹是早晚的事。
墨染虽然愚钝,可喜却遇到了不嫌弃他的荀秀植夫夫(当然也可能是不了解真相),被照顾着呵疼着长到了这么大,若是他复原了猜出自己的来历,循着狐妖的本能去往深山修行,那么……
天性使然,仇琰的行动决断是极为果决干脆的,但与这个既普通又不普通的三口之家相处日久,感受着他们的淳朴和睦,他却忍不住要为他们多想多考虑了。
毕竟,按人间的纪年方式计算,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而少年的心性,即使再顽劣冷酷,总有单纯天真的一面。
墨染追着小狗在院子里来回跑了几趟,终于累了,歪头看看半躺在长椅上晒太阳的仇琰,他忽的一跃而起,扑到了少年的身上,“仇、仇哥哥!念诗、念诗给——给我听。”
念诗这事儿得从前几天说起。
墨染现在六岁,荀秀植已经开始教他识字、背诗,但对话都说不囫囵的墨染来说,就算那些诗句简单到一如“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程度,他学起来也还是很吃力。
不过荀秀植不着急,还是一天一点儿的教着他,希望墨染终有一日会开窍。
前几天墨染背诗的时候,被闲着无聊的仇琰听到了,看他背的费时费力,荀秀才又在一边临帖作画好卖了补贴家用顾不到墨染,于是就把他拉到身边低声给他讲解诗里的含义。
说来也怪,听着仇琰讲完一遍,墨染居然就能绊绊磕磕的把诗背下来了!
这下,别说荀秀植惊住了,连仇琰都忍不住对自己暗暗竖起了大拇哥
——这实在是,太有成就感了。
而就像荀秀植之前说的,墨染虽然嘴笨,心里倒是通透的很,也明白自个儿似乎在漂亮的仇哥哥身边就会跟着变聪明,于是就缠上了仇琰,一有新诗、新字,就跑来找他学习。
几天下来,居然学得很不少。
仇琰从旁边的小矮凳上取过早就凉好的冰糖水,递给满头大汗的墨染,“先喝水。”
墨染乖乖的把深褐色的土陶杯子接过去,乖乖的把杯里的糖水喝掉,末了还伸出粉嫩的小舌舔舔嫩红的嘴角,“仇、哥哥,染——染喝完、完了。”
仇琰木着脸,翻开早就拿在身边的诗簿,边翻边问道:“今天想听哪首?”
墨染屈膝蹲在仇琰身边,低了头跟着他的手指去看。
浓黑的发丝从他耳后向两侧滑落,恰好露出皮肤,靠近发迹的位置,竟然生了一颗鲜红的朱砂痣,趁着莹洁如雪的细嫩肤色,艳到了极致。
仇琰眼角瞥到那颗红痣,心下一动,手上翻页的动作随之渐缓。
墨染对仇琰的注视一无所觉,只眼巴巴的瞧着诗簿上的劲瘦字体,专挑认得的念,“红——红——红豆——!”
他记得这两个字的,也识得“红豆”的样子,“红豆饭”甜甜香香,很好吃!
仇琰闻言,收回了视线,一字一字的轻声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想’、‘想’——‘想死’?”墨染困惑,抬头看向仇琰,“为、为什么‘想死’?”
仇琰呆住,好好一首缠绵婉约的情诗,被墨染这荒腔走板的一重复,硬生生的带出种可笑的感觉。
虽然,这个困惑的孩子是真的不懂。
“墨染,那不是‘想死’,”仇琰耐下性子,慢吞吞解释给呆呆的小狐狸听,“那是‘相思’。‘相’——‘思’——记住了吗?”
“那、那、什么、什么是相思?”
“相思就是想念你喜欢的人,”仇琰想了想,用墨染最容易接受的说法解释道:“如果你喜欢的人不见了,你就会想他。”
“为、为什么会不——不见?”墨染皱起细致的小眉毛,瘪着嘴问,“喜——喜欢,怎么会、会不见?”
他心里的意思是,既然互相喜欢,那为什么要分离?
就像他的两个爹爹,不就住在一起,不会分开吗?
仇琰沉默,不知该怎么跟墨染继续解释。
“仇哥、哥,有、有、有一天,”墨染忽然抬起脸,看着仇琰向下垂落的眸子,苦着脸问道:“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也——也会离开?”
仇琰看进墨染的眼里,看着那两颗黑玉里清晰倒映着的自己,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要走,他有他的责任跟使命,他必须走。
但是看着墨染的眼睛,他说不出来。
“你——你会想、想我吗?”仿佛察觉了仇琰的心意,墨染颤巍巍的追问着,话里已经有了哽咽,“仇、仇哥哥?”
仇琰闭上眼,抬手摸上墨染因为委屈和伤心而耷拉的白耳朵,想说话,嗓子却堵的厉害。
“仇、仇、哥哥?”见仇琰一直不说话,墨染“哇”的哭了,边哭边抽抽搭搭的叫着仇琰,平常总是高高翘起的尾巴没精打采的晃了几下,随即垂落到了地上,一动不动。
仇琰觉得自己眼里很热,嗓子很堵,心里很乱。
脚踝伤的是挺重,但七八天过去,早已好了许多,就算再怎么拖沓,康复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
而等他的伤好了,他就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了。
他想像在深山中那样咆哮怒吼,想像震慑其它妖兽那样命令墨染不要再哭,但是话到了嘴边,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怕自己一张嘴,会忍不住跟墨染一起哭。
心里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抚摸墨染耳朵的手,却越发的温柔。
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仇琰很清楚,墨染这只又笨又呆的小狐狸,是真心喜欢他的。
因为容貌的特殊,墨染长到六岁多,除了家里的小狗鸡鸭,再没有任何年龄合适的玩伴。
好容易遇到了聪明又漂亮的仇琰,自是把他当亲哥哥那样崇拜着喜欢着,相处的越久,这份依赖与信任就越重。
最初仇琰还有点儿小烦墨染对他的好奇跟黏糊,却因为身受沙玄青夫夫的救命之恩,不得不忍耐墨染的腻歪劲儿。
等到墨染在他的教导下学会诗文、写字,看着那张小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时,仇琰彻底心软投降了,虽然表情还是木木冷冷的。
墨染在院子里凄惨的哭声,到底把在屋里临帖的荀秀植引了出来。
荀秀植边抱起哭的打嗝儿的墨染,边柔声的哄着,“染儿,不哭啊,不哭了,告诉爹爹,是怎么回事儿啊?”
墨染哭的难过,只一径扒着父亲的肩膀胡乱摇头,不肯说。
“荀二叔,”仇琰哑了嗓子,垂着头说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惹哭了墨染。”
荀秀植一怔,“怎么?”
仇琰简洁的把刚才的事情说了说,最后道:“我……我其实也舍不得墨染,但……”
但他,不得不走,不能不走。
荀秀植叹息道:“染儿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只是喜欢你,所以才不愿你走,但你终究不能总待在这里。男儿大丈夫,志在四方,这是应该的。”说着话,抱着染儿的手臂紧了紧,心疼孩子的孤单寂寞。
仇琰攥紧了掌下的藤椅,憋着气“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