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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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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生的住所是他从商的长姐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两百多平米、安保设施齐全、物业也好、甚至交通便利。周易生看向自己房间的吊灯,很网红的北欧轻奢ins风,是他托一个朋友帮忙装的,一整套房装下来,他花了上百万。——即便隔壁的居室因为闹鬼低价售出,哪怕01984真的住着毛坯房......也超出了他该领到补助额度。
01984的那个诡异的笑容浮现在他的脑海,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是觉得毛骨悚然。
“精神分裂症、创伤后应激障碍,”艾米莉涂了新的红色指甲油,喷着工业合成香——该香水品牌的创立者声称他们要制作一种脱离一切世俗香味、不取悦任何人、纯粹属于omega自己的香水。该香水迅速风靡,甚至成为了平权主义的又一旗杆。她将文件袋啪得一下摔到周易生桌上,“我搞不懂精神病人那回事。总之,官方说法是:有一位企业家想要拿他做面子工程,就给他捐了住所和生活费。”
周易生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做面子工程,给他捐一个闹过凶案一直滞销的住所?”
“毕竟比同等条件质量的屋子便宜了整整一半,”艾米莉讥诮一笑,“住这么近,你不如干脆直接下手,也来做做拯救失足omega的面子工程。”
“......这个玩笑听起来不是很有趣,”周易生有些干涩地回道,“坦白来说,你这句话让我觉得相当不适。”
——他当然懂得艾米莉的意思,“失足omega被善良alpha所拯救,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听起来很美好,不是吗?但是往往真相都是极端悲怆的恶性事件:第八调查科见过太多了。
“我很抱歉。我知道你不会干这种事。但很可惜,大部分时候,负责评判你的人不是我,”艾米莉微微低眸,眼神落在手下的文件袋上,眉目里的愤怒和嫌恶无可掩饰,“如这份文件上所说,他的腺体因为被反复多次标记基本已经畸变,激素基本紊乱......更具体情况,你自己看吧。”
“周易生,”艾米莉抬眸盯着他,“你不是唯一的alpha,他也不是唯一一个omega、唯一一个高塔受害者。”
周易生迎上他的目光,艾米莉那种毫不掩饰厌恶的表情清晰地倒映在他的眼睛里,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刺痛。这位永远踩着高跟鞋、涂着少女粉嫩色号的金发omega,五官看起来总是浓艳而富有攻击性,做事是总是带着风卷残云的浓郁情感——她是第八调查科刚成立时就已经任职的“元老”,依照常理,无论怀着多么“坚定”的信念,几年摸爬滚打下来也该变成见怪不怪的老油条。
但是她似乎没有,她似乎只是越来越愤怒、越来越坚定,坚定得让人害怕。周易生想:其实,某种意义上说,如果不是因为那些所谓的“政治意义”,第八调查科的主人应当是她的。
周易生又一次踏进特殊调查科专为omega准备的隔离间,大部分时候,这些隔离间负责短期收容恶性事件里的omega受害者。这个隔离间的上一个住户是01984,现在换成了一个眉眼温顺、面容漂亮得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的新omega。
这名新人身上还带着大片的灼伤,端庄地坐在束缚着他的椅子上,姿态恬静乖巧得不像是一个刚刚带着炸弹炸了公交车的极端分子。——证据确凿、当场抓获,按照流程被送到第八调查科问询犯罪动机,然后被送进omega监狱。
蹉跎四年,周易生已经是个打卡上班,走问询流程的熟练工,这次似乎也应该没有任何不同。他刚进部门时,总觉得全世界所有omega都是柔软脆弱的、需要被保护、需要政策倾斜的对象——他必须承认曾经的自己怀抱着相当严重的刻板印象。现在他发现这些人和他除了生理结构上不同,人性上完全“平等”,也会有行凶作恶的混账、钻法律漏洞的大小姐和少爷们。
“你为什么要带着炸弹袭击整个公交车的人?”周易生一边翻看着报告,一边随口问道。
“为了报复社会。”omega回答道,“这很难理解吗?警官。”
“我不是警官,”周易生摇了摇头,“我只能算作社会吉祥物和服务员,和你们投诉时遇上的客服差不多。主要业务是写总结和打报告,偶尔问问你们这些已经定罪的omega们的情况。”
“喔......原来我已经被定罪了,”这名omega收敛了先前的乖巧柔顺,变得有些面无表情,“顺便再管管omega收容救助是吧,听起来是个闲散的肥差。我原来还以为给你们卖点乖,能获得一些人道主义的减刑。”
“法律已经给omega安排减刑了,”周易生合上报告,“同等罪行下,你们比别人少做四分之一的牢,为什么要报复社会?”
“但是omega的平均寿命也是人类平均寿命的四分之三。”omega嗤笑一声,皱紧了眉,“不报复社会,难道感恩社会吗?感恩这个——见了鬼一样的社会?”
周易生没说话,他神色淡然地坐在omega对面,静候着对方的下文。
“我猜,你一个alpha,应该不知道omega们都过什么样的日子吧?”这名似乎被眼前人的风轻云淡刺激到的男子咬着牙,一字一顿,好像直接把这里当成了他倒情绪的垃圾桶,“我们从出生到现在,没有一刻不在被这个狗屎的性别束缚,在表达自己合理的诉求时,还要被告知法律明明就给了我们很多福利——哈,比如:我们犯罪后甚至可以比别人少做几个月几年牢!
“我当时就想,去他的福利,谁要这种福利。我就在心底发誓,既然你们都觉得这是福利,那么我就一定要找机会享受一下你们口中所谓的福利,这不是很顺理成章吗?”
“那辆公交车上,有四个alpha,十五个bete,还有两个你的omega同胞,”周易生顿了顿,放慢了语速,“你下了站,就立即引爆了炸弹。这二十一个人里,那四个alpha里有一位八十岁的老者,他正要去参加自己从小赞助学费的一个孤儿omega的婚礼,那是一个小而简单的婚礼,只邀请了十几个人,新郎官是那名老者教授了十几年手艺的学生。现在那对新婚夫妇,正在我们的会客室里哭。”
“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在社会吧?”这名男子听了,却只是笑,“如果不是社会对于omega的歧视,这名被赞助的omega怎么会没钱去请这名老者坐车去他们的婚礼?或者就是这名omega不够努力,你们社会新闻上不是经常说吗?谁谁谁小时候是个孤儿,得了谁的帮助,发愤图强,然后成为了大公司老总,如果成为了大公司老总,这老者还需要做公交车?
“喔,他们还在你们的会客室里哭,哭什么,为什么哭,那老者是omega吗?既然不是,那来这里哭是什么道理?因为新娘是omega,在这里哭能讹到钱么?”
周易生凝神看着他的脸,男子毫不畏惧地反过来看着他:这名omega冰冷而漠然的神情携带着近乎实质的、对于社会的恶意。周易生有些漫无目的地想,这样的omega他见过很多。
很像是校园暴力里的受害者,换到另一个环境,出于恐惧、出于渴望,摇身一变,变成了新环境里的加害者——因为被伤害过,似乎就有了伤害别人的理由,也许是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认为整个世界都是错误的......
他曾经真心实意地同情过这些人,也曾经自以为是地、圣母一般地试图去原谅这些人。
周易生没理会他说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剩下的三个alpha,两个是普通社畜,一个是刚毕业找工作的大学生,bete里面,有八个是上班族,剩下的有玩摄影的爱好者、一起相约出门的朋友,还有送孩子回学校复学的一家三口,和一个漫画作者。
“至于那两个omega同胞,是一对双胞胎,今天是她们的十八岁生日,她们约好了一起出门去庆祝一下。告诉你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你炸死的不是二十一这个冰冷的数字,而是二十一个活生生的人。”
男子没说话,脸上似乎显示出一点茫然的神色,并且把他的茫然问出了口:“......你到底想表达什么?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来问我犯罪动机的吗?”
“和你确实有点关系,至少这么多人意味着omega保护法和减刑条例都救不了了你,你只会关上一段时间,排队等待死刑,”周易生笑了笑,“很可惜,你最终还是没有享受到omega的福利,希望在监狱排队等待那段时间,你可以好好研究一下法律。”
周易生关上隔离间的门,无视了门内的人的挣扎,将报告递给等在门口的实习生手里。
......
拿出钥匙,打开门锁,或者直接指纹验证。这一套在平时看来再简单普通不过的回家流程却让周易生感到莫大的疲惫,他站在门口,手随意地搭在门把上,近乎强迫性地想:我今天为什么要和那个omega说那么多?为了获得道德优越感吗?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余光瞄到对门,大概是一个多月前搬进的新住户——那名编号为01984的omega:他应当享受着相当高层级的社会援助,但却不知是出于什么动机,这位编号先生至今没有给自己取一个名字。
周易生对他的态度也从先前的惊讶愕然转为了等闲视之,偶尔在小区里碰上对方晨练,还会朝彼此打个招呼:好像他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尽管坦白来说,01984算不上友好但也算不上恶劣的态度偶尔让他感到非常费解。
周易生压下纷乱的思绪,打开指纹锁,准备回家好好睡上一觉来恢复精神。却听见吱呀得一声,他略有些奇怪地转过头,隔壁屋子里的暖光从门缝里漏出来——门没有锁。
怀着隐秘的担忧,周易生试探性地转过身,拉开门,他先是看见了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室内装潢,然后看到了01984整个人摊在门口的鞋柜上,有气无力地闭着眼眸,刚睁开时双眸甚至有些涣散,堪堪聚焦,认出他后发出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晚上好,周先生,很高兴见到您。我饿了,我天天吃不饱饭,我要申请食物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