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月传说》依染

43、奔逃

　　穿过已经被烧焦的座座古宅，层林尽头一座硕大森然的殿宇矗立于丛林之中，显得硕大华丽，镂空的雕花园窗，高大坚固的大理石石门，就连房顶的设计也全然有别于其他古宅的样式，这样的地方自然而然会被人当成是不易宫真正的所在地。

　　这座古宅门外已经站满了一群群白衣弟子，均围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再看石门处却有明显被刚推动过的痕迹，显然一些被明潜山庄叫来的小门派的依附者已经前来冲锋陷阵了。

　　“禀报庄主，进去的江湖友人至今还没有能出来的。”

　　沈初乔微眯双眼，叹了口气，对着洛长风言道：“恐怕这些人已经被困在这里了，我们还是先救刚进去的那些武林人士为好。”

　　“怎么救？”

　　沈初乔站在那些白衣弟子身前，清清嗓子，又拱手一拜：“各位先请不必慌乱，这里是不易宫最大的机关殿宇，请大家相信我，由我带领着大家可以顺利走出这里。”

　　沈初乔这句话刚刚说完，洛长风眉间一凛，像是终于明了一般，拔剑而出，长剑迅速架在沈初乔的脖颈上，锋利的剑锋已经刺破了脖颈的薄皮，顺着剑尖流淌出了一滴滴鲜血。

　　“你是不易宫的弟子？”

　　沈初乔漠然，望着一脸讶异的周子云，缓缓道：

　　“曾经是，不过现在我只听黑龙教的指令。洛庄主眼下如果我们若不齐心协力共同攻破这里，可能永远都出不了这林子，也可能即将被真正的幕后黑手全部捏碎。别忘了他有实力暗害苍龙镖局，有实力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死李庄主，他这次的目标说不定就是我们这一群人！”

　　沈初乔这一席话，一改先前的恭敬与谦卑，他的脸上写满了坚定，锵锵然倒像是真正主持正义的侠士。

　　先前在渔船上，江陌辰大致将他的计划告诉了他。如果沈初乔进林一旦找不到他，那便说明他一个人找三笑先生拼命了，由江陌辰来稳住三笑先生，而那些正义的武林人士的安危则需要沈初乔来照顾，由他把他们全部安全的带出神兽林。

　　也许他不聪明，但他知道自己答应过江陌辰要做到的事情便一定会拼尽全力做到，沈初乔这时才发现自己是个很执拗的人。

　　“解药！”

　　洛长风用传音之术低声暗道于沈初乔，他从不是这么容易就受制于人的人，他不懂这个白面秀才的心思，更不知道这神出鬼没的不易宫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带领的前来寻仇的人竟然会被困在这里？

　　“这一次且听我的，我们可能没时间了！”

　　沈初乔也传音给洛长风，他眉宇之间透出的则是深深的担忧，他担忧的是江陌辰，那个人有他的计划，他要稳住三笑先生，单凭他一人之力，能够做到吗？

　　沈初乔将解药递与洛长风，洛长风先是一愣，没有想到这白面秀才这么快就认输了，竟然答应将解药给他，他望着沈初乔眉间的那份坚定，那种死死不肯放弃的表情。执拗的整个脸憋得通红，就是这副表情，这不由得使他的身子微微一颤，这份执拗有时候是谁都有的，包括他自己。

　　“好，我听你的！”

　　洛长风点点头收起长剑，一口将解药吞下。

　　沈初乔擦擦颈边的血迹，笑了一下，憋红的脸颊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变得更红了。他举起火把，走在明潜山庄弟子的前面推开石门走了进去，有火把的光亮，整个殿宇被照得通红。

　　只见敞亮的殿宇内，正对着人群的前方呈现出一尊佛像，佛像端坐于高台之上，器宇轩昂，威风凛凛，自有一副威严相，却一反其他地方佛像应有的慈眉善目。

　　再看左右两面墙上皆有两扇雕龙戏凤的华丽大门，圆形的穹顶宽阔却像是镶满了宝石的幕布。

　　沈初乔有些讶异，他在这大殿之内站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被任何暗器所伤。

　　他记得这里是不易宫新式暗器的藏匿地，也就是说所有暗器都处于试验阶段，像□□、“尾火虎”、透骨钉这样的暗器都只射一次。现在能如此安全这只能说明曾经有一个人进过这里，并且耗费掉了这里所有的暗器！

　　难道是刚刚进入这里的江湖友人，那岂不是要被扎成刺猬？

　　沈初乔走至佛像跟前，地上有腥腥咸咸的味道，他用手指轻轻触摸，眉间一蹙，是人血。

　　看来的确有人已经在这里遇险了，只是这里的暗器数量不足，要困住三三两两的探险者还容易，可是不易宫如何能控制住这么多的人呢？

　　沈初乔望着那尊佛像，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他飞身腾空而起，手指点住佛像额头正中央的那颗晶亮的钻石，只听得“轰隆——”一声响，佛像迅速移动，明潜山庄弟子皆惊，这尊佛像恰是一个机关，而他头上的那枚钻石便是控制机关的按钮。

　　果然这尊佛像底下，黝黑一片，幽深如洞穴，又是一个深邃无比的坑道，只待佛像移动便听见有人在洞中大声呼喊着，人声不断。

　　洛长风与周子云都大为震惊，这是怎么回事？这地底下被困的莫非就是刚刚进入这里的那些江湖友人？

　　“怎么才能救这些人出来？”

　　洛长风望着这掉进地底下的人也有些讶异，难道不易宫就是靠这种手段困住所有人，这未免也太简单了些。

　　“结绳吧，用外衣布条结绳救人，能救多少救多少，大家快些。”

　　说这话的是周子云，他本就是个热心肠的人，想到的也是这些朴素而简单的方法。

　　洛长风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示意身后明潜山庄的弟子脱下衣服打起绳结，沈初乔则跳了下去，他清楚地知道这些人是如何掉入这个深坑的，这间大殿左右两边的大门只要有人一旦推开，便会中其陷阱，掉入深坑之中怎么也出不来，必须要等来人触动佛像的机关才能将人放出去，三笑先生就是要囚禁这些人吗？还是另有所图。

　　待所有的人都从深坑中出来之时，这些人的话却让沈初乔大为震惊，没有一个人受伤，没有一个人流血，甚至是没有一个人中过暗器！

　　这只能说明，在这些人掉入深坑之前已经有人进入过这里，耗去了禁区内的所有暗器，并且他已经受伤了！

　　沈初乔一愣，难道是江陌辰？

　　古塔之顶，夕阳已经在它的身后映出一个艳红艳红的背景，万千林木全被染上了朱红的底色。

　　站立在古塔上的那个人影更显得孤寂与寥落。

　　那副古铜色的面具底下的那双眼睛依然是闭着的，好似他永远也不愿意睁开一般。

　　“先生，大事不好！”

　　站在他身后的崇琰脸色大变，显然不似刚刚的那般自信心十足的样子。

　　“那些名门正派的家伙已经逃了吗？”

　　那人悠悠闲闲地问了句，继续摇着手中的那只琉璃樽，听着那酒水在酒樽里游荡的声音，气定神闲。似乎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一个失败的结果。

　　“我们早已藏在古宅鬼影禁区里的那些炸药全部被人拆毁了，甚至连暗器也全部用尽，更可恨的是现在这些人企图从那里撤走，难道我们就这么让他们走吗？”

　　“还能怎么办，你不觉得我们鞭长莫及吗？”

　　“到底是谁坏了先生的好事？”

　　崇琰忿忿然，使得满脸的横肉都撮在一起，颤抖的脸庞上只剩下心急如焚的表情。

　　“难道是红雨？”

　　崇琰挑眉，心间妄自下了个定论。

　　“是我！”

　　一人的声音通过塔底传音而至塔顶，这声音好似江水滔滔，有能够淹没整个古塔的气魄却又分明多出了一丝淡淡的闲适之情。

　　“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不会像某些人，明明是自己做了坏事还不敢承认，随意栽赃给一个姑娘家。”

　　“你……你是何人？”

　　崇琰立刻警觉起来，此时此刻他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可以破了神兽林当中的层层迷障，顺利到达不易宫的主塔。甚至还能破坏了他们的全部计划。

　　“你先听我说，说完了你觉得不对了，再给我指出来。”而后，他笑了，清晰爽朗的笑声也通过高塔直接传入了塔顶两人的耳中。

　　“你！”

　　“让他说……”

　　三笑先生淡淡的声音传入江陌辰的耳朵里，甚至是一种享受，一种遥遥远远的声音，美好而充满着期望。

　　江陌辰敲敲脑袋，敌人的一切永远是最吸引人的，他保不住也要受到这个心中早已向往之人的诱惑。

　　“曾经到过不易宫的探险者全都以为古宅鬼影禁区的殿宇乃是不易宫的真正所在地而死在那里面的暗器之下。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完整整到达这座古塔。

　　你们为了控制不易宫，将不易宫的教众暂且全都从这里撤离，神兽林里没有一个不易宫弟子，这里俨然成为了空城，整个神兽林里有的全是名门正派的江湖豪侠，也就是说三笑先生这次的目的昭然若揭，那就是将这些武林豪侠尤其是明潜山庄的主力全部困死在神兽林，甚至还特意准备了炸药想要将这些人统统炸死！我说的对不对啊，三笑先生。”

　　江陌辰站在塔底抚摸着墙壁，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也在不断地搜寻着，他找不到可以往上走的任何出口，他要如何到达塔顶，如何与三笑先生相见。

　　“只可惜你藏在地底下的炸药被我给拆了。”

　　“这，这些，你是从何而知？”

　　崇琰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站在他身旁的三笑先生，眼珠子转了几转。

　　“本公子料事如神呗！”

　　江陌辰嬉笑着，手指却紧紧捂住手腕处的伤口，七十一件暗器先后从不同方向射来，长长短短、密密麻麻，他虽然早已有准备，不但将身上的披风一抖挡开了一些，又拿了稻草做挡，却终究是受了伤。腿上，肩上，肋下，手腕处全有轻重不等的伤痕。为了去拆毁那些炸药，他必须进入古宅鬼影的禁区，进入那里就必须先闯过暗器阵。

　　那大批炸药就藏在那佛像底下的坑道中，只要不小心点燃或者从外面纵火焚烧这些人便会全部被炸死。

　　“你不是神，所以我会把那个泄密的叛徒杀了的，你能保护的了吗？”

　　三笑先生的这话不假，江陌辰不是神，也不可能料事如神，告诉他三笑先生一切计划的人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红雨。

　　她将一些重要信息，以及炸药埋藏的位置全都写在了包裹极地冰蚕丝方巾的布包里襟上，江陌辰就是知道这个原因才放走红雨的，他也知道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保护红雨。

　　“不能，但就是因为不能所以才要试一试。”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真傻……傻的有点可笑！”

　　三笑先生笑了，那是一种很淡很淡的笑，声音很清澈，很飘渺甚至是很优美动听，绝对不是明潜山庄上鬼哭狼嚎一般吓死人的那一嗓子，那是红雨意念之中想象出来的骇人的笑声。

　　“好孩子，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只可惜没用对地方。你想方设法救了那些人却可能会赔上自己的性命，你不怕吗？”

　　“怕了，我也就不会来了。”

　　这也就是江陌辰在古榕树那里弃月小舒于不顾的原因，他知道自己单独面对三笑先生生死未卜，他不可带上她，能够亲手为她戴上那最美的礼物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有气魄，可是这个世界上不需要这么多反抗的人，或许我想让你死，你便会死在这里。但我若是不想让你死，折磨你可能会更加愉悦呢！比方说这些人不会领你的人情，比方说他们认为你这是故意让他们铩羽而归，比方说甚至他们会认为你我是一伙合起来逗他们玩儿的，也说不定呢！”

　　“如果我不怕呢？”

　　江陌辰的手指继续在墙上抚摸着，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冲上去或者逃离的破绽，他说不定真的会死在这里，为了救这些与他毫不相干的人，甚至是他讨厌的人。

　　“那你就好好享受吧孩子，我会为你准备一场盛宴的！你不是喜欢救人吗？那你能不能救下一个人，别忘了尾火虎，呵呵呵！”

　　三笑先生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意，将那杯酒泼了出去，远远地泼了出去，紫红色的液体像是中了毒的鲜血给苍翠的林木染上了一抹极为残忍的艳丽。

　　尾火虎！

　　江陌辰突然想到了他的暗示，下一个目标，瑛州大会！会是谁？

　　李太玄他没能救得了，瑛州大会上的下一个目标又是谁，这次不易宫围困明潜山庄的真正目的难道根本不是让这些人死而是……

　　江陌辰心震了一下，他的心狠狠地震了一下，随着他的心震动的还有他的身体。他的手指无意中触碰到了墙壁上的一个机关，地面裂出一个巨大的口子，他的身体剧烈摇晃着，不住的沉了下去。

　　他不相信自己会这么死，从来不信。

　　“先生……”一个人在他的身后杵着，轻声地问道：“您把那狂妄的少年杀了？”

　　三笑先生摇头。

　　“我不会让他死，永远不会……”

　　三笑先生淡笑，笑容很淡，笑声很甜很清脆很好听。

　　面具下的脸颊微微紧了紧，他缓缓睁开双目，那是一双极为美丽的摄人魂魄的眼睛，湖蓝色的眼睛，像大海一样汹涌着滔天的浪花，瀚海般的眸子美得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