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刑》杉北

39、金丝雀的恐惧囚笼（二）

　　顾野还想问，场景一转，他们又落到了一个纯白的房间里。

　　里面空无一人，但设施比起方才的酒店要好上数倍不止，只是色彩单调了些。
　　被子被一丝不苟地叠好，书桌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书册，垃圾桶里没有一点垃圾。
　　就像是没有人生活过一般，没有任何烟火气。

　　毕竟是沈亦杭的恐惧囚笼，这里说不好就是沈亦杭的房间，蒋千松不敢乱动，眼睛也不好怎么瞟，只得跟李云峰矜持地凑在一起。
　　“顾哥，这里怎么……”怎么阴森森的感觉？跟其他人的囚笼也相差太大了。

　　按理说，同样是生活在正常世界里的人，恐惧的无非就是生老病死，那些灵异事件跟他们沾不了边，没真正遇见过的根本成不了威胁。
　　但沈亦杭的囚笼就是给人一股挥之不去的诡异死气。

　　顾野接着蒋千松的话：“怎么这么冷清？”

　　蒋千松嗯了一声：“我也说不出来像什么，但总觉得冷清得不像恐惧。”

　　“这就是她的恐惧。”顾野笃定道，他的手拂过书册的书脊，修长的手指划过，露出了被遮掩的字体。
　　李云峰目光落下，下意识顿了顿。

　　《他们又来了》

　　纯白的纸页上是清一色的书名，就像是囚笼主人的心理反映，长风从窗外吹来，被掀开的内里却没有一个字。

　　不像有人住过，这里却本该有个人生活。
　　不像有人来过，书上却显露不出所谓的他们究竟来过多少次。

　　李云峰无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了新闻里偶尔出现的拐卖，囚禁之类的社会事件，那些存在在常人看不见的地方的阴暗。虽然并不想将这些与沈亦杭联系起来，但好像一路过来的种种都在告诉他，那个女生或许真的经历过什么。
　　但这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他没有问出口。

　　好在顾野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他走到门口，敞开门后和一望无际的纯白打了个照面，便走了回来。
　　李云峰迟疑了会儿，一时间不知道要干什么了：“顾哥？这要怎么办？”

　　“等，”顾野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指着墙壁上正对着床的时钟道：“晚上八点，她会回来。”

　　时钟正落在六点十三，秒针尽职地走着，发出细微且有规律的响声。
　　他们在被包裹在一片纯白的屋子里，是无法分辨这六点是早上还是傍晚的。

　　三人在屋子里找了地方坐下，顾野才想起来道：“你们的囚笼是什么？”

　　李云峰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弥陀佛，我这辈子最害怕的时候是在游乐园的过山车上。”
　　这不提还好，一提，蒋千松的鸡皮疙瘩消下去一半，他在一旁安慰似的拍了拍李云峰的肩膀：“你别说，我出来的时候他搁那干呕，阵仗比老大被古堡主人扔出去后吐的还夸张。”
　　完了他还补充：“幸好这副本一直马不停蹄地赶我们，都没能吃上什么东西，不然啧啧啧啧……”

　　李云峰：“……”
　　他木着脸报复似的说：“蒋千松怕高考。”

　　蒋千松的脸立马绿了：“不是，不是怕高考，是怕那个氛围知道吧？我这是对自己的未来负责知道吧？高考不吓人吗？谁的高考不是几多风雨。”

　　李云峰：“呵，数学六十七。”

　　蒋千松：“……”

　　顾野笑叹了口气，好歹是比刚进来囚笼时的脸色要好一些了：“遵循正常轨迹，生活无非是学艺，考试，工作，以后或许结婚生子，紧接着忙着孩子的学艺，考试，工作。”
　　“如果没有这个伊甸园，这就是大部分人的人生。”
　　“但她不一样。”

　　“没有这个地方，现在的她未必还活着。”

　　亲眼见到顾野从囚笼里出来的俩人屏住了呼吸。
　　因为沈亦杭在伊甸园里表现得根本就是个性格奇怪但身体不仅正常还灵活的人，这让他们难以和顾野囚笼里已经离世的那个女生联系起来。

　　李云峰马上开口：“她这身体是……”

　　顾野没有明说，而是将话引到了二十年前：“你们知道二十年前，n国曾有陨石降落过吗？”

　　转折太大，转了有自己年龄那么大，两人一时之间都反应不过来：“陨石？”

　　顾野继续道：“那次没有任何国家发出过预警，就像是所有天外探测器都失灵了一般。”

　　“它精准无误地落在了n国内设置的一处国际项目研究所里。”

　　“陨石到达的时候正好在白天，所有研究人员都在。”

　　李云峰纳闷道：“它降落的时间地点是不是离奇了点？”

　　顾野点点头：“确实离奇，并且二十年来针对这场陨石降落展开的项目组几乎没有得到任何进展。”

　　蒋千松心心念念沈亦杭的恐惧，不太明白顾野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所以老大和这事儿有关系？年龄也不对吧？”
　　李云峰倒是摸了摸下巴说：“那些研究人员怎么样了？”

　　“非死即伤，”顾野说，“最后救出来的只有十几人，而这十几人连同当时营救的人后面都出现了不良反应。”
　　“各国顶尖医疗都派不上用场，那些人还是陆续走了。”

　　“当时我国有位女研究员去交付一些资料，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陨石降落后的第九个月，她诞下一女，至此，当时在场人员全部身亡。”

　　这场陨石要了上百名人的性命，未知的辐射在炸开平地的那一刻便没了踪影，体积意外不大的陨石被当即封锁了起来。
　　在最后一名受害者失去生命后，各国正式启动联合研究，专门针对女婴和陨石。
　　同时，原来的联合项目因为人才大量损失，接续的研究人员水平参差磨合不够，只能重新组织建立研究，吸取原有数据成果都花费了两年时间。

　　“所以，沈亦杭是那个女婴？”李云峰问。

　　顾野闭了闭眼：“是的，从出生起，她就注定是这场研究里唯一的试验品。陨石带来的侵蚀在她身上缓慢地渗透着，我们无能为力，在坚持了十八年后，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折腾，我们才成功将她从n国里要了回来。”

　　“从杭杭知道恐惧的含义开始，它的具象化就如影随形，从未远去。”

　　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了。
　　一只到顾野膝盖高的孩子被牵着走了进来。
　　她进来的那刻就吸引了三人的目光，以至于牵着她的女人准备离开时，他们才发现这人没有脸。
　　她的头处在一片迷雾中，眉眼朦朦胧胧地露出轮廓，整张脸几乎没有起伏。

　　这是沈亦杭眼里的世界吗？

　　李云峰和蒋千松不知道。
　　连顾野也不知道。

　　门关上了。
　　就像是将所有威胁隔离在外，这一方土地才是踏实安全的，三四岁的沈亦杭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但据顾野所知，沈亦杭现实世界中的居所是安装了整个观察系统的。
　　她心中的自由之所从未真正给过她自由。

　　顾野抬头往室内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端倪，才将视线放回沈亦杭身上。
　　和之前一样，沈亦杭看得见他们，但这个年纪的她并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情绪，也不会顾野他们主动靠近时给予回应，就像个先天缺失的哑巴，只会用一双不算懵懂的眼睛冷冰冰地盯着你看。

　　蒋千松张了张嘴，一向活跃社牛的他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跟这个孩子对话。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放任越发安静的气氛弥漫。

　　走出囚笼的方法要么是让恐惧者知道这些是虚幻的，让她保持清醒的认知，要么摧毁恐惧者所恐惧的，人为强硬地将她拽出来。
　　面对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对世界的认知都没建立完全，自然不可能让她保持清醒。
　　那就只能毁了她恐惧的存在。

　　顾野下意识看了一眼墙上悬挂着的钟，秒针依旧在尽职尽责地转动，但方才他们的对话只持续了十分钟左右。

　　沈亦杭今天早归了。

　　是什么让那些人舍得打破雷打不动的时间表，早早地将人放了回来？

　　顾野并不知道沈亦杭三四岁时研究所发生了什么，他真正加入研究是在沈亦杭十五岁的时候，在那之前发生过的事如非必要，他是不会被告知的。
　　别说沈亦杭不想提从前，就是提了，她也不会想到说三四岁的事情，对于成年的她，这时候的记忆与其说是回忆，不如说已经被岁月和恐惧重塑过的潜意识。

　　打破惯例的就是可疑，这么看来，他们得出这个门才行。

　　顾野抬步走到门口再次拉开房门，出人意料的，外面还是一副纯白的模样。
　　他心里一沉，看着坐在床沿的沈亦杭没说话。

　　李云峰抬眼看他：“时间不对吗？”

　　“不对，”顾野说，“她的状态也不对，她在好奇。”

　　蒋千松：“……”
　　他第一反应是你指指这面瘫脸，哪看出来的。
　　第二反应就是沈亦杭的好奇他承受不住。

　　三人干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顾野衡量着度，向两人提供自己和沈亦杭的信息。
　　十一点三十的时候，沈亦杭终于不再只是时不时将眼神投向门外了。

　　她站起来，一路轻巧地走到门口观望了一番，鱼一般地蹿了出去。

　　观察系统没有发出警报。

　　有人侵入了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