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侠客实地考察报告》晴空一片月

9、这一年 六月天①

　　李霸地怎么不记得！在那个最逼近死亡的日子，半夜就得起来生火蒸馍烙饼煮粥拌酱的他，伺候的就是这么个哈雷。
　　他记得嚓哈雷看到他之后，乐得胡子一颤一颤：“天阙孤鸣是没人用了！让一个薯仔大的娃娃来当厨子，说出去啊，都觉得丢脸哦！”
　　李霸地困得直打跌，连天阙孤鸣是谁都懒得问，扔下一句“横竖是我做的饭，不想吃就别吃”便要走，嚓哈雷在身后的怒吼为什么戛然而止都不愿去管，只想回住处大睡一场。
　　然后就是中午撼天阙吃剩的半锅肉片炒竹笋都便宜了奉天，然后就是晚上差点被撼天阙打死；哪怕有冥医的妙手回春和张大哥的悉心照顾，李霸地也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现在想想，那一天的经历真是丰富多彩，写成周记老师都不一定信的那种。
　　想到这里，李霸地说：“你是说那个胡子眉毛满天飞的人？他长得确实有点像挨过雷劈。”
　　苍狼忍住笑：“是他，但你别看他相貌粗野，他的部族在苗疆的势力当中也是数得上名号的。血雏岭——苗疆在野势力的首领们在那里约定，每十年一次大比武，赢的人就是武魁，也是众多势力中说话最有分量的那个人。去年的比武，他可是一招死荒劫震住全场，也顺利吞并他的对头势力，一举夺得武魁名号。”
　　李霸地说：“他还能野得过撼天阙？也对，我记得他来的那天帐篷里聚了好多人，就他一个头上戴了那个亮闪闪的护额。你知道得好详细啊，之前认识他吗？”
　　苍狼说：“这也是我打算从他下手的原因之一:他是叉猡的旧识。方才与你说的，都是叉猡悉数告知我。叉猡作为鸮羽族族长的时候与他交情深厚，虽然之后叉猡的部族被我方吞并，但若要产生交流，从叉猡方面发出邀请仍是最为便捷的选择。”
　　这层人际关系有些出乎李霸地意料。他怔怔地听着，突然反应过来：“但她不是你的——你们把人家老家抄了，还让她保护你？”
　　苍狼苦笑：“自然不是。叉猡被俘后，便进入罪海七恶牢看守撼天阙。遇见撼天阙时是我将叉猡从牢里放出，之后叉猡也舍命护我。如果她要杀我，在你来之前她有的是机会。”
　　李霸地看了身后的树林一眼。鸮羽族听起来像是擅长刺杀的部族，实际上似乎也的确如此。叉猡刚才明明是从这个树林里走出，将卷轴交给苍狼；现在来看，却只见一片苍翠树木，毫无痕迹。
　　或许并不是毫无痕迹？李霸地灵光一闪，拍拍苍狼的肩要他稍等一下，接着转过身，将气劲集中在眼睛四周。
　　出现了！随着内力的集中，几道银光从树影里闪烁出来。李霸地兴奋地点着数:一，二，三，四，五，那个光芒最不明显的应当是叉猡了，她可能专门练习过隐藏内力的武功。
　　但好像还差一个。
　　被李霸地指出位置的五个人面面相觑地从树林里走出。李霸地仔细一看，是月荒凉不见了。慕云追逸先李霸地一步提问：“看不出来你这小子还有点能耐，我们藏身的位置都是精挑细选，你是怎么一下子找到的？”
　　李霸地说:“我以为你们都会呢？就是，先把内力集中在眼睛这里……”
　　冽风涛问：“然后呢？”
　　李霸地茫然：“没了呀？你们都看不见吗？就是基本上每个人都有的银色光流啊，一般是顺着血管流动的，银灿灿的可好看了。”
　　司空知命嘟囔：“血管？”李霸地说:“你理解成经脉就好了！我现在对内力的感知还不是很熟练，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行。要是什么时候我的内力也能像你们那样指哪打哪……”
　　苍狼突然打断了李霸地的话。
　　他说：“玄土元天，这件事你以后不要声张。虽然竞日孤鸣和撼天阙现在势不两立，但他们的探子一定会不惜一切打听对方的情况。你的能力不是人人都会，看到内力流向能够对许多地方产生便利。这件事情的利害关系也许你意识不到，但竞日孤鸣一定会加以利用。从此往后，你要用普通的方法练习武功，我让王族护卫们教你。”
　　苍狼用锐利的目光扫视在场众人。“谁有意见？”
　　王族护卫纷纷俯首，只剩李霸地站在那茫然地搔着后脑勺。真有那么严重？
　　然后李霸地突然往王族护卫们身后一指:“月荒凉来了！”
　　月荒凉是跑着来的。他一边奔跑一边拽着兜帽，来到苍狼面前后，不及喘息就匆匆跪下。
　　“嚓哈雷，”他喘着粗气，“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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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苍狼带着李霸地来到嚓哈雷的营帐前。李霸地泪眼汪汪：“我不想去……”苍狼握了握李霸地的手：“没事，嚓哈雷只是说话糙了些，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李霸地说：“那你不也听见月荒凉怎么说的了吗？‘年纪没猫儿大，脾气倒比泰山高’这是糙了点吗？他还说要是不来……”
　　苍狼接茬：“就把你剁酱蘸馒头……”
　　“……就把我剁酱蘸馒头！”李霸地气哼哼，“你这不是记得吗！我要是活着出来便罢，死了一定拉你一起过奈何桥。”
　　苍狼笑道：“那我便等你的好消息。记得别紧张！”
　　李霸地屏着呼吸，一挑帘子钻进帐篷。
　　营帐里暖烘烘的，四个角落燃着腾腾的火把。苗疆地处大陆西北，哪怕是夏天也三不五时地刮着妖风，这处营帐用料厚重，将外面的风挡得严严实实。嚓哈雷盘腿坐在营帐中央，面前摆着一张案几，上面码着几样吃食:白粥，馒头，烙饼和肉酱。
　　李霸地看见肉酱心里就慌，但又觉得这几样东西眼熟。这不是几个月前自己给嚓哈雷做的饭吗？那天实在忙不过来，肉馅还是张大哥剁的，自己只是最后拌了拌。看新鲜程度，肯定不是那天剩的，是嚓哈雷之后找人重新做了一遍。他要干什么？
　　嚓哈雷抬起胳膊，招手让李霸地在案几对面坐下。“尝一口。”他说。
　　李霸地颤颤巍巍地挨个咬了一口。喝粥的时候，嚓哈雷说：“有没有觉得不一样？”
　　李霸地摇头。
　　嚓哈雷拧着胡子：“我当真小看你这娃娃！你挨个跟我说，这些东西你都是怎么做的？”
　　李霸地想了想：“别的都正常做啊……饼是在揉面团的时候就把盐放进去，所以……”
　　嚓哈雷一拍大腿，把李霸地惊得往后一仰：“不对！你肯定不是这么做的！我和你讲，这些东西，它们吃起来都不香！”
　　李霸地感到迷茫：“啊？”
　　嚓哈雷身子前倾，手挥到李霸地鼻子底下：“香啊！味道啊！那个烙饼，皮脆肉嫩，吃下去的时候，嗓子眼麻酥酥的，甚至有股子肉味回上来！撼天阙好福气啊，真是好福气，他居然觉得饼就应该是这味！”李霸地只想着赶紧走：“那你的意思是？”
　　嚓哈雷大手一挥：“别跟苍狼那小子干了！麻杆似的，成不了气候！你来我这里，专门给我做饭，我每个月给你五两银子！帮手肯定少不了你的！你要是觉得无聊啊，我还能给你安排几个小姑娘……”
　　李霸地噌地站起来：“没事我就先走了！”嚓哈雷嚷：“不喜欢小的，大的我也有！你就给个话！”李霸地伸手抬起门帘，在营帐门口站了一下。他回头看着嚓哈雷：“我不会跟你！如果你不愿意帮苍狼，也别浪费我的时间！”
　　苍狼看着走出营帐的李霸地。
　　李霸地呼吸了一口外面的风，问他:“你饿吗？”
　　苍狼点头。
　　李霸地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脖子:“那咱们回去吃饭！你说张大哥今天会不会做肉？”
　　苍狼也把手搭上李霸地的肩膀。
　　回去的路上，李霸地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嚓哈雷的那句“几个小姑娘”。小姑娘，是多小？比他小一岁吗？两岁？和他一样大？她们唯一的任务就是陪自己吗？她们不读书？不学习？没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没有名字？李霸地想起大课间里随处可见的，扎堆聊天的女同学。她们的声音在回忆里竟然这般悦耳。她们讨论的是什么？明星吗？小说吗？相同的年龄，她们在接受教育，享受娱乐；在嚓哈雷嘴里，她们只会被随便安排给别人，用来打发无聊。
　　打发无聊。
　　连李霸地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不知何时，他的牙关死死地咬紧了。
　　她们都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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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嚓哈雷的关系，一个星期跑下来，几乎一半的部族首领都对苍狼避而不见，有的部族甚至压根不让苍狼进他们的军营范围。李霸地有些沮丧：“我当时要是答应他……”
　　苍狼说：“不会的。厨师再被倚重也只是厨师，部族之间的联系错综复杂，不是一名厨师能左右。”
　　他顿了顿。
　　“但是，我也很喜欢吃你做的菜。”
　　李霸地说：“得了，反正现在咱俩只能吃闭门羹。说来他们是只带了军队吗？”
　　苍狼说：“后勤是行军的重中之重，通常也被算在军营里。我们……去下一个部族吧，希望他们能让我们进去。”
　　苍狼运气挺好，那个部族的首领看不惯嚓哈雷。但他也对帮助苍狼这件事畏手畏脚，只说军中现在兴起一阵疫病，要是苍狼能解决，他就愿意帮。
　　苍狼问李霸地：“你会医术吗？”
　　李霸地说：“《本草纲目》我倒背如流！”
　　苍狼对首领答道：“我们帮你！”
　　出了营帐，苍狼又问了李霸地一遍：“你真的会背？”
　　李霸地说：“目纲草本。顺不顺？”
　　苍狼给了李霸地一拳。
　　他们来到了伤兵营。里面一股子臭味，炖煮的药汁和腐烂的伤口一起发酵，夹杂着伤员们痛苦不堪的呻/吟，实在是一副凄惨景象。
　　苍狼和李霸地探头探脑想进去，被里面的看护推出来：“这个病有可能传染的！不许靠近！”
　　苍狼问道：“现在的治疗方法不管用吗？”
　　看护一脸惆怅：“能用的方法都用了，这是最有效的一个方子。现在只缺一味药材，不然只能是治标不治本。”
　　苍狼和李霸地对视一眼。他接着问：“是什么样的药材？如果我能拿到，那我会帮你们。”
　　看护激动起来：“真的吗！那是一种藻类，只在月凝湾生长。我把地图给你，你们一定要快去快回啊！”
　　苍狼收好地图，道了谢转身便走。李霸地多问了一句：“单单缺这一味药材吗？谁给你的方子啊？”
　　看护想了想：“就这一味了。给我方子的是……一个白胡子的拄拐老头，名字叫……对，他名字可有意思了，叫忘今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