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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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霸地醒来的时候，月亮正从床头照进房间。他坐了起来，接过坐在窗边的恋红梅递给他的汤药，拿勺子舀了两下，散去热气。药气苦涩冲鼻，他却恍然不觉，直愣愣地盯住挂着药渣的碗边，陷入空白的幻梦中去。
他的视线顺着搭在他手背上的纤长手指，一路攀到恋红梅的眼中。
“这是安神汤。”恋红梅的声音轻柔了很多，“你醒着，倒是比睡着的时候安静不少。”
李霸地端起碗，两口把药汁吞干净。他抬起袖子蹭了蹭嘴角：“先谢谢红梅姐了。我是不是打呼噜？你要是觉得吵，我明天给你削两块耳塞……”
恋红梅轻声道：“没必要。从今后，你只管叫我娘便好。明天也不用去前厅了，恋红梅既然认下你，哪有让儿子做活的道理。”李霸地觉得有点不妥当：“那哪行，我还没摸清楚镇安城的黑瞳到底有多少，是怎样组织起来的。这两天人多消息也杂，等明天那个有痦子的总管来，我还得再打听。”
恋红梅望着他，眼中月光晶莹。李霸地以为她是在乎他把她的旧事说了出来：“我不是故意打听你的过去的，只是……正好听到了。当然，你可以不信任我，只是拜托你，一定要让我在这里继续干下去！只有对抗魔世，我不能中途放弃……红梅姐？”
恋红梅倾过身来，将李霸地揽在怀中。她的肩抵着李霸地的下巴，手抚上他的后背，一下一下顺着。“别说了……别说了。”恋红梅的声音打着颤，她将胳膊收紧了些，长长的指甲陷进李霸地的肩膀，“娘知道，娘都清楚。本就不应该让你……”
李霸地感到耳旁有冰凉的液体划过。梅花的芬芳里，安神汤渐渐起效。他捱不住上涌的倦意，将头垂在恋红梅的肩上睡熟了。
第二天起来，李霸地感觉自己精神不错。他先洗漱，再复习一遍粼波掌和《葵扇十八式》，最后将要给苍狼寄的信整理在一起后才走出房间。莺莺和燕燕路过他的房门，调笑他是“少爷”；厨子看见他又来米缸旁边玩米，也只是瞪他一下，没了后话。李霸地照常拿了长巾和餐盘，打算去前厅揽客，却被恋红梅拦了回去。
“你去土匪窝走了一遭，反而比小时勤快。”恋红梅将他身上的长巾摘下来，“这里不是龙虎山，为娘不会让你再吃那般苦。先回我的房间，我要给你介绍一个人。”
“但是我见过她呀？”李霸地局促地坐在梳妆台旁的凳子上，看看面无表情地喝着茶的聆秋露再看看关上房门的恋红梅。此时的聆秋露给他的感觉很奇怪，她虽然仍是那副金黄的歌女打扮，整个人却完全没有李霸地初见她时的那种风尘气息。比起歌女，现在聆秋露盘着腿、一手撑在床边，一手拿起茶杯仰头饮下的姿态，更像是——
“只是此刻她更像是习武之人，对吗？”恋红梅坐在与聆秋露相对的位置上。她的声音刻意压得极轻：“此事我一直瞒着你。或许你听闻过，近来江湖上出现一名刀客，名唤万雪夜。”
李霸地点头，跟着恋红梅将声音小下去：“对，他总是找荒野金刀独眼龙打架来着。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不打了。这中间的过程说什么的都有，但流传最广的说法是，他是被独眼龙的仁慈给折服了。”
聆秋露冷哼，带出一声轻叹。恋红梅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这牵扯到一桩旧事，不提也罢。而我要讲的事，便与万雪夜有关——他其实身为女子，正是坐在你面前的聆秋露。”
李霸地迟疑地看着聆秋露。
聆秋露放下茶杯，开口：“你有什么疑虑吗？”
李霸地跳了起来。聆秋露说这句话时，她的——他的——她的声音完全不一样了！虽然那声音不像真正男性一般雄浑，但听起来低沉稳重，如果不是恋红梅提前说明，当真与一般男子无二。可是恋红梅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
房门又开了，第四个人走了进来。那明显是一名女子，她蒙着白色的面纱，银色的眼眸冷冽锐利；虽是挽着发簪，一副歌女打扮，看着感觉却不像善茬。恋红梅介绍道：“这是你来梅香坞之前雪夜带回的人。她是来自还珠楼的幻幽冰剑。”接着，恋红梅站起身，向幻幽冰剑介绍李霸地：“这是平息苗疆内战的功臣，坤仪载星。”
李霸地有点犹豫。就这么将真实身份告诉她，合不合适？幻幽冰剑说道：“尽可放心，我只是在这里养伤，顺便对付一些魔族而已。”
她受伤了？李霸地看了看幻幽冰剑的面纱，将视线挪回她的眼睛：“既然这样，红梅姐要你来，应当是需要我配合你们做点什么。这段时间梅香坞不太平，需要招揽新的客人吗？”
恋红梅点点头，把声音放回正常音量：“不错。阿鼻尊虽然能带来一些客源，但总会损失一些害怕魔族的客人。而这些客人中有苗疆的人，身份尊贵，怠慢不得。我需要擅长舞技的冰剑前去招待。花间提酒你从苗疆来，正适合带他们熟悉梅香坞。”
恋红梅好像意有所指。李霸地回忆着之前恋红梅说给他的暗号：“招待好说，那聆秋露要做什么？”聆秋露回答：“让他们多一个选择。倘若选了我，你便要更加上心。毕竟我对苗疆的习俗一窍不通，届时怎样服侍，还要你指点。”此时她已经切回了女声，清丽的嗓音让李霸地有些恍然。但结合她刀客的身份，她口中的指点，怕是备好苗疆常用刀剑伤药的意思吧。
“那我明白了。”李霸地说，“苗疆的人性子都直，他要是能沟通还好，不能沟通，我的拳头也饶不了他。你们放心吧，这位贵客我一定仔细伺候。可我怎么知道是他们？”
恋红梅说：“苗疆贵公子，定是养尊处优，嫩肉细皮。这般高鼻深目的金贵面孔，还不好认？你们做活去，万万提起十二分精神来。若是唐突贵客，恋红梅自有手段。”
幻幽冰剑先出门了。李霸地想跟着万雪夜走，被恋红梅按住。
“你真没事了？”恋红梅微凉的手指覆上李霸地的额头，“昨夜你烧得很厉害。”李霸地有点不好意思：“我还发烧了吗？真是麻烦你。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
就是……
红白交杂的脊椎在李霸地眼前一闪而过，刺鼻血味汹涌而来；温热的粥放在他鼻子底下，浮在米粒上的却是苍白冰冷的人皮！他浑身一凛，从幻象中挣脱出来时，后背已是一层冷汗。他摇摇头，尝试甩掉太阳穴鼓动着的刺痛。刚才那些是什么？他忘了，要再回忆起来，却只得到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凄凉。他抬起头，勉强对恋红梅笑笑：“就是一点小病，红梅姐。”
李霸地走出房间，让自己沐浴在阳光底下。
他冷。
此后数日，李霸地仍然穿梭在来梅香坞听聆秋露唱歌的人群之中，鼎沸的人声让他感到充实和安心。倘若荡神灭在，那更好，哪怕收集到的仅有只言片语，也是拼凑魔世动向的碎片。知道李霸地是恋红梅的养子后，荡神灭对他的态度缓和了很多，但还是扒拉着李霸地旁敲侧击地探听恋红梅的细节。这天荡神灭一进梅香坞，便伸手拎着李霸地的后领将他薅出门：“你随我来！”
李霸地哪里敢动，他随着荡神灭来到一棵梅花树下。雪白的花朵沁香扑鼻，荡神灭顶着这一头柔软的花瓣，显得脸上凶相也柔和三分。荡神灭的问题很简单：“你可知你娘平日爱去哪里？”李霸地很疑惑：“我倒是知道，可阿鼻尊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娘？”荡神灭说：“她不曾提起，我便不问。但近日你们母子相聚，我想要让她暂且放下生意，休憩一段时间。”
李霸地心下了然，感情荡神灭是想给恋红梅一个惊喜：“我娘总说她是劳碌命，活是放不下来的。阿鼻尊你要是有心，常来光顾就是了！你在的时候，客人对莺莺燕燕都规矩一些。”
荡神灭皱了皱眉头，还要说话，却突然止住话头转过身去。李霸地顺着他转身的方向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有客人站在了荡神灭身后。明明自己才是面对着来者的方向，怎么就没发现有人来呢？李霸地暗暗心惊自己和荡神灭的实力差距。他悄悄踮起脚想看看客人长什么样，可是荡神灭的头发太蓬松了，再加上梅花遮挡，只看到来者一头白发，肩膀宽阔，披一件绣着青色暗纹的中原式样白色长袍；手藏在袖子里面，看不到能推测常用武器的茧，身上也没有佩长剑或者刀。而客人的内力痕迹却是夺目绚烂，一看便知是绝顶高手。
高手也来梅香坞里玩？
客人开口说话了，他低沉的声音让李霸地觉得耳熟：“久闻中原梅香坞有一枝红梅，其人能歌善舞，美貌无双。今日秋声半特来求见。这位先生，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荡神灭说：“你若说的是恋红梅，她今日不迎客！”秋声半笑道：“那便罢了，是我来得不巧。不知先生还有没有别的去处推荐？”荡神灭开始不耐烦了：“阿鼻尊不是你的导游！中原那么大，你随便走就好了！”他哼了一声，大跨步地离开，还故意撞了一下秋声半的肩膀。李霸地见荡神灭走了，忙迎上前去要招待秋声半；他却看也不看李霸地，径直走进梅香坞中。
以刚才秋声半的话来看，他应该是第一次来梅香坞。可现在他背对着李霸地，对他的介绍充耳不闻；他在挥退莺莺和燕燕后熟门熟路地走向梅香坞僻静处的一个房间，径自打开门，仿佛知道这房间必然是空的。李霸地要追着他的脚步进去布置，却险些被他摔过来的房门迎面砸到。接着，秋声半懒洋洋的声音从房内传出：“给我泡壶三滚的龙井来。”
李霸地一边腹诽秋声半的穷讲究，一边转身要去后厨通报。紧接着，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恭敬地对着紧闭的房门回应：“十分抱歉，客官，我们这只有千滚的铁观音。”秋声半仍是那副慵懒的声调：“那千滚的铁观音比三滚的龙井好喝吗？”李霸地答道：“这要客官您尝了才明白。”秋声半一声笑：“好，我尝尝！但我要你亲自送来！”
李霸地连连应声，快步离开，却是去了恋红梅的房间。
暗号对上了。
这是万雪夜和幻幽冰剑都没想到的，她们拉着李霸地问那个秋声半的外貌特征。听了李霸地的叙述，幻幽冰剑面色阴沉：“不是你没看到他，是他故意不让你看。你要当心，此时的熟人更值得提防。”万雪夜说：“我更相信是他们曾有一段过往。你去吧，我和冰剑都在房间外，若有变动，你只管喊。”
李霸地说：“二位姐姐放心吧，我也会武功的！他没让你们送茶也好，端茶递水的活我更熟一些。那我去了！”
过了一会，李霸地提着茶壶站在秋声半的房门前。他仔细地捋了能想到的所有信息：暗号对得上，肯定是胜邪封盾的人；故意不让他看到面容，可能熟识，可能有仇，既然是胜邪封盾的同志，熟识的概率更大。也就是说，秋声半是自己认识、武功高强，还在胜邪封盾内部的人——
哪里有这种人啊！李霸地摇摇头。他打起精神，欢快地小跑着推开房门将茶壶拎进去：“客官久等了！这是您的千滚铁观音！”他利落地布置好茶具，弯腰压下茶壶嘴将茶水倒进去：“实在对不住，您看这铁观音是越煮越香的品种，为了给您泡最好的茶，我们……”
李霸地对秋声半相貌的一瞥，让他惊得直起身子，怔在原地。
错不了，不会认错的！虽然头发变成了白色，可那飞入鬓角的浓眉，锐利的蓝眼，根根尖锐的胡须，随时向上勾着，辨不清喜怒的嘴角——
撼天阙！？
作者有话说第68章 不速之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