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侠客实地考察报告》晴空一片月

47、诉苦大会-落地

　　村民哪见过这种形式的会议，一时间又吵嚷起来。李霸地让独臂青年和那个黑脸士兵先不要急着让众人保持安静，而是等待村民们自己讨论出一个结果。嘈杂的声浪反反复复地升起又落下，最终，一名头上缠着白布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
　　“我是林家寨的林艮。”男人说，“你就是镇长说的那个坤仪载星？我可要先说好，我们大老远的跑来，不是陪你过家家。你说的这个诉苦大会，我们之前听都没听过。这是干什么的？大家伙聚在一起哭哭啼啼一阵子，就能把魔兵赶跑了吗？”
　　人群中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喊了一嗓子：“哥几个没空陪你嚼舌头！”躁动的质疑声更大了。
　　李霸地感到脸上有些热，他还没有做好面对这样的质疑声浪的心理准备。李霸地本来想，哪怕一开始人们有疑惑，只要把会开起来，让他们想清楚团结才能对抗魔世的道理就好。可现下的情景，别说开会，自己能不能插上话都是个问题。李霸地清了清嗓子：“我知道这不是游戏！这届会议的举办，是为了让乡亲们明白，魔兵的侵略，不会因为谁家穷谁家富有分别！各自为营固然可以护得一亩三分地，但是……”
　　林艮打断了李霸地的话。
　　“没什么但是！”他说，“我们土里刨食的人，有一亩三分地就够过活的了。他瓦勒镇铜墙铁壁，魔兵来了有石头挡，我们这些人只能用命搏！大家伙来，是看在镇长愿意传授我们排兵布阵的法门，让我们能跟魔兵过两招的面子上；现在你把大家伙喊来，就为说这些没营养的话，为了跟你开个会而把土地扔在魔兵眼前任他们糟蹋，傻子才干。这个劳什子会没必要开了！各位，咱们走！”
　　人群在纷纷扰扰的抱怨声中从镇长家撤离。李霸地拦住想要上前阻止的世乱才武，摇摇头。是他太欠考虑了。虽然金光世界与原世界有诸多相似之处，但终究不是完全相同。最为决定性的不同，是失去了一个中央集权政府。这导致各个集落各自为政，遇到事情自保为先，没有致命性的打击，便不会想到与他人联合。
　　李霸地想起苗疆记载的史艳文来。那是个怎样的人？既然有大儒侠的称号，又怎么会杀掉上万人，转而推翻金光世界的明朝政府呢……以他的能为，想不到这样不利于中原在外敌入侵时的斗争吗？还是因为中苗世仇的关系，苗疆的记载有误？但那是皇家藏书室，应当不会有这么大的偏差吧……
　　一声号角划破天空，震飞了群群雀鸟。世乱才武大惊失色：“魔兵来了！少侠，快随我上城墙！”
　　这是李霸地第二回上烽火台，第一回是随苍狼一起去万里边城。瓦勒镇的城墙石料没有万里边城那样厚重，但也敦敦实实垒了四米多高。令李霸地惊讶的是，原来自镇长家的后门出去，往前一步就是上城墙的台阶，这样如果有什么动静，他第一时间就能上去查看情况。世乱才武真的很在乎瓦勒镇。
　　李霸地靠近女墙，往下看去。只见一队绿油油的兵士在墙下列阵，领头的却是一头红发，想来是日唱寡魄。魔兵大体长得和人差不多，只是脸是绿的，皮肤崎岖厚重，看起来像有一层硬壳覆盖在上面。日唱寡魄抬头向他们笑了笑，接着李霸地余光中一点银光一闪；忽而一阵劲风袭来，他眼疾手快探手抓住箭杆，世乱才武同时出剑削下箭头。箭尾上绑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什么。
　　“缩头缩尾的中原人！”日唱寡魄在城楼下叫阵，“今天老子心情好，给你们送点礼物过来！等你们王八没了水，看还能不能翻得过身！你世乱才武的苞，迟早让老子开了！兄弟们，走了，挑个好日子让他们知道厉害！”魔兵们哄闹一阵，跟着日唱寡魄离开。
　　李霸地看向世乱才武。他倒是一副镇静的模样：“少侠莫怪，这是两军对垒常有之事。若说词汇，此魔所用尚不及苗疆士兵丰富。他说的礼物，也无非……”
　　世乱才武说着伸手去掂包裹的底部，忽然脸色一变。“少侠，”他抓紧包裹，“兹事体大，你可以……”
　　李霸地按上世乱才武的手腕。
　　“我也可以和你一起面对。”李霸地说，“打开吧。”
　　包裹里是手。
　　大的，小的，黑的，白的，粗糙的，细嫩的，成人的，孩童的手。
　　世乱才武颤抖着清点数量，十，五十，九十五，他没能再数下去。李霸地接着点数，一百，一百二，一百三十九。
　　一百三十九名村民的右手。
　　“先回去吧。”李霸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输的。”
　　他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包裹上移开。
　　“我不能输的。”
　　这样的事瞒不过尚留在镇内的村民们，他们上前捧走自己家人的断肢，哭嚎者有，怒骂者有，呆若木鸡者也有。林艮仔细地把自己尚满月的小女儿的手包裹起来，收在怀中，接着狠狠往李霸地脸上揍了一拳。
　　“如果我在家守着，如果不是来开你的狗屁会，我家女儿怎会变为残废！”林艮咬牙切齿，而李霸地根本不敢去直视他眼角的泪花，“你干脆改名叫做灾星！”
　　世乱才武和李霸地一同沉默着，直到村民悉数出镇，回村查看伤者情况。
　　“镇长。”李霸地平静地发问，“你支援的村落，一共有几座？村民共有多少人？”
　　这会，李霸地的感觉很奇特：所有的情绪都被敛在一个角落里，感受不到，却能隐约察觉它们在胸腔里跳动，发酸发痛，逐渐膨胀，寻求一个发泄的点。很明显，那个界限还远着，此刻李霸地只觉得外界所有的感触都被自己屏蔽了，只有无情的客观事实摆在眼前，等着他去分析，去剖解。
　　他听见世乱才武回应：“五座村落，共六百二十八人。”世乱才武说这句话时，或许悲愤，或许哀伤，于此时的李霸地耳中，只有那个有用的数字能引起他的注意。
　　“所有来到镇上的村民都领取了断肢，这一百三十六人并非同一村落。”李霸地说，“我要去查看剩下四百九十二人的情况。镇长，给我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