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插曲 ...
-
“别打了！”
李霸地指着交缠在一起的两人怒斥，上前去打算把他们分开。
他和苍狼赶到的时候，中原士兵和苗疆士兵已经开始互相丢石头和杂物。而扭打成一团的两个罪魁祸首，正在漫天飞舞的各种垃圾中间拧得热火朝天。
只是士兵将领再怎么胡闹，表面上还得听最高长官的指示。见首领到来，双方都迅速调整队伍，整齐列阵。
“参见副盟主！”有个将领一声高呼，其余士兵齐齐跟上，一时山呼海啸，蔚为壮观。
“拜见苗王！”那边苗兵不甘示弱，重重声浪一叠接上一叠，誓要盖过中原声势。
苍狼脚步重重一顿，刚强威压横扫苗疆军营。
“安静！”他使用内力，让刻意压低的沉沉嗓音传遍全场，“你们在做什么！？这次带你们来的任务，难道都忘了？你们需要做什么！”
苗疆兵营陷入了沉默。苍狼步步紧逼：“你们都是苗疆精锐，由我亲手精挑细选出来，难道连这么简单的任务都会忘？快说！”
他又放出一阵连绵的刚劲内力。苗军将领只好俯首：“协助中原，擒捉俏如来！”
“说得对。看来铁军卫内部尚有明事理之人。”
苍狼收起威压。
“四方山一战，中苗首次合作即取得胜利，说明中原与苗疆只要愿意，尚能和平共处。这一路前来，中原将士愿意放下成见，救治苗疆伤员，帮助良多，你们就用闹事来回报他们吗？”
“回报苗王！”
这边李霸地刚刚把打架的两个人拉开。中原的士兵是一个瘦长的八字胡，苗疆那边则是一个矮胖的招风耳。他们两人互有优势，打起来一时间难分胜负。
那招风耳甫一挣脱战斗，朝八字胡补了一脚后便向苍狼行礼：
“回报苗王，不是我苗疆知恩不报，实在是中原那边刁难！我们狼牙营的打他们那边过，一句话都还没说，他们就让我们给他跳舞！这口气，这哪个苗疆人咽得下！”
苗疆军营那边又沸腾起来。趁着苍狼维持秩序的时候，李霸地将那个八字胡从地上拉起来，打算先送回军营去：
“你们真这么干？没事招他们干什么，这下是咱理亏。你也是，要跳舞也不找个好看的……”
八字胡猛的一下甩开了李霸地的手。
“那你去跳？”
李霸地的表情僵了一下：“什么？”
“我说你去跳！”八字胡厌弃地扫了李霸地一眼，“叫个细伢①管就算了，还是老鸨子生的，真他娘晦气……”
“你！你给我站住！”李霸地猛地抓紧八字胡的胳膊，“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老鸨子生的，怎么着？不想让别人知道，那就捂严实一点！现在哪个中原的不晓得你是青楼出来的！”
八字胡高声嚷完，也不回去，就往原地一钉：
“顶撞副盟主，反正我也活不成，干脆说完好了！那边的苗蛮子，放的净是狗屁！这帮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老实合作！抢我们做饭的东西就不说了，还往我们锅里撒尿！你的所谓中苗和平，难道就是让中原人忍气吞声来维持的吗！”
有一队士兵跟着他嚷。他们一闹，本来安静下来的大部队再一次激愤起来，眼看就要拔刀相见——
四周忽然寂静下来。很快，那些闹嚷的人们就意识到：不是寂静，而是一种巨大的威压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他们只能看到对方开合的嘴，却听不到刚才还庞杂着的吵闹，哪怕只是一个字，一个音节。
犹豫着，也是本能的畏惧，他们慢慢压下吵闹的势头。随着士兵们的情绪逐渐平息，镇在头顶的威压也如浪潮一般褪去，一步步收回那名少年的体内。
李霸地收回内力，吐出一口气。
“非要让我这样，才肯好好交流吗？”他慢慢顺着刚才过度扩张而有些疼痛的经脉，“现在能理智地说话了吧？”
他信步来到八字胡身旁。
“你说我娘是老鸨子，知道这词是什么意思吗？知道就好！这是妓女头子！是青楼之首！是最擅长卖春的那些人！”
李霸地的眼角有些热。而他望着八字胡的眼神炽热坚定，一分也没有动摇。
“但你知道为什么她是我娘吗？她率下的梅香坞，配合胜邪封盾，将魔世的脚步死死拖在镇安城。她迎接的是妖魔，守护的是中原河山！
“两年以来，恋红梅将梅香坞运作为胜邪封盾的重要交通站，她承受的压力，难道比你我丈夫小吗？抗魔志士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后方有一个像她这样的情报点，知己知彼，能少遭受多少损失！我们的战士，就是被她这样的人保护下来的！
“老鸨子听着是不光彩。但这是曾经的中原带给她的枷锁，不是对她的定性！一个人难道当过什么就永远是什么？如今梅香坞已经毁去，她早已重获新生。我可以告诉你，她现在的正式身份，是胜邪封盾女子团一团长！
“你可能觉得这样骂她是在侮辱我，错了，你侮辱的是千万个舍身抗魔的人！侮辱的是愿意为中原献出一切的人！侮辱的是不和魔世共沉沦的人！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侮辱捍卫中原的人，折损的到底是我的尊严，还是你的？”
他越过默默低头思索的八字胡，面对中原的士兵们。
“他说的对不对？”李霸地提高声音问道，“苗疆的人，抢东西，往锅里撒尿，有没有这事？”
“有！”
还是那队刚才给八字胡壮声势的士兵，他们就是二连。有个声音大的在队里回答：
“他们十几个人拦我们一个厨子，等我们人赶到，他们就跑了！”
“有又怎么了！”苗疆那边有人嚷，“连锅铲都护不住，活该挨抢！”
吵嚷声再一次有大起来的趋势。苍狼怒喝一声，威震四方，迫使苗疆军营安静下来。
“我苗疆男儿，敢作敢当！”苍狼巡视着在场苗疆将士，“既然认罪，就该认罚！方才是谁认下抢劫罪责，自己出来！”
方阵蠕动了一会，五六个年轻的苗兵从队伍里跑出，站成一列。苍狼看了看他们的相貌，转身向李霸地询问：“是他们吗？”
李霸地让八字胡去认。八字胡点出两个士兵，在苍狼的带领下往苗疆队列里转了一圈后，又揪出了五个年长一些的苗兵。先出列的苗兵和被揪出来的分别站成两排，等待苍狼发落。
他们的目光，在苍狼逼视过来时不免闪躲。当泄私愤时的情绪褪去，自己做的事正不正确，他们的心中也有考量。
苍狼站在两排士兵的空隙中。
“自己出来的人，孤王很敬佩你们的勇气。”
他将手背了起来。
“先前孤王讲过，苗疆男儿敢作敢当。违反军纪引发骚乱，小了讲是丢苗疆的面子，大了讲是破坏中苗和平！
“四方山一战无比艰难，两方好不容易有喘息的时机。现在的和平大势，绝不会因为你们肆意妄为而停下脚步。
“既然你们认罚，按苗疆的规矩，每人二十军棍，不得敷衍。拉下去！”
上来几个苗兵，把自己出列的那些苗兵带离场外。剩下被中原士兵指认出来的苗兵，神色则是在苍狼的怒意中晦暗了下去：
“不肯自己出列，就是对所作所为心中有数。以多欺少，什么时候成了苗疆的作风？对你们这种人，苗疆单方面的审判有失偏颇。副盟主，这五个罪孽，我交你！”
五名苗兵的脸色此时更是灰白。李霸地不知道他们想到了自己的什么过往，是瓦勒镇的诉苦大会，还是镇安城外的那场截杀？
那些苗兵悄悄把手揣了起来，看来是瓦勒镇。想想也对，瓦勒镇毕竟处在中苗边境，消息更容易传过去。他清了清嗓子，道：
“各位不用担忧，中原人一向以理服人，不会随意动用暴力。只有一点：我们礼仪之邦，讲究有来有回。这屎尿怎么来的，你们还怎么拿回去。他们尿的哪个锅，抬上来！”
八字胡点出的那两个士兵，合力抬来一口铁锅。趁士兵们去搬锅的功夫，李霸地垒灶，八字胡搬柴，他们一起在那几个苗兵面前生起了火。等锅搬来，刚好能搁在灶上。
“报告副盟主，这就是他们当时尿的！”李霸地探头看去，里面还晃着一点黄色的汤底。灶台里的火在风中烧得很旺，那点余汤很快便沸腾起来。
八字胡拎来了几只剥皮兔子和一袋大豆。李霸地说：“宾客一场，你们空手回去也不好。听说这道菜很受你们那边欢迎，这最后一顿招待——”
他接过大豆，要往锅里倒。终于有个苗兵按捺不住，大喊一声：“别倒了！”
李霸地停下动作。那络腮胡苗兵看着他，脸色铁青：“就按王上说的，敢作敢当！俺宁愿把俺尿出来的喝进去，都不能吃这种东西！”
络腮胡抢步上前，不顾里面的液体还在沸腾，伸手就要去捞。他身后几个苗兵也纷纷赶上，动作却是随着络腮胡停了下来。
李霸地攥住了络腮胡的手腕。
“跟他讲。”他朝身后的八字胡扬了扬下巴，“这锅是什么锅？”
八字胡早把兔子放在一边，抱着胳膊一脸生闷气的样子。
“干净的！”他郁闷地朝络腮胡嚷，“那个脏锅早给打了，里边是上一顿剩的汤。”
早前他搬柴的时候，就被副盟主吩咐，一定找一口干净的锅来。那口脏掉的锅的确早就在争执中被打碎，但……
“你叫王连？”
他记得副盟主赶上他时略带歉意的神情。
“其实，或许你未必有意污蔑我的娘亲，大约只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王连生硬地回答，“我就是不服被青楼出来的管！”
李霸地说：“可以理解。”
王连没有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半分不情愿，于是转过头来看他。
“妓/院不是个好地方，里面藏污纳垢，迎来送往。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身体，这种行为连行当也不能算……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甘于沉沦。我娘她……”
王连说：“我生父就是跟着妓/院的妓子私奔。”
李霸地的脚步落在王连身后几步。
“很巧。”他举步追上王连，“我的义父也险些沉溺于梅香坞，但我将他阻杀在城外，没来得及酿成悲剧，可喜可贺。”
“那是谁？”王连问道。
李霸地抬起头，微笑着看着他。
“荡神灭。”
王连到底还是照做，从厨房亲自挑了口没来得及洗的旧锅。
这会络腮胡动作受阻，苗兵们犹疑地望向李霸地。李霸地将装大豆的麻袋往旁边挪了挪，再拍拍手上的灰：
“如你们所说，敢作敢当，很有男子气概。你们知道往锅里撒尿是怎样的侮辱行为，也敢于承受这样的侮辱。光这一点，就比魔兵好多了！”
“别骂人啊！”一个麻子脸苗兵抗议道，“你到底想说个啥嘛！”
李霸地笑道：“我想说，你们毁了中原的一顿饭，补偿一顿不是什么难事吧？大家都是从魔世过来的，跟魔兵干的事一比，这算什么。谁是厨子？过来教他们兔子炖豆怎么做。”
苍狼补充道：“看在你们表现良好，回去之后，一人三十军棍，罚俸半年。现在好好学！”
和王连打架的招风耳见到事态开始往厨神争霸发展，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重点好像悄悄地偏移了。于是他横插一脚：
“王上不能被中原人牵着鼻子走！那帮狗子让苗疆将士跳舞，就这么算了吗？”
李霸地看了看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王连拉到苗疆军士眼前。
“想不想看他跳舞？”他问道。
苗疆阵营沉默片刻，随即一声声“想”山呼海啸而来。
李霸地没有放开涨红了脸的王连，也拉上招风耳，将他牵到中原将士面前：“想看他跳舞不想？”
中原将士们没有示弱，一句句“想”震天撼地而起。
李霸地紧紧拉住两人，把他们往两边将士中间的空场地一搁。
“现在中苗合作，两边的士兵的想法，就代表了大家的想法。”他笑嘻嘻的，“既然大家都想看你们跳舞，你们一起跳就好了！我起个头，一，二——”
王连挣开李霸地的手，别他一眼，伸手搡了招风耳一下。
“现在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实力。”他摘下头盔往旁边一甩，整理了一下发型，“就算是跳舞，你们也比不了中原！”
招风耳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也摆起架势：“少管你苗爷爷！今天让你见识什么叫舞蹈！”
应该说他们两人跳得都不怎么样，一个荒腔走板，一个七零八碎。而两边为他们加油助阵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对歌；对歌的内容，又慢慢地变成了中苗两边都知道的民歌。
跳舞的也早不是刚开始的两人，不知换了几茬对手。双方都是卧虎藏龙，个个身怀绝技。
等歌声渐息，晚饭也好得差不多了。李霸地在中途就拉着苍狼一起张罗明厨亮灶，待他们闹完，热腾腾的饭菜早等在场地边缘。
李霸地很喜欢这次的兔肉汤，连喝了三碗。盛第四碗的时候他找了个僻静地方，抬头望着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身侧苍狼悄声而来。
“在看什么？”他端的是一碗猪肉臊子面。
李霸地说：“其实我不记得娘长什么样子。”
临时监牢之中，被羁押的俏如来听着外面载歌载舞，沉默地将空碗往旁边推了推。
碗里面曾经装着一大块烤猪腿肉，和热腾腾的兔肉汤。
坤仪载星并没有忘记他。
可是……
俏如来望向窗边。人声嘈杂之外，夜凉如水，灿烂星光闪烁在夜空之上，被铁窗切割成璀璨的方格。
当他们回到中原，等待副盟主的，会是更复杂的局面啊。
对于俏如来这样的重量级叛逆，玄之玄自然以最高规格接待——亲自迎接。他看俏如来的眼神就像在看被渔网缠紧的大鱼，声调更是止不住地上扬：
“好师侄，听闻你在施安山被捕，一路上真是委屈你了。这些当兵的都是粗人，到了尚同会，我一定好好对待——”
“对你个头啦！”
玄之玄的声音被一道高亢的男声打断。长风扬尘，漫沙蔽日，朦胧之中，矫健身影迈步而来：
“无极剑，剑无极。招招残，敌无命。救朋友，劫沙场；一拔刀——”
他挽了个炫目的剑花，长刀直指玄之玄：
“斩冬瓜！”
玄之玄的手按上腰间剑柄，一声冷哼：“公然与尚同会为敌，你没有实力！”
“加上我呢？”
少年稳健步伐，随着朗然诗号，一并迈出：“雪花伴孤云，山白不知春。银庄蜘蛛恨，燕城无情君！”
雪山银燕！
李霸地将俏如来往身前拉扯，悄悄地把他的绳结松了松。现在要配合他们放跑俏如来吗？还是说……
思量之间，他听到玄之玄替他做了决定。
“的确棘手。”
玄之玄倒把剑收了起来。
“要对付我，仍不够格。坤仪载星，替我收拾他们！”
作者有话说第215章 插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