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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这一年 十月风 ...

  •   竞日孤鸣走向王座的速度很慢,因为他要等身后的夙追上来。他听着背后歪斜的脚步声和间歇的滴水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滴答,滴答。
      竞日孤鸣转身。他的暗卫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蹒跚着向他走来。一道又深又长的刀痕划过了夙的大半个身体,从伤口涌出的血液将蓝衣染成了红衣,他几乎只是凭一口气吊着命。竞日孤鸣唤来的下人要将夙带下去疗伤,被夙用最后的力气挣开。夙拄着刀弯下身子,对着竞日孤鸣跪了下去。
      他想死。
      竞日孤鸣在夙的膝盖碰到地板之前弯腰将他搀住。
      “将军何必呢?”竞日孤鸣用袖子擦着蓝色龙黥上的血迹,“早前吾便说过,若是将军怕想起旧事,大可执行别的任务。是将军执意要看的。”
      竞日孤鸣用臂弯揽住夙的腰,以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搂着夙站了起来。他不理会夙的血液弄脏他的衣袍,也不在意两人近到纠缠的气息,只是看着夙凝着浓重悲哀的金色双眼:
      “你不必在意自己的选择。你有家人,有眷属,比起孑然一身的玄土元天,有太多需要顾虑的东西了。而现在,孤王需要你。今日若没了你,孤王可该怎么办?”
      竞日孤鸣握起夙的手,招呼下人把他带下去治疗:“还有一件事。你愿意告诉孤王,在之后,这两个年轻人又说了什么吗?”
      夙没来得及回应就昏了过去。
      梦里,他死在了天阙孤鸣的刀下。
      ——————
      李霸地喘着粗气,紧紧地贴墙坐着,他面前是一身血迹,怒发冲冠的撼天阙。
      “蛀虫!”撼天阙一边这样怒吼着,一边用刀气将他逼到大殿一角,“吾留你一条贱命,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你就是这样背叛我!?”
      李霸地光是闪躲他的杀招就要用尽全力,哪还有辩驳的机会?就在撼天阙运起内力,准备给李霸地致命一击的时候,苍狼冲出来挡在李霸地面前。
      “你也想死吗!”
      撼天阙运起的招式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
      “撼天阙!”苍狼大喊,“你只相信竞日孤鸣的一面之词吗!若玄土元天当真事无巨细向他禀报,你以为奉天的工作瞒得住吗!”
      撼天阙放下了手。但内力仍然在他握起的拳头上闪烁着耀眼的逼命光辉:“你可别忘了,他也背叛了你!”
      “我没忘!”苍狼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怎么敢忘!我怎么会忘记,曾以命护我的人,最终也屈从于荣华富贵!”
      李霸地终于喘匀了气:“苍……”
      “不准叫我!”苍狼仍是决绝地背对着他,“你我二人就此恩断义绝!你是留在龙虎山接着当你的帮厨也好,还是直接离开也好,我都不拦你!就当之前的半年,我做了一场梦!”
      李霸地抹了把脸,站起来从大殿侧门离开了这对伯侄。
      帮厨。苍狼提醒了李霸地,该找谁去拿传递信息必要的道具。李霸地径直推开厨房的门:“张大哥!”
      弯腰添柴的张大哥直起身子,一看李霸地一身的土,把他拉过来拍了两拍:“元天啊,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和朋友打架了?”
      李霸地苦笑:“不止打架,还吵架,还分手了。夫子说得没错,什么样的人就会吸引什么样的人!张大哥,我要练书法,陶冶自己的情操,我就不信龙虎山还能没第二个聊天的人。你知道哪里能买纸笔吗?”
      奉天的账房,文秀,一听有人要跟他学写字,倒是很高兴。
      他本来就对各种碑文上的书法很有兴趣,自己也是在某天到龙虎山拓碑的时候被奉天抓来当账房的。他热情地为李霸地准备了他能弄来的最好的笔墨纸砚,搞得李霸地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必要这样……文先生。”李霸地看着面前像模像样的文房四宝,心里估算着这得多少钱,“我就是心血来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
      “无妨无妨。”文秀一边揉着他唯一的学生的头发,一边笑呵呵地捋他的山羊胡,“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你有心拜我为师,那这三样事情我当然有责任做到。就算你哪天不想学了,记得我曾是你的老师也很好啊!”
      面对这样的热忱,李霸地屈服了。反正,他也没说要学费……
      书法……最起码金光世界的书法,真的很难。握笔有讲究,运笔有讲究,甚至什么时候涮笔都有李霸地没听过的规矩。第一天下来,李霸地桌边就攒了一堆废纸团。
      文秀说:“我去丢掉吧。你不要分心,专心练你的字。”
      李霸地连忙站起来:“我去扔我去扔!哪有麻烦老师的道理。而且正好我坐累了,站起来活动活动。老师再见!”
      他草草把废纸团往袖子里一扫,就抱着这推垃圾跑了出去。
      废物要丢到哪里?当然是负心汉的房间。李霸地趁着月黑风高,悄悄拉开苍狼房间的窗户,一股脑将废纸团通通泼进去。等到苍狼带着王族护卫们回房,点起蜡烛,看到的就是一地狼藉。
      苍狼努力地忍耐。
      他颤抖着握紧拳头,终于还是没忍住,侧身用袖子挡着脸,笑出了声:“这个元天!你们快拆,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叉猡动作快,很快她就拆出了一张只写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丕知,是知也”的纸。她把纸拿给苍狼看,苍狼说:
      “这是儒家典籍,三岁小儿能诵,元天能够熟读通俗话本《三国演义》,没有道理写错字。快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的错字?或者不只是写错,字形奇怪也可以。”
      岁无偿一边拆一边抱怨:“王子,你一定要继续相信这个小子吗?若竞日孤鸣所说为真……”
      “若竞日孤鸣所说为真,”苍狼说,“那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不跟着竞日孤鸣走?如果他真是间谍,被揭穿后继续留在龙虎山只有死路一条。竞日孤鸣要他死!”
      慕云追逸展开一个纸团:“那王子当真要杀他吗?”
      苍狼说:“我不会。也不许你们动手!只要继续在表面上敌视他就好了。叉猡,以后你随身跟我,以防他再用纸团传递信息时被漏掉。”
      纸团被拆完了。李霸地之前没有系统练习过书法,字形歪歪斜斜,但好歹看得出是字来。苍狼伸出手去,点出一些下面划有一道横线的字。
      水流心不 “竞 ”,云在意俱迟。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苍狼将这些字连了起来。
      “竞日孤鸣诓我详情如此……”
      “这纸挺好的,”苍狼把展开的纸团反了过来,“别浪费,一会麻烦你们还给扔回去。”
      李霸地第二天醒来,刚打开房门就被慕云追逸迎面扬了一身废纸。但他打不到慕云追逸。又追不上。李霸地很生气。
      这场纸团大战的战场很快就从黑夜转移到了白天,战况也从偷偷摸摸变成了明目张胆。文秀倒是非常迅速地给李霸地换了一般的纸,李霸地照用不误,该练还是练,该砸还是砸,甚至拉来奉天一起砸。
      撼天阙会知道这些,是源于一场闹剧。那是一个闲暇的午后,秋老虎正发威,冰冷的铁椅此刻反而是午间休憩的最佳地点。撼天阙窝在铁椅上打着盹,迷蒙的意识被两声同时踏入的脚步拉回清醒。
      撼天阙没睁眼。
      那两声脚步一轻一重,轻的自然是苍狼的,这是他拉铁椅时被自己训练出的本事;重的也不必说,肯定来自那个不肯安静的玄土元天。
      而这时没人说话,只有脚步激起的轻微回音悠悠地响。
      打碎寂静的是一声拍击。闷闷的,像打晾晒的棉被,应当是谁推了谁一下。这一声引起一串细碎的窸窸窣窣,细密的小花在黑暗的原野上开了一地,越开越多,越多越热闹。
      继而,花瓣又在自己眼前化为虚无,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拖着长长尾巴的白云轨迹。稚嫩的少年音哼了一声,是谁被打中了?下一次,反击的云迹变沉,成了破空而过的弓箭尾羽。这箭也迅速密起来了,在大殿里下起一场雨来,间或几串脚步的闷雷,和喘息的风。
      雷声带着风更近,在自己耳边停下了。先前的碎花躲过了雷雨,又缓缓地开放,一瓣一瓣地伸展自己,在静谧中等待结果。
      没羽的箭被它等来,却是正正巧巧落进自己怀里。雷声随即响起,逐渐远去。
      撼天阙又静了一会,确信没有别的动静才睁开眼睛。
      他膝盖上接着一个被揉皱的纸团。
      撼天阙有些失望,他本来想着谁过来拿这个东西就弄死谁,现在只有纸团陪他了。撼天阙拿起纸团,展开,上面只有两个歪歪斜斜的字:
      “我靠”
      撼天阙觉得他们统统有病。
      只是两个小崽子胡闹就算了,结果连王族亲卫也和奉天打得不可开交,撼天阙真是看不下去。有一天他忍不住拉住举着废纸团的冽风涛:“你是二三十的人,也和两个小娃一起胡闹吗?”
      冽风涛一脸严肃:“王子有难,冽风涛自当效劳,万死不辞!”撼天阙彻底没话讲了。他对李霸地仅存的杀心也被四处飞舞的纸团消磨殆尽,甚至觉得竞日孤鸣拉李霸地当线人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就这么个小兔崽子,能掀起多大浪?
      战斗迎来了终局。这天,刮着大风的山坡上只有李霸地和苍狼。李霸地向苍狼扔出手里的最后一个纸团,被风卷走了。苍狼也掏出怀里的纸团,松手。风一吹,没被攥紧的纸团展开成纸片,在空中飞舞。
      李霸地说:“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苍狼说:“该有话对我说的人是你。”
      李霸地说:“我们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的!”
      苍狼说:“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李霸地说:“那我就有话要说!”
      苍狼说:“那我也有!”
      两个人一起对天大喊:“可恨的竞日孤鸣!!”
      他们握手言和。但苍狼再也没有带着李霸地一起做事了。
      ——————
      撼天阙没杀李霸地,可他还是想杀人。他一想到竞日孤鸣说出那句“孤王是好心为你挑出蛀虫”时的轻佻神情,就恨得牙根痒痒。
      可恨!恬不知耻!更恼人的是与他对刀的战兵卫,这混账东西,三十年过去反而连正眼看自己都不敢。他想起那天与战兵卫在树林里偶遇,当时战兵卫正在找机会对洗着澡的李霸地下手。
      “你要杀他?”撼天阙靠过去,明显地感觉到战兵卫身子一僵,“那便去,吾看着你。”
      战兵卫没动。他只是站在那里,和撼天阙一起吹着微凉的秋风,最后转身离开。撼天阙踏出树林,看着李霸地比划完一套王八拳,摇摇头走了。
      杀这傻子还轮得到动用战兵卫?撼天阙感到疑惑。
      现在疑惑得到解答,李霸地是叛徒,虽然没什么用,但仍是叛徒。撼天阙厌恶背叛,可苍狼……不,希妲盯着他,他下不去手。可他手里的刀需要血。
      撼天阙去杀人了。他提着血刃神罡,挑了个晴朗的日子,一路杀空了东苗边境的七个营寨。回到龙虎山时,他正迷恋地嗅着自己身上飘散在空中的血味。
      多好闻啊,他想。废物也就只有这点用处。没那么废的人?他回忆起自己劈在夙身上那一刀,又深又重,洒出长长的血迹。夙疼不疼?他恨会这么想的自己。夙挣扎着,踉跄着,最终还是随着竞日孤鸣去了。
      撼天阙不是没有发现蹲在草丛里瑟瑟发抖的李霸地。
      他只是觉得无所谓了。
      ——————
      #月#日聊天记录
      你滴地地 ####/#/# *:0:23
      晓月晓月,有没有能贴竞日孤鸣四个字的诗句
      杨柳岸 ####/#/# *:0:23
      你要这个干啥
      你滴地地 ####/#/# *:0:24
      玩
      杨柳岸 ####/#/# *:1:00
      有病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杨柳岸 ####/#/# *:1:01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杨柳岸 ####/#/# *:1:02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杨柳岸 ####/#/# *:1:03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你滴地地 ####/#/# *:5:09
      谢谢我的女侠,你怎么找得这么快
      杨柳岸 ####/#/# *:5:10
      求你读书
      你滴地地 ####/#/# *:5:12
      我哪知道现在会用啊
      ————
      你滴地地 ####/#/# *:20:09
      我刚才死里逃生我去
      你滴地地 ####/#/# *:20:29
      我睡不着起来吹吹风,迎面看见撼天阙提刀上来,吓死我了,我就蹲草丛里动都不敢动
      你滴地地 ####/#/# *:20:35
      后来他走了我才回房间,他一身全是血啊,他干什么去了,怎么大半夜这么吓人,幸亏没发现我
      杨柳岸 ####/#/# *:21:10
      没事,睡吧。你还活着就很幸运了
      你滴地地 ####/#/# *:21:11
      晚安我的女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这一年 十月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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