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侠客实地考察报告》晴空一片月

15、这一年 撼天阙

　　撼天阙从噩梦中惊醒。
　　他扶正护额，缓缓坐直身子，看着脚下阴暗空旷的大殿。坚硬的骨椅硌得他腰酸背痛，但他不在乎。为了颠覆苗疆，这点疼痛算什么？等他踏上竞日孤鸣的尸体，见到束缚自己三十年的王宫付之一炬的那天，再沉重的痛苦都会变成甜蜜。
　　想到那一天的来临，他就开心，他就会笑。他的笑声在大殿里回荡着，回荡着，渐渐变得不像笑声了。
　　而他做的梦可称不上开心。撼天阙回想起来，在梦里，他又见到那个贱人，那个颢穹孤鸣。颢穹孤鸣捋着他的胡子，嘴角上扬，得意地对撼天阙笑：吾早说了，吾比你适合当王！
　　梦里的撼天阙想要反击，却动不了，撼天阙回头一看，七条粗重的铁链深深地钉在自己的皮肉里。铁链的源头伸向未知的黑暗，它们一齐施加上力道，要把撼天阙拖过去。撼天阙与铁链搏着力，再回头时，眼前便是站在光芒里的那个人。
　　对了。撼天阙想。自己是要保护那个人的。他朝那个人伸出手去，喂，拉我一把，用你的那口刀把那些碍事的家伙砍断啊！
　　那人只是抱着刀，静静地看着挣扎的撼天阙。最终，他拔出刀来，划出优美的一斩——却是直直劈向撼天阙的面门。
　　撼天阙眼前一黑。他的梦结束了。
　　撼天阙起身踏下骨椅，走过那根碎裂的石柱。玄土元天，他想，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账。若不是自己留了手，这小子当真要死在这殿里。
　　撼天阙又想，自己为什么留手？那小子该杀，从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拿着武器来见自己的时候便该杀。是苍狼拦他，苍狼那酷似希妲的双眼，哪怕隔着面具也让撼天阙心神动摇。是希妲在劝他吗？是希妲在要他别残害无辜吗？
　　可这混账小子，哪里是无辜？他让自己从他尸体上跨过去的时候不是得意得很吗？他那响亮的声音，毫无躲闪的动作，在自己视野里存在的每一秒都在挑动自己的怒火，悲痛，还有……
　　……和夙的记忆……
　　是啊，夙也说过这句话的。那一年征战途中，有个将领不知吃错什么药，竟带着士兵在战场上哗变。尽管不是没有准备，但在夙以为他们二人被逼入绝境时，也曾拦在自己身前，横刀立马地说过敢上前就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的。
　　结果就是这样，背叛！他就甘愿看着自己在他眼前倒下！倒在他的刀下……
　　所以，该怎样对付这个玄土元天？撼天阙抬起手。夙与自己十几年的交情有多深厚，这一掌便有多少功力。玄土元天要如何活，端看他的命。
　　最后出掌时留的那一分气力，一定是自己的幻觉。
　　撼天阙走向大殿门口。今年清明，他去了希妲墓前。果不其然，那里站着夙。夙给撼天阙倾了一碗茶。这茶虽用上好的茶叶浸泡，却是泡过了头，又苦又涩，一如他们现今不愿细品的心境。
　　夙沉默着看希妲的墓碑，他没有舌头，说不出话。撼天阙也沉默着看希妲的墓碑，他有很多话想说，但眼前的两个人一死一活，竟全都无法回应他。
　　他说不出口。
　　撼天阙沉默着迈过大殿的门槛。他想起苍狼刚被放开那天的可笑宣泄，苗疆王储最终还是被那个野小子带坏了。
　　他们吵闹的声音一路攀到撼天阙头顶，撼天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祖宗会在那天失去贞操。
　　大殿里没人敢笑。
　　撼天阙想，自己还是太善良了。他应该在那个臭小子第一次见自己，还胆敢站着的时候就把他也锁在椅子边。
　　两只狗拉椅，岂不是更有效率？他们的感情那么好，如果只有一人份的食物，是谁会让给谁呢？又是谁会先和谁打起来呢？撼天阙这么想着，笑了几声。他迎着众人投向他的目光，说：“通通滚。”
　　大殿门外的月光很亮，亮得让撼天阙想起姚明月第一次叫阵那天的太阳。奉天的工作不能过早暴露，于是他草草地将应战的任务交给苍狼和那个嘴没把门的小子。
　　撼天阙本来的打算是，等那小子死了，他便能更好地控制苍狼。只有废物才会让战友死在自己身边。可他们竟然赢了。这个叫玄土元天的小混账因为过于心疼士兵而转来转去，贻误战机不说，还差点让自己丢命。
　　但他们赢了。尽管阴差阳错，尽管误打误撞，尽管不端不正，尽管……结果仍然是，他们赢了，一起赢了。
　　怎么又是一起？撼天阙只觉一阵泛酸的幽默涌上心间。自己与夙曾经一起的日子有多快乐，分开的日子就有多痛苦。那是无法忽视的记忆，在罪海七恶牢中，它每晚每晚纠缠在撼天阙的梦里，逼着撼天阙清醒，面对：
　　他是孤身一人了，没人能与他并肩杀往另一片阳光照耀着的地方，没人了。
　　而在这荒唐的境遇下，苍狼竟还找得到愿意配合的人？哪怕战术实在没法看，若是自己和夙，还能替联军省下不少的伤药。他们两人能做到吗？若是有成长的空间和时间，他们两人还能再创下一个奇迹吗？
　　哈，自己又是为何要考虑这些，这重要吗？若是做不到，一齐杀掉便是！蛹如果变不成蝶，只能拿来做菜吃。撼天阙回大殿的时候在想，也许玄土元天的命还有点用处。就看看他能成长到什么地步吧。
　　在树林间行走的撼天阙听到了一阵歌声。不用仔细听就知道，是苍狼在和玄土元天学着什么歌的曲子。原曲也许是婉转优美的风格，给玄土元天一唱，简直是糟蹋。
　　但这首歌的歌词，撼天阙可太熟悉了。他静静地等着两个少年唱完之后各自回房，才从树林里走出，望着夜空中的月亮。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撼天阙轻轻地哼唱着，他学得很快。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