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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有所不知其人 ...

  •   “阿星哥!”

      修儒没想到,他再见到坤仪载星时,会是这般光景:少年脏兮兮地滚了一身土也沾了一身血,气息尚且规律可十分虚乏,平时活蹦乱跳的人此刻沉甸甸地歪在自己怀里,兀自昏睡。

      他不由望向刚才还在坤仪载星面前站着的黑白郎君。而黑白郎君见坤仪载星有人接手,便收回铁扇,召来幽灵马车,自己先钻了进去。

      “前辈,黑白郎君前辈!”修儒连连唤几声,但黑白郎君不应。坤仪载星对修儒来说还有些沉,他只好先停下来,检查一下坤仪载星的伤情:

      全身除右臂外无明显外伤,经脉空虚,气息平且弱。右臂伤痕集中在食、将两指,伤处经脉被内劲由内而外撑裂。裂伤由重至轻,从手指顺着经脉攀爬至肘,直到大臂才完全消失。

      修儒抬起坤仪载星打绷带的胳膊看了看,包扎虽然简单,大部分步骤是对的。只需要再这么处理一下……

      “看够了吗?”修儒惊觉黑白郎君还没走。他正坐在马车里,撩开门帘盯着自己看:“荒郊野外,你能治他几分?上车。”

      修儒赶忙应下,先将昏睡的坤仪载星推上车座,自己才爬进轿厢。马车内的空间不算大,修儒揽着坤仪载星坐在黑白郎君对面,已经显得车内逼仄许多。

      “幽灵马车,我还是头回坐呢。不知道骨头马,跑起来会不会比活着的马颠簸一些,哈哈,哈……”修儒想活跃一下气氛,看黑白郎君拧着眉毛,尴尬地将声音渐渐小下去。

      黑白郎君不接他的话,用扇子点点坤仪载星:“他怎样了?”

      “啊,刚才我大致检查过,除却手臂上的伤没什么大碍。”修儒立刻坐直身子,“他会像现在这样昏睡,一则是气空力尽,内力消耗过度,身体短时间内剧烈运动导致疲乏;二则是这段时间神经紧绷,一下放松便会陷入沉睡。静养几天就好了!关于手臂的伤,只要按照这个方子的话……”

      黑白郎君打断了他:“现在讲,我也记不住。到有药的地方再说不迟!”

      修儒点点头,安静下来。黑白郎君没有发动马车,只是闭目养神,直到修儒也听见那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

      “大侠留步,大侠留步啊!”随着急切的呼唤,一张汗津津的脸出现在马车门外。修儒认出他来,是在黑水城负责伙食的张三。张三在马车里看了一圈,瞧见坤仪载星,要伸手去摇他,被黑白郎君用扇子拍了回去。

      “冒犯了,大侠。”被拍的张三连忙退后两步,朝黑白郎君拱手,“这,小花……呃,坤仪载星,他怎样了?受伤了吗?”

      修儒弯弯身子探出头:“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要睡上一段时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讲?”

      他看到了站在张三身边,扶着腰直喘气的女子。她的发髻上别了一把摇摇晃晃的蓝色野花,是记账的胡小五。

      “说话呀!”胡小五喘匀气,见张三还是支支吾吾的,上前推了他一把,“挎着篮子跑那么快,临到头了又放不出屁来!”

      她抬起袖子蹭了蹭颈侧的汗,把张三推到一边,略弯下腰;再一使劲,一个盖着厚棉布的大篮子被她提进马车。她掀开棉布,露出里面满满一篮热气腾腾的包子。

      “大张那样也没什么好说。”胡小五拿一个包子出来,“这是他在白天时候包的,纯肉的!就等战士们回来吃呢。”

      她咬了一口包子,给修儒和黑白郎君看里面冒着油的肉馅。

      “后来他们差不多都回来了,我跟大张左右等不到小花,一打听,原来是追那魔头去了!我们看仗也打得差不离,就商量着带点吃的分给士兵,也顺带给他送顿饭。结果到处都找不见他人,我们是一路问到这来的。”

      胡小五一口咬得有点大,噎了一会,张三过来给她顺背。她瞪着地面,艰难地把包子咽了下去,这才拍拍胸口喘了口气。

      “结果……一来就看见他成这样了。既然小花没事,包子给你们得了,我们两个也吃不完。诶,你们这是要带他上哪去?”

      “不出意外,应当是黑水城。”修儒答道,“倘若在途中遇到适合休养的城镇,也许会在那里停留。”

      “那正好,我们就是从黑水城过来的,一路暗道走得累死了!”胡小五撑住车门打算往马车里面进,“搭个便车呗!”

      一直没开口的黑白郎君忽然冷哼一声:“坐得下,你便进来!”

      胡小五见马车确实再装不下两个人,便抓抓后脑勺悻悻下车。黑白郎君的埋怨跟着飘出来:“没规没矩!上次你和张三带着吃食擅自出城,罚抄的盾规,没记住吗?”

      “那个,那是特殊情况!”胡小五叉起腰表示抗议,“我们好久没见到小花了呀!再说这次有许可的!”

      她走到一边,忙着翻许可条。张三犹豫着上前,恳切地望着黑白郎君:“我,我还没想到什么能说的。只是大侠,你们要照顾好他啊。”

      黑白郎君坐直身子,点了点脚尖。骷髅马仰天长嘶,带着幽灵马车绝尘而去。张三望着夜色下的漫漫烟尘,喃喃道:“一定要照顾好他啊……”

      “哎,看见没有!”胡小五扬起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紧赶两步没追上马车。她皱起鼻子“哼”了一声,伸出胳膊拐着张三脖子往回走。

      “现在东西也送到了,大张,考虑好了吗?”胡小五的手在张三肩膀上拍了拍。她没有接着说话,只是用晶晶亮的目光看着他。

      张三也实在受不得这样的注视,他嗫嚅着,想把胡小五搂着他的胳膊挪开,又觉得不妥。他的手在腰间拴着的毛巾上攥了攥,终于握上胡小五的手,将它从肩膀上放下。

      “你要考虑清楚。”张三没有放开胡小五的手,只是握住它,注视着胡小五扬起的眉,“我不是没注意到你的心意,只是……”

      他望着胡小五。

      “我毕竟只是卖馒头的……”

      “那又怎么了!”胡小五说,“你卖馒头的,看不起我卖糖葫芦的吗!”

      “哎呀,不是。”张三懊恼着自己的词不达意,“我是说,我除了做些面点,别的都不会。你是个机灵姑娘,跟着我,不说绫罗绸缎,就是吃香喝辣,我都……”

      胡小五看着张三为难的神色,忽然笑起来。她抬起手,拍拍他的脸:“喂,大张。你看我。”

      张三没反应过来:“我正看着……”

      “笨。”胡小五说,“看我的衣服!”

      张三便低头看去。粗麻的土色短袍,下摆打着蓝色补丁;旧得看不出颜色的腰带粗暴地打了个结,淡黄裤子,布鞋是黑色。他不明所以,只听胡小五悠悠说道:

      “打我出来找哥哥姐姐起,这身行头陪我两年了。两年来我风餐露宿,什么没见过,不然还至于去借羊羔利吗?我要是图你说的那些个东西,干嘛还费力气又摆摊又找人,直接往魔世一投就好了呀!”

      她捧住张三的脸,乐呵呵揉了好一阵。

      “我看上你的,不是这个呀。你记不记得,咱俩去马家屯那会?”

      张三点点头。在日唱寡魄攻打瓦勒镇前夜,有一波魔兵来马家屯探过路。

      当时的马家屯人,对这股趁夜忽然出现在村外的魔兵措手不及。彼时坤仪载星还在城内忙活调度事宜,村长和几名精干连夜碰头一商量,定下对策:装死!

      装死,不是人装死,是在魔兵到来时隐藏踪迹,只留下看似死去的空村。魔兵们在村里叮里咣啷转了一大圈,对每间房子都扎扎戳戳。

      尤其是新盖起来的草房子。

      当那柄沾着血的枪尖扎透草墙,戳到胡小五眼前时,是张三死死捂住她的嘴,才没让她尖叫出声。

      等到闪着银光的利刃慢慢缩回墙外,脚步也逐渐远去,胡小五才发现,自己只剩下攥着张三的衣领发抖的力气,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伏在张三的怀里,连制止自己的颤抖都做不到。

      而那只捂着她嘴的手,在沾上她的眼泪后,顿了一顿,转而去轻拍她的背。

      张三在断断续续地哼着一支民谣。

      三里月,亮堂堂。

      照亮大道迎儿郎。

      深更烛火盼人归,

      忙到门边唤亲娘……

      “那首歌是我家那边的。”胡小五理着张三鬓边的发,“我只唱过那么一回,你也就记得住那么一首。你说你也是,声音都抖成那样了,还唱……”

      张三握着她的手,一时间心中涌上无限感慨。

      “我的声音很抖吗?那时,只想着先把你安抚好。那首歌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便把它唱出来。”

      他的手指在胡小五的手背上按了一会,忽而又把它松开。

      “可我毕竟长你五岁。你十八岁的年纪,正值青春年少,要嫁也该嫁小花那样的才俊……”

      胡小五揪住张三的领子,强横地打断了他。

      “怎样呀?那种毛都长不齐的小屁孩,我嫁了不是守活寡吗?你现在就说!看得上看不上我!愿不愿意娶我!说话!”

      她一边嚷,一边用力摇晃着张三。张三几乎被她晃匀了馅,抓着她的手腕晕乎乎地求饶:“好了,小五!别晃,很晕啊!我愿意,我没讲不愿意,我愿意啊!”

      “真的!”胡小五一下松了劲道,兴奋地抱住张三颠颠地蹦,“太好了!以后我想吃花卷就吃花卷,想吃包子就吃包子……”

      “好好,都给你做。”张三轻轻拍着她的背,“日后天下太平了,想吃什么东西都好……”

      胡小五在张三怀中渐渐放松下来。他们耽搁的时间太长了,要尽快回到胜邪封盾。她张罗着找胜邪封盾的地下驿站,一不留神踢着一个人影,踹了两下没踹动。

      张三忙把她往身后拉。他仔细端详着那个坐在树下的高大人形:那人低着头,长且蓬松的头发垂了下来,被什么液体粘在脸上;额前一对长长的角,直戳向天空。

      角?张三不由一凛,忙拉住还想继续踹那人的胡小五:“别动,他是荡神灭!他醒了咱们都得死!快走!”

      正在这时,荡神灭的脊椎发出吱吱格格的声响。他艰难地抬起僵硬的头颅,黑血爬满了他扭曲的面容,而他的眼睛——天老爷,谁还管得上看他的眼睛?

      两人都被惊了个够呛,连滚带爬,拉拉扯扯地跌进了地下驿站。他们喘大气的样子被守门的士兵笑话,于是胡小五没好气地呛声:

      “就知道笑,去你大爷坟头前笑啦!看他见到荡神灭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士兵倒真的不笑了。他问了胡小五看到荡神灭的方位,当即报给队长出发寻找。队长让两人进房间休息,还端了一盘包子过来招待。张三一看褶的包法,就是他自己包的。

      惊魂未定,胡小五尚且没什么胃口。她拿起包子,小口嚼了两下:“大张你这里面是放花椒了吗?”

      修儒把花椒吐在手心。他不饿,而且大部分包子已经被黑白郎君吃掉了,他得留着胃口,等饿的时候再吃。

      颠簸的马车一点没影响黑白郎君的食欲,竹篮随着马车前进慢慢见了底。他见修儒只顾着清理坤仪载星脸上沾的灰土,拿起一个包子,道:“张嘴。”

      “啊?”修儒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就被强硬地填进了包子。他两腮鼓鼓,费力地嚼了好几下才咽下去。

      “这一趟虽说不上远,但也需要一些时间。”黑白郎君慢悠悠摇着扇子,“你得保持体力,才能更稳妥地治疗你的朋友。”

      “前辈过于担心了。”修儒笑道,“镇安城与黑水城明面上的确有段距离,但有胜邪封盾的地下驿站在,要去也不算费时。我们……”

      他撩起帘子,打算把手心里攒着的花椒丢出去。可这一看,却让他大吃一惊:

      马车外飞驰而过的,哪里是中原的森森树丛?分明是中苗边界的茫茫沙土!

      “我们要去哪里啊!”修儒大惊失色。

      “谁告诉你,我们要去黑水城?”

      黑白郎君的声音从他身后幽幽传来。

      “我们去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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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有所不知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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