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执灯思旧人

2、祸不单行

　　第二折 祸不单行

　　千泠希拿起手机：“喂，你好。”稚嫩的童音，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电话那头的人停顿了三秒，才声音沉重的说道：“你父母出车祸了，现在在东部医院，你，来看他们最后一眼吧……”

　　千泠希双眸一下子瞪大，瞳孔变得空洞，砰的一声，手机掉到了地上。

　　那个男人要死了，多好的消息呀，我应该高兴啊，再也不用在黑暗里挣扎了，可是滚烫的泪水从千泠希眼眶落下，怎么也止不住，对，一定是因为有妈妈在里面，妈妈。

　　千泠希猛的翻下床，穿上鞋，捡起地上的手机就冲出了屋子，她甚至忘了拿钱，打不了车，就那样一路，呼啸的风刮在脸上，火烧般的流云，来往的车辆，落日前繁华的集市，她却仿佛与这个世界擦肩，遥遥的一段路，她却要走向生死两隔。

　　她一路狂奔，大约20分钟后，她终于到了医院大门，彼时她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像刚从水里捞起一样，她的心脏狂跳不已，像溺水的人，濒临死亡，拼命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好不容易到达医院，坚持在心中的信念崩塌，千泠希止不住的眩晕，连气也快呼不上，想要倒在地上，却硬生生的坚持住了。

　　她走进医院，有人把她带到了两张床前，床上躺着人，却盖上了一层白布，千泠希上前颤抖的手轻轻掀起白布，下面躺着一个女人，记忆中已有两年不见女强人般的妈妈，似乎变得模糊了，她消瘦的脸庞，岁月也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女人闭着眼睛，倒显得格外的恬静，她终于结束了她奔波劳累的一生，也算一种解脱吧。

　　千泠希从未见过生死离别，第一次遇见，却是自己最亲的两个人，甚至这样巨大的悲伤都只有她一个人承受，男人女人的父母早已因病去世，连亲戚也没有一个，在这一刻，仿佛千斤重的压力，都压在了这个仅仅六岁的小女孩身上。

　　千泠希双目早已被泪水模糊，她颤抖的手轻轻掀起另一张白布，男人那张儒雅的脸，在这一刻，却如同洪水猛兽，千泠希跌倒在地上，她恨他，男人给她带来的伤害，是无法诉说的，尤其是他在外人面前这种儒雅的模样，让千泠希仿佛觉得魔鬼就在自己面前，如今魔鬼死了，她却没有丝毫的解脱，千泠希所有的情绪以及生理反应，早在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就不受她控制了，她已经不知道她现在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状态，仿佛世界崩塌，深陷漩涡之中。

　　“滴滴”千泠希悠悠转醒，天亮起来了，她躺在床上，默默接受着她昏迷前的事情，良久她下了床，打开门，门外刚好走了一个男人，正是把她接进医院的人。

　　莫辉看着这么一个小女孩，心里着实不好受，许青是他的朋友，如今他和他妻子去世，却只有这么一个小孩儿来料理他们的后事，昨天他眼看着千泠希倒下，这样的事情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更不要说是一个小孩子了，他真的害怕眼前的小女孩儿也挺不住，随她的父母去了。

　　可他没想到，千泠希只是毫无情绪的，说了一句话。

　　“叔叔，我需要干什么。”

　　整整一个星期，来的人很多，走的人很多。悲伤的人很多，看笑话的也很多，感叹的人很多，当做空气的人也很多，不变的只有仿若机械一样东奔西波的千泠希。

　　炎炎的午后，千泠希顶着一头的汗，推开了家门，寂静的屋子经过几天的搬运，变得空旷且凄清，千泠希在门口站了许久，然后走到已经一间屋子前，那是爸爸的书房，不知道还有什么遗物，千泠希跨进房间，细细的搜索。

　　许青还在时，从来不让千泠希进他的书房，可是千泠希查看了一圈，却没有发现有什么的不同，就在她有些质疑莫辉话语的真假时，她打开最底下的一间抽屉。在厚厚的文件下压着一张白色的纸，她拿起只看到最上面的标题，便瞪大了的双眸。

　　她连忙看向最下面，“轰”千泠希被封锁的心在刹那间狂风骤雨，她感到一阵眩晕，跌倒在地上，那轻飘飘的一张白纸也飘落在地上，一眼望去，那竟然是一张亲子鉴定表，而结果……

　　猛然间，千泠希大笑起来，她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个笑话，这些年她所受的折磨，所流的泪水，以及这些天的奔波，悲伤到极至的绝望，都仿佛一场笑话，到头来自己根本不是他们亲生的，不过是任那个男人折磨的玩偶罢了，自己活着的目的是什么，给老天爷作乐吗？

　　千泠希看向书桌，桌上有一把小的可折叠的水果刀，她颤抖的手，拿起了刀，指尖在刀刃上抚摸，她的心混乱绝望到已经不能自持，却不知是哪一股力量支撑着她没有做傻事，心一冷，手用力握紧的刀刃，刹那间，刀刃划破稚嫩的皮肤，鲜血畅流，她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到客厅，任血流了一地，她打开自己的房门，迎面却飘来了一张纸落到地上，她定睛一看，是她不久前画的画，只是寥寥几笔，上面的人却可以认出，正是洛染枫。

　　姐姐。千泠希跪在地上，将那幅画抱在怀中，是洛染枫教会她对生活要抱有希望，也是她教会了她说话，更是她教会她面对黑暗，如今她却将她的生命视为草芥，想要自杀，她怎么对得起姐姐的期望！

　　她倚着门框，头埋进重叠的手臂上，她的双手紧紧抓着曾经满怀希望的画以及——那可悲的亲子鉴定，她手握的有多紧，她无声间落下的泪就有多猛，直到哭得抽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微微将头抬起。

　　千泠希骨子里就有一种倔强和狠劲，越是绝境，她越不会被打败，童年无尽的折磨，她都熬过来了，如今没有了事事都要控制自己的那个人，她一定要坚持，一定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三个月后的一天的下午三点，千泠希放学，背着书包来到一家服装店前，她跨步进去，倚着门框，小小的身子像个可爱的洋娃娃，她笑道：“李姐姐，和男朋友聊天啊，这么开心。”

　　“希希来啦，赵哥他约我去看电影，我可能要早点下班，希希你自己没问题吗？”李薇是个大约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此刻提及男朋友，她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李姐姐快收拾收拾，别让赵哥哥久等啦。”

　　五分钟后，李薇对千泠希说了声再见就连忙地走了，千泠希从抽屉拿出账本一一核对细目，再过一天又该进衣服了，她又拿出她记录的本子，惊讶地发现她做了添加的衣服明显销售更好，而这两个月，她逐渐对这些门路熟练起来，利益的增长率也也提高了不少，到是个令人高兴的消息。

　　回想起刚接手的那一个月，原本另一位员工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看千泠希就是一个连奶都没断的的黄毛丫头，父母都不在了，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她拿着店子有什么用，本想逼迫千泠希转让，却不料千泠希狠起来，与她可爱的模样完全不相同。不仅将她裁剪掉，换了一个刚进社会的年轻人，还用父母留下的钱将商铺改头换新了一番，打着重新开业的旗号，做了一系列活动，倒是赢得满贯。

　　而李薇看千泠希虽才六岁，却头脑了得，这店子主体运营还是掌控在千泠希手里，所以很不可思议，但确实是现实，心中也没了什么不满，而且工作时间只到下午4点就可以回家了，工资又没有苛待，何乐而不为呢。

　　千泠希收好账本，转身在书包里摸出一瓶药膏，她挽起袖子，手臂上全是青青紫紫的伤痕，她默默的将药膏涂抹在手上，余光却仔细锁定在大门口，谨防有人进来。

　　“呼。”到底疼得厉害，千泠希张药膏抹匀，放下了袖子。

　　这个服装店进过改修，已经可以住人了，她也有很久没有回家。而且因为升了小学，曾经欺负她的小孩她也不用再遇见，不过到底是贫民窟，学校也不见得有多好，弱肉强食拉帮结派是一贯的规律，她已无父无母，受了委屈，也没人帮自己撑腰，不如坚强些，忍忍就过去了。

　　千泠希想到她记录的数据，一面打开电脑，一面拿出白纸，如果她发给总管的稿不成，那她就自己设计衣服来卖。在学校她的作业就做完了，复习和预习就暂且放一旁吧。

　　不知不觉，时间过的飞快，千泠希看了看墙壁上的钟，已经6点了，明天是周六，她便不打算回家，一忙起来连菜都忘了买，只能出去吃了。合上电脑，她走出了店，想到对面一条街去点份晚餐。

　　“叔，我出去一下，麻烦帮我看一下店子，谢谢。”

　　“好嘞放心去吧，丫头。”

　　千泠希穿过马路，走巷子抄近路，突然一阵轻响引起了她的注意，多年的经验让她下意识提高了警惕，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快拐弯时，她趴在墙面，悄悄探出了头。

　　“嘶”

　　实现一个男孩儿被三个十多岁的少年群殴，男孩到底打不过三个人，不一会儿就被踢倒在了地上，可他仍踡起身体，怀中似乎保护着什么东西。

　　千泠希沉默了，她想往回走换条路，脚下却像扎了根，动不了半步，她闭上眼，咬紧牙关，耳边始终环绕着那三人难听的辱骂，终于，千泠希动了。

　　“都给我住手，马上离开，否则我报警。”千泠希面上一副冷漠的样子，右手拿着手机手机打开录像。

　　为首的少年愣了愣，低头看着不到身高甚至还不到他腰的小女孩，顿觉有些可笑，可盯着女孩冷漠的面容，竟被她眼中折射出的寒光所震，少年看了看她手中的手机，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便招呼另外两人走了。

　　千泠希上前，什么话都没有多说，一把将男孩拉了起来，男孩比他大，也比她高，其实千泠希的身高比同龄人都要高些，但两人之间仍有很大的差距。

　　男孩低着头，怀着抱着的竟是一个粉色的布娃娃，千泠希有些疑惑，她看到了他的面庞，他的额头还流着血，脸上灰扑扑的，可那双眼睛就如同她刚得知双亲离世时，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千泠希心中一动，生疏的将话问出：“有父母电话吗？”

　　千泠希很少同别的小孩儿交流，以至于除了中老年人以外，她和其他人交流都会感到不舒服。

　　“我啊，我回不了家了。”男孩嗓音格外的沙哑，竟有种凄凉在里面。

　　千泠希双眼依旧澄清的看着对方，可是却不说话，男孩儿望向她的双眸，不自觉扯了扯自己的衣服。

　　“那个，谢谢，我叫萧柯。”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暂时去我那住，我也没有亲人，我叫千泠希。”千泠希说完便退后一步，然后朝他伸出手。也许是经历相仿，感同身受，做出的反应倒是顺心而然。

　　萧柯眼眶有些发红。千泠希迎着落日的光，余晖像为她披上了一层幔纱，她的瞳孔闪着金光，在这一刻，萧柯的眼中千泠希竟像是降临在这混沌尘世间的天使，为他带来了光，他的手微微颤抖，向前想要握住千泠希的手，却发现他的手上全是灰，面上一红，就想要往回伸，不料千泠希比他快一步，握紧了他的手，面上带着无奈的笑。

　　“在这之前，先让我去买两份晚餐吧。”

　　千泠希坐在转椅上，端着餐盒，余光打量着萧柯，高瘦的身子，杂乱的刘海有些挡住了他的眼睛，不过是一张格外俊俏的脸，狭长的双眼，高耸的鼻梁，脸上的稚嫩感并没有多少，若不是身高还不算太高，恐怕就会以为是十几岁的少年了，他仍就抱着那个娃娃，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吃着饭，并没有街上其他乞丐得到饭后那种狼吞虎咽，相反，有一种优雅矜持在里面，他的衣服虽沾满了灰，还有些被撕烂了，但千泠希自己就是卖衣服的，她看得出，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穿得上的，而且这衣服应该是私人定制的，因为那图案有些特殊，一个贵族少爷，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其中缘固定是复杂了。

　　吃完饭，千泠希拿了套衣服给他，以及她包里的药膏：“去清理一下吧。”

　　萧柯看着药膏有些疑惑，不过还是面不改色走进了卫生间。

　　还好在重新装修的时候，她便将这里弄成了一个也算可以住人的地方。

　　桌台的侧面是一个书架，千泠希拿了一本，找到书签夹着的位置，翻阅起来。

　　“那个，有药棉和绷带吗？”

　　千泠希合上书，这个倒是忘了，她从包里拿出，犹豫了一下，又把东西装在了塑料口袋里。

　　“我挂门把手上了，你自己拿一下吧。”

　　萧柯愣了愣，低低的说了声：“谢谢。”

　　千泠希看了看时间，从包里拿出两瓶不大的药瓶，她抚摸着药瓶光滑的外壁，一股烦躁感油然而生，没再犹豫，喝了口水，一样一片咽了下去，不过这几天状态倒是好些了，她拿着一个瓶子，目光里带着说不清到不明的神色。

　　“我好了。”萧柯从卫生间走出，他洗了头，没有吹干，只是全部压在了脑后，白皙的脸庞，精致的五官，倒是有种小大人的即视感，他穿着一套学院风五分袖修身版的T恤，和黑色长裤，虽然手腕上还缠着绷带，但和之前灰扑扑像乞丐般的样子一下子天差地别。

　　千泠希眼中带着欣赏的光，她突然间想到如果萧柯去当童模，一定很受欢迎。

　　“我暂时住店子上，你先休息会儿吧，你今年几岁了啊。”千泠希还是把想问的话问出了。

　　“10岁，你呢？”

　　“我啊，差不多六岁了。”千泠希有些恍惚，其实她六岁的生日在三个月前，也是她父母去世的第二天，这种情况下，谁还记得生日呢。

　　“这么小啊，你真的好厉害。”萧柯不由回想着自己六岁时，过的就像神仙生活一样，生活的杂事都交给旁人了，和千泠希比起来真的是自愧不如。

　　千泠希淡淡的笑了笑，不作回答。

　　等到夜深后，千泠希洗了澡，穿着睡袍：“你去睡床吧，你是客人，我打地铺。”

　　“不，你愿意收留我，已经让我很感激了，怎么还能睡床呢。”

　　两人一番争执下，终究还是千泠希上了床。

　　关上门，萧柯坐在地铺上，从包里摸出手机，冷冷看着上面一连串的未接电话，然后退出，输入一个电话号码，发了个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