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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在黑夜里飞行的乌鸦 ...


  •   自从‘海王建设社长毒杀案’开审,佐久间就向事务所请了病假,似乎打定主意要从检察官的死敌变身为检控方的好伙伴。
      千夏将佐久间的背叛斥为‘阵前倒戈,罪不可恕’,然而作出道义谴责的魔女殿下并无亲自出马讨伐叛贼的打算,她宣称我才是命中注定将打乱佐久间如意算盘的小卒子,接着便将拜访佐久间的任务甩给了我。被千夏指名演出小卒子角色的我站在佐久间位于东京都心的公寓前,平和的心态就象打翻的水碗一样倾覆了。
      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在宽敞高耸的门厅里肆意生长,下凹式的中庭里砌着流水瀑布的大理石水池,切割成钻石状的强化玻璃将严寒与我一道隔绝在外,相比我那间寒酸得不到六叠大的房间,佐久间的公寓奢华得象皇亲贵族的公馆。
      我一面为寓所的豪华咂舌,一面在金属电子门卫上按下佐久间的房间号。门铃响了许久无人应答,不知道佐久间是真的不在还是对我避而不见。
      雪依然强劲。灰瞑天幕下雪线象缝榻榻米的粗针般纷纷落下,一阵风过,就象一阵机关枪扫射。我的橘色防寒夹克和头发渐渐变白了。
      终于,冷硬的电子玻璃门朝两旁移开,走出一个推着推车的清洁工大婶。我向其打听佐久间,大婶立刻露出嫌恶的表情。“啊,是那个抠门小气好事不沾边坏事一箩筐被街坊投诉了13次每次都不反省还把人家告上法庭的秃头大叔吗?”
      我对大婶的评语深感共鸣,但身为被毒舌抨击者的现任同事,我不得不惭愧地表示给邻居们添麻烦的正是我那不争气的前辈。
      “一大早就没见那个秃头大叔的人啊。”清洁工大婶热情地指点说街角有一家咖啡馆,如果要等不妨待在那儿。我鞠躬欲谢,大婶豪爽地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裤袋上,朝我眨了眨眼:“别客气,大婶一向很乐意给帅哥帮忙的。”
      “……”
      彪悍的性骚扰现行犯扬长而去,徒留我一人呆呆站在原地。
      有人从后面拍我的肩膀。
      我转身,旋即冻结。
      此刻我最不想碰见的敌人象北欧神话中的神诋般从天而降,在漫天飞雪里,那原本就冰冷绝伦的轮廓仿佛凝冻了霜雪,苍白冷峻得一如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吸血鬼。
      “雨宫先生怎么在这儿?!”慌乱的问句听起来更接近于指责。由于担心被雨宫看到刚才的一幕,我脸上一阵发热。银发的检察官大人唇角挂着一如既往的冷笑,似乎对我抢了他的台词表示抗议,难得地并未反唇相讥。
      黑色的Subaru静静地踞在街角。线条流畅的外表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由于开着暖气,窗玻璃上挂着一层薄雾似的水汽。坐在驾驶座上的雨宫递过来一罐咖啡,是自动贩售机里常见的‘麒麟’碳烧。天气太冷,咖啡的金属外壳透出丝丝凉意。
      “想不到纯种精英的雨宫先生也会喝自动贩售机里卖的咖啡。”我的语气不想而知酸溜溜的。
      “彼此彼此。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来找我的证人。”雨宫回敬,眉目间不喜不怒镇定自若。“还没请教大名。”
      “久利生公平。”我递上名片。
      他接过名片,扫了一眼。“在法庭上是你出的坏主意吧。”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雨宫。我不知道雨宫说这话的用意,经验告诉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时这一招最有效。车内陷入沉默,空气变得凝重起来。
      车载暖风机嗡嗡作响,一滴融化的雪水顺着我的视线落到橘色外套上,慢慢漾开,渗入。
      “干得漂亮。”雨宫绯红色的嘴角上扬,漾起一抹浅笑。
      这是我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不是冷笑的笑容。手术刀般薄情的嘴唇因他脸部的生动表情而透出一丝微弱的暖意。
      忽然间,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情绪从心底泉涌而出,象是某种封印在内心深处的感情突然得到了释放。我出神地凝视着雨宫红而薄的嘴唇,那形状美好的唇线微微翕张着,宛如初绽的花瓣,我被咖啡和自己的联想呛了一下,咳嗽连连。
      “遗嘱上没有指纹确是一大疑点,我在审核警方提供的起诉资料时也考虑过万一被辩护律师问到该怎么办,不过后来听说律师是个菜鸟,我还想应该不会被注意到呢。”雨宫的话让我睁大了眼睛,他的话里未尝没有‘你胜利是因为我轻敌了’的辩解意味,但更让我吃惊的是原来他早就知道两件证据的矛盾。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没有要求警方查证这一点是吧?”雨宫定定地注视着我,深灰色的虹膜仿佛要将我整个人吸入。
      “为什么?”仿佛陷入梦呓的我喃喃发问。
      “因为替被告脱罪不是我的工作。”雨宫的发言冷酷无情,尤胜窗外的风雪。我被他话语中隐含的深意激怒,指责道:“找出案件的真相,不是检察官的义务吗?!”
      雨宫的嘴唇又扭曲成一贯的冷笑。“所谓真相就象是在黑夜里飞行的乌鸦……”他的譬喻让我脑海里登时响起‘呱呱呱’的鸹鸣,“想要抓住真相的翅膀,你不但需要一双明辩秋毫的眼睛,还得要有敏捷高超的手腕才行。”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两件证据不一致,只有一个解释。”
      雨宫停顿了一下以勾起我的好奇心,随即坏心眼地予以打压:“不过我还没好心到会告诉对手答案。久利生公平,距离真相你还差得远呢。”
      做出不祥预言的检察官大人将之作为他与我之间耗人心神的对话的终结,而我深知他所言非虚。与雨宫的交谈令我确信案件的真相一定不是起诉书里所阐述的那样,我隐隐感觉到雨宫似乎也知道这一点。
      我仰慕的一位前辈曾经说过:惟有在法庭上得胜的才叫真相。为求真相,或者说为求胜利,雨宫离开之后,我象个跟踪狂一样在佐久间家的公寓楼下守了一下午。
      蹲守地点是公寓前的老式电话亭——这间整体设计跟都中心高级住宅区氛围格格不入的电话亭外观破旧,里头的设施也锈迹班驳,唯一的好处是既可避风挡雪又能清楚观察到公寓的大门,是个相当完美的监视地点。
      一开始还行,有人经过时我只需要装出一副在打电话的样子就能应付过去,等到了临近下班的时间,过路行人渐渐增多,就有人以好奇的眼光打量起我来,偶尔有成双结对的女孩子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概是把我当成了哪里来的流浪汉。我厚着脸皮坚持着。
      佐久间没有出现。意料之外的人却不期而至。
      我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看电话黄页,一边留意着公寓门口,忽然有人‘咚咚咚’地敲电话亭的玻璃。我转过头,正好跟贴在玻璃上朝里面张望的少女四目相对。
      少女穿着豹纹外套,化着令人印象深刻的厚重眼妆,头□□染成完全的白色。这似乎是最新的流行,据说涩谷和池袋西口都是以白发为美的少年少女,这样一来我就理解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女孩为雨宫着迷。看到少女顶着一头宛如‘雨宫’的华丽银发却没有与之相称的美丽容颜,感觉就象手法拙劣的模仿秀,我不禁暗自摇头。
      她竖起拇指朝我做了个‘出来’的手势。我的理解是她要进来打电话。“不好意思,请用。”我推开门,让出地方。少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打量了我一会儿,突然笑着说:“大叔,请我吃点东西怎么样?”
      她的台词说得十分纯熟,听起来不是头一回跟陌生人这么说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搭讪了。现在的女孩子真是大胆。虽然化着浓妆好让自己看起来大一点,但我猜她最多也就十五六岁,以她的年纪来说我确实是‘大叔’。
      “随便跟陌生人搭话很危险,最好不要这样。”我忍不住告诫。少女愣了一下,接着一把揽住我的胳膊,毫不介意地将丰满的胸部紧贴在我的手臂上。
      “大叔你是坏人吗?”少女撒娇似地戳戳我胸前的金色徽章,“这个,是什么?”
      “是律师协会的徽章。”为了方便调查,出门前我特地佩上了律师徽章。
      “啊——原来是律师先生。”少女眨着浓密得夸张的假睫毛,吐了吐舌头,“律师应该很有钱吧!请我吃大餐怎么样?”
      “对不起。大叔现在正忙着呢。”
      “如果不请我吃饭,后果自负哦。”少女威胁。
      少女的语气着实令人不快,难道我看起来就这么好欺负吗?
      我坚决地摇头。
      “救命啊!大家快帮帮我!”少女蓦地放声大叫,“他是变态!”
      街上的行人纷纷朝这边看来。少女死死地拽住我的胳膊不放,我慌乱地东张西望,一双双看向我的眼睛都带着鄙夷、惊讶、怀疑的负面情绪,有人掏出手机似乎打算报警,忽然一张瘦削的戴着银框眼镜的脸跃入我的眼帘。
      戴眼镜的男人本来正朝着佐久间公寓的方向前进,中途突然穿过斑马线折进了对面的小巷,我确信他看见了我。我用力挣脱少女的手指,朝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裹挟着雪片的强风迎面吹得我睁不开眼,男人的脸清晰地在我的瞳底闪回。海老泽贤一,这个男人本应被拘押在刑务所,为什么会于此时此地出现在此地?
      有那么一刹那,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尖锐的汽车轮胎的急刹声刺透耳膜,司机愤怒地呵斥着什么,我没看信号灯便急急穿过街道,踏着积雪的脚步声象有节奏的音乐配合着我急促的心跳——要印证我的推断,必须追到他。
      男人折入的小巷是由两边大厦夹成的间隙。深而窄的小路此刻已被泥泞的积雪所覆盖,洁净的初雪被踩踏过之后呈现出脏污的灰色,地面坑洼不平,比预想之中更湿滑难行,等我穿过小巷,那个男人已经站在车流熙攘的主干道上,招停了一辆出租车。
      肯定是追不上了。情急之下,我大喊道:“海老泽先生!”
      男人停了一下,随即伸手拉开车门。
      “海老泽贤二!”徘徊于我嘴边的名字冲口而出。
      男人的动作静止了,缓缓转过身来。
      与海老泽贤一相同的面孔宛如Narcissuc在水中的倒影向着我微笑。
      不,这个男人与学者型的海老泽贤一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场,跟贤一相比,他的眼神就象是在丛林中出没的猛兽,洋溢着纯粹的欲望。
      我狼狈不堪地扶着膝盖直喘粗气。海老泽贤二挑起修剪得相当整洁的眉毛,看着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请问有何指教?”
      “我是Fair律师事务所的,有些事要请教您。”
      贤二阻止了我掏名片的动作,目光在我胸前停驻了一下,径直道:“哥哥的律师?”
      我稍稍迟疑了片刻,点头称是。
      “那你应该很清楚,我不会帮助你的。同样,你的问题我也不会回答。”海老泽贤二的表情充满了敌意,语气里蕴含着‘你奈我何’的尖锐。
      我试着说服他:“贤一先生是您的同胞兄弟,即使他被判死刑也无所谓吗?!”
      “犯罪者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啊,现如今象您这样正义感强烈到能够大义灭亲的人实在不多见。我觉得真该对您深表赞誉。”我竭力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充满嘲讽。似乎连海老泽贤二也不相信我的话是出自真心,他的脸象闻到什么恶臭似地转向了另一边。
      “不过目前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您哥哥是杀人凶手,您这么快就下判断会不会太过卤莽了?”
      “难道一定要亲眼看到他杀人才算证据确凿?”海老泽贤二冷笑,“你小子,收了哥哥多少钱?”他的话象一枚划着的火柴,点燃了深居于我内心的油海。
      “跟您给佐久间律师的差不多。”我挖苦道。
      海老泽贤二端正的面孔象被人猛揍一拳似地骤然扭曲了。
      看到贤二惊慌失措的表情,一直潜藏在我心底的疑惑因这灵光一闪的回答而豁然开朗了。我感觉自己胡乱挥舞的双手终于碰触到了飞行于黑夜中的乌鸦的羽翼。我像催收高利贷的□□一般紧紧逼问道:“您是来跟佐久间律师见面的吧!见面的原因难道不是与遗嘱有关吗?!”
      “胡说八道!”
      “既然是胡说,您何必这样慌乱。”
      “我要告你毁谤!”海老泽贤二光洁白皙的脑门上冒出了冷汗,方才还好整以暇的绅士风度荡然无存。他慌慌张张地拉开车门,出租车司机好奇地探出脑袋打量我俩。
      “悉听尊便。”
      不晓得我拉风的台词是否传到落荒而逃的海老泽贤二的耳里,但我确定钻入车厢一溜烟跑个没影的海老泽贤二可疑非常。一个与关键性人证小西真奈美和佐久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的最大受益人,若说与毒杀命案没有关系任谁也无法相信。
      究竟是海老泽贤二在利用小西真奈美还是小西真奈美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杀人?我埋头盘算着这种种的可能,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先前的小巷。
      眼前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
      我抬头一看,道路前方被一个头发花花绿绿好似鸡毛掸子的少年堵住了。我当即掉头,想要迅速溜走,但是却来不及了,退路上站着两个活似不良少年活体标本的半大小子。
      刚才的白发少女躲在发色斑斓的少年身后用怨毒的眼光盯着我,可爱的粉红色唇瓣吐出恶毒的话语:“翔太,就是他想要非礼我!”
      嗳?造谣生事也得有个限度吧?被无辜陷害的我看看身后,两名少年没有动手,但看起来并不是不想动手而是在等指令。叫翔太的少年双手插在裤兜里,流里流气地咧着嘴,走到我面前。
      “大叔!刚才是你欺负玛利亚吧?!”少年一把揪住了我的领口,挥起右拳。
      少年出拳的速度不算快,但是我的反射神经却跟不上大脑的反应,只来得及微微侧过脸去,少年的拳头就落在了我的颧骨上。我的耳朵里嗡地一声,象沉入了海底,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站在我背后的两名少年扭住我的双手,我试图挣扎,但对方的力气比我大得多,根本挣脱不了。紧接着,拳打脚踢如暴风骤雨般袭来。我竭尽全力将身体蜷缩起来,尽管如此,有几脚还是踢中了我的腹部,除了疼痛,胃里象是有什么涌上来堵在喉咙口。我呼吸困难,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脸颊接触地面的冰冷寒彻心肺,在逐渐模糊的意识里,我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喊着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在黑夜里飞行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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