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小狼崽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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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乍暖还寒，钟珩倚窗而望，院中梨树蹁跹，丛丛雪白一如当年初到时。
距离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有余，这期间他渐渐摸索清楚了選境门的人情世故，完美地扮演宗门大师兄，无一人发觉异常。
此时，他却觉得有些许焦虑。原因无他，原身的师傅，選境门太上长老丹墟子云游归来，于半月前传信回宗门。
算算时间，明日就该到了。
对方乃大乘期的修者，一念之间天地色变，对于神识魂灵一事最为敏感，又是最熟悉原身言行的人。
师尊，一点细微末节出现差漏就能让他暴露个彻底。
钟珩难得有些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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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日清晨，一只纸叠灵鸟蹁跹而至。
“乖徒儿！为师回来了！”灵鸟落在窗边，张口便是粗犷声线，花叶皆被震得抖三抖，“快些下山来，为师给你带了礼物，你肯定喜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言语豪放不羁，像极了一个老顽童。
钟珩唇角微动，脸色莫名。说来也怪，待会儿真要见到便宜师傅了，他反倒没了近日的紧张不安。
心底反倒变得安宁，甚至有点熟悉。
应该是原身残存的意识在影响，钟珩压下这个突如其来的熟悉感，只当是巧合。
一路御剑，于流云间穿行。天地山川骤然下沉，片片苍绿覆于脚下。
前世的他先是忙于活命，后忙于事业，不曾耽于逸乐。但拜社牛学生所赐，被热情科普了许多网络玄幻小说设定，包括但不限于穿越、重生、修仙......
御剑自然也听过。钟珩当时第一反应是高空不会缺氧吗？
现在他知道了，不会。
甚至没有强风袭面的不适和身体的失温。畅行天地间，只觉心胸舒朗，灵台清净。
周身寂静，唯余破空之声，万物皆在脚下，井然有序，各行其是。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秩序、掌控......”系统观察半晌，提纲挈领，“上位者的通病。”
钟珩挑眉，权当做赞美接过，”谢谢。”
“......呵，再加一个自恋，”如果系统有实体，它现在一脸无语。
“提醒你，他出现了。”
话题换得突兀，钟珩隐隐有所预感，“他？”
“嗯，不要怀疑，就是你想的那样，少年魔神，他出现了。”
“在哪？”钟珩没想到原著剧情上线的这么快，方才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不急，你们马上就见面了。”系统凝出实体，转而回身，与他面对面飘行在半空中，悠哉哉道，“我保证你一眼就能认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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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境门山下，钟珩收剑伫立，朝从山谷底蜿蜒而上的石子铺成的骡马道上观望。
良久，来人自小道驾车而上。
穿越修真界，钟珩的身体脱胎换骨，五感灵敏，超越凡人的极佳目力让他即使相隔数百米，也能清楚看到马车前坐着的白胡须老人。
衣装褴褛，头发花白，头顶一个歪歪扭扭的小葫芦潦草束发，身材瘦小，正一手举着酒壶酣饮，一手抓紧车绳驾车而来，脸色绯红，精神矍铄。
正是他的师尊，選境门大长老，大乘期剑修——丹墟子。
隔着老远，小老头一眼揪住自家徒弟，冲他招手，“乖徒儿，乖徒儿，快来快来！”
晶莹剔透的酒液随着动作抛洒至半空又神奇地自动飞回酒壶。
“为师给你带了礼物！快来瞧瞧！”
声音洪亮，震飞一群林间鸟，枝叶簌簌坠落。
熟悉的出场。
钟珩：……
默默摘掉落在头上的树叶，他面色仍旧温和，动作舒展悦目，仿佛万物不能惊扰其心、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端方君子。
“师尊，回程一路辛苦了。”钟珩迈步向前，行走步伐像有尺子规矩度量，每步幅度不大不小，距离一致。他的语调不携火光含着笑意，却独独将重音放在了“選境门”三字，才显露出不似表面上的春风合意。
直白点翻译过来就是：师父啊，您已经回到宗门门，言语行事不比外界，身为宗门大长老，一言一行都该注意威严礼度。
可惜，丹墟子没有听进去，被自家亲亲徒弟浇灭一腔热情的小老头分外愤怒，并不领情，他拂开钟珩来扶他的手，自己蹦下马车。
小老头觉得自己很没面子，气哼哼抱怨，”哎呀哎呀哎呀！你又来了又来了！”
吼到一半，他忽然发觉到气势上不去，仰头一望才发现结症所在，脚踏地面，视线才堪堪到徒弟的腰部高度。
丹墟子：“......”
矮人好几头，这可不得了。
“你等等！”
钟珩面含笑意，静观其变。
小老头把酒壶拴在腰带（其实是根斑驳勾线的旧布条）上，左右手各哈了口气，然后用力一搓，撑住车板往上，膝盖使劲往车辕蹭。
一秒、两秒、三十秒......清风卷起落叶，倔强的背影逐渐僵硬。
善解人意的钟珩，默默抬手扶了一把。
“哼！不用你。”小老头自立自强，踩在车板上蹦跳着抖顺衣服，这才转身，正要开口接着教训，视线骤然一滞。
钟珩稳住神情，任由对方打量。看似不慌，但其实手心虚汗冒出。
藏在他识海中的系统，也保持了安静，悄悄往深处沉入，完全掩盖了自己的存在。
丹墟子蹙了蹙眉头，似是回神，嘴里继续叭叭：“年纪不大，老气横秋，一点都不可爱！”
不过一个呼吸间，在对方的凝视下，仿佛经年。
钟珩松了口气，他不清楚大乘期修者是否能看穿灵魂，方才那一瞬，他只能赌运气。现在看来，他的运气好像触底反弹了。
倒是系统......似乎比他更怕丹墟子的打量。
“师傅说的礼物莫不是在车里。”钟珩吮着笑意转移话题，“是新来的小师弟？”
才一靠近马车，他就感受到了车内陌生的气息。呼吸混浊，重而急促，应是个凡人，身上还带伤。
“嗯，不错。”丹墟子斜眉一抬，得意洋洋地转身，像个炫耀玩具的小孩似得，伸手撩起车帘让他来看，“嘿！小子！赶紧出来见见你师兄。”
车厢内短暂响动，像受惊的小兽猝不及防被推至人前，一时慌乱无比。
钟珩侧目望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蜷缩在车角，墨发如丝，眉眼秀丽，白肤胜雪，是一眼就能冲击他人的精致容貌。
只不过，高挺的鼻梁和凌厉的面部线条驱散了这份原有的秀美柔弱，透出几分极具攻击性的桀骜不驯。
唯一美中不足的......
钟珩眼眸微动，少年身形瘦弱，右眼覆盖数层纱布，隐约洇出血色。
仅剩的完好左眼，丹凤锐气，眼角微扬，外界光线融进去便瞬间化无，暗沉如浓夜，透不出半点星光。眸底狠意潜藏，时刻机警，择人而噬。
竟是个凶狠的小狼崽子。
“他叫霍煊，为师从人间给你捡回来的小师弟。”丹墟子举起酒葫芦继续啜饮，看似只有一手大小的葫芦似乎装有无尽美酒。
“怎么样？资质不错吧，”他砸吧砸吧嘴，神色炫耀，得意于自己下凡人界一趟就能捡到个练剑的好苗子，可他得意到一半忽又愁道，“可惜年岁大了些，现在才开始修仙得吃苦头喽。”
“我不怕！”
一直不吭声的小少年突然出声，像是怕失去利用价值，赶紧表明决心。
钟珩朝他看去，小崽子脸色苍白，明明疼得手指发颤，仍倔强地抬头看他，大幅度的动作刚好暴露了自脖颈蜿蜒而下的结痂伤痕，刻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小少年目光灼烈，直勾勾盯着人瞧，像一头不甘地挣扎在汹涌潮流中，终于抓住一截救命浮木，却草木皆兵、神经紧绷的小狼崽子。
聪明的小家伙，懂得博人同情。
钟珩当然不觉得，小崽子是无意间暴露的伤口，看对方哪怕穿着破烂，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就知道这是个硬骨头的倔强少年。
此时故意暴露，就是因为对方知道，自己必须示人以弱，博得钟珩的同情，从而顺利留在選境门。
霍煊虽然年龄尚小，但在凡间底层摸爬滚打数年，练就了他察言观色的本领。
见微知著，他非常清楚，此时能做主收留他的人，不是带他回来的老头，而是眼前这个看似温柔和善的青年。
所以，这句话，他其实是冲着钟珩说的，伤口也是故意露出。
只要能留下来，他不介意装乖卖惨。
那个救他性命，并给他玉剑符的神秘人，曾告诉他凭此物能入修真第一大宗门——選境门。
他本不信，却在半月前遇到了云游人间的選境门太上长老丹墟子。
小老头原不打算多管闲事救个被殴乞儿，只因偶然瞧见这个玉剑符，出手救他性命，将他带回修真界。
選境门，修真界的三大顶级仙宗，剑修圣地。
家门被灭前，他曾偷听到父王与先生在书房的谈话，他们决定以五十万两黄金外加一座蕴含灵脉的矿山为诚意，换一个送嫡长子参加選境门大选的机会。
彼时，他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子，从未妄想过自己也有机会得此仙缘。
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满门被灭，反倒是他这个人人可欺负的庶子活了下来，如今拜入選境门的机会也递到眼前。
一旦入了宗门，便可修习至强仙术，改天换命。
届时，他这一条苟延残喘的烂命也可与天相争，移山填海，挥手覆山河。
又何惧朝不保夕，命不由己？
霍煊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极致的不甘和恨意，长密的睫毛照下一片细细的阴影，落在苍白的皮肤上，分外柔弱无害。
谁会狠心拒绝一个历经磨难、身世凄惨的十几岁少年？并且还是个浑身伤痕、苍白柔弱却拼尽气力想要活下去的小少年呢？
至少，善良温柔的選境门大师兄......不能。
明明是头临死也要咬碎敌人半边身体的恶狼，偏要装作任人摆布的好脾气小狗。
只可惜开口就漏了相，求人还语气凶狠，生怕别人欺负了他。
顶着面前两人眼巴巴的目光，钟珩从善如流，尽职扮演听话的弟子，“都听师傅安排。”
“哈哈哈好徒儿，为师就知道你会同意！”丹墟子悄悄松了口气，他对自己的不靠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
身为毓殊山之主，常年不在宗门，日常事务都是甩给徒弟钟珩处理，而他只负责在宗门大会上露露脸，表示自己还健在，关键时刻镇场子就行了。
顶多偶尔再指点指点徒弟的修行，可惜他这个徒弟是个人尽皆知的剑修天才，一路修行也没遇见什么大问题。
所以，我才无聊到外出云游嘛。
唉......丹墟子望天叹气，满腹愁绪地灌了口酒。俗话说拿人手短，因此每次回宗门，他都会乖乖听徒弟安排。
这个师傅着实当得不得劲。
幸好徒弟乖巧守礼，在外人面前总给他留足面子，这么多年来，宗门内太上长老的威严形象不倒。
“以后他就是你小师弟了，跟你一起修行，”甩手掌柜丹墟子满意地点头，觑了眼自家神色温和的大徒弟，又找补道，“咳咳，有不明之处，再来问为师。”
说罢，也不需他俩答复，一个下蹲起蹦，直入云霄。
将要消失，天际悠悠传来最后一句嘱咐，“哦！对喽～那小崽子腿上有伤～行走不便～乖徒儿记得带他去灵药园找季师傅～”
丹墟子常年云游四海，四个口袋一样轻，除了些许符箓，灵石、药草和金银那是分毫不带。原因是他嫌麻烦。
修真者亦不需要食物果腹，他自己辟谷几千年，凡人习惯早也忘了个干净。
半月赶路，霍煊全靠自己备下的干粮勉强撑住，丹墟子偶尔撩开车帘看他还活着，便不再多管，能坐上一辆破烂马车还是因为小孩伤重，赶路太慢。
这会儿，只余他们二人，大眼瞪小眼。
丹墟子只管往宗门捡人，后续事情全部塞给徒弟钟珩。
又要管孩子，又要带去灵药园治伤，非时又费事。
啧，洁癖症患者钟珩扫了眼车内的脏小孩，舌尖顶了顶牙龈，觉得有点烦。
对方一直不动作，霍煊以为钟珩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毕竟对方在背过丹墟子时，对他的不喜几乎毫无掩饰。
他咬咬牙，忍住钻心的疼痛，扶住马车框站起，动作太大牵扯到腿上的伤口，用棉布勉强包裹的地方开始渗出血色。
“劳烦师兄。”他忍住疼痛，向钟珩行礼。
对于对方在他和丹墟子面前截然不同的态度，似乎视而不见。
事实上，霍煊不觉得钟珩不喜欢他有什么不对，修真者最讨厌负累，莫名其妙多了个拖油瓶，又与自己非亲非故，自然不会欢喜。
更何况，凡人在追求大道的修真者眼里，不过是抬手可灭的蝼蚁。
大鹏振翅可会在意掀起的巨浪灭杀了多少蝼蚁？
掀开车帘那一刻，钟珩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冰冷，仿佛在看一个凡尘物件，对情绪格外敏感的。
霍煊瞬间便察觉了，也暗暗明了自己的处境，自不会有什么不该存在的期望。
只不过，对方与那老头口中温润如玉、待人和善的弟子、選境门倍受推崇的天才大师兄，判若两人。
这霍煊确信自己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心绪变得有些兴奋。
他们都是惯于伪装的冷漠之人。
但现在霍煊却只能装作不知，哪怕心底同样恶意翻滚，他也必须装乖示弱，暂时活在对方手下。
垂在身侧的手指神经质地抽了抽，他轻轻蹭了蹭衣摆，倏尔抬头，眼角微眯，迎着强烈的日光主动朝钟珩伸手要抱抱，脚步一软就要往他身上扑倒，“师兄，我走不了。”
言下之意，让钟珩背他走。
只要钟珩一日不愿暴露本性，他就不会撕破温柔大师兄的面具。
冲着这一点，霍煊任性地彻底，故意往他身上蹭。
他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对方有洁癖，在看清他身上伤痕血迹那刻，脚步微微后撤。
从来不吃亏的霍煊当场就要报复钟珩给他的冷眼，即便自己因情势所迫，不得不伏低做小，忍耐数年。
但有机会恶心恶心对方，霍煊是绝不会放过的。
“生命不息，作死不止。”
消音半晌的系统再次上线，幸灾乐祸，“勇气可嘉，只可惜，他不知道你是有仇当场就报。”
“闭嘴。”雪白的衣袍霎时沾染血污，钟珩太阳穴剧烈跳了跳。
霍煊看不见也听不见系统，他以为钟珩是在说他，眼底划过报复得逞的狡黠，埋头勾了勾嘴角。
钟珩又怎会不清楚这只恶劣的小狼崽脑子里在想什么，系统说的不错，他向来有仇当场报，绝不留到第二天。
埋头装乖的霍煊敏感地打了个寒颤，下一刻，头顶传来清朗的男声，“师弟想必知晓，入宗门不可御剑飞天，需步行九千九百九十九阶青石梯，以示心思虔诚、意志坚定。”
他若有所指的侧头看了眼怀中默不作声的小少年，善解人意道，“你的腿有伤，行走不便，属于特殊情况。身为同门师兄当然应代你行梯，一路上来往弟子皆可作为见证。”
说至最后一句话，钟珩心情颇好，兴意盎然。公主抱什么的，就很有趣。不怕成不了这倔强崽子的黑历史。
霍煊：“......”
不，我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小狼崽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