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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宁清回到宾馆,才九点不到。
      国庆假期,她并没有出行计划。原本打算窝在家中睡觉、加班,或许会出去看场电影,外食一顿。
      无聊吗?
      谈起大城市,总有万般好。艺术展、音乐会、话剧、各色酒吧、不同菜系的美味、高端商场......
      也许她是寡淡之人,灯火酒绿的场所从不爱;收入限制了与奢侈品的深层关系;话剧音乐会票价不便宜;或者说,要花钱的爱好,她都敬谢不敏。
      这么几年,她几乎没有享受过城市的光鲜亮丽,留在那只是因为行业整体报酬高,工作机会多。
      她大学就考到了京州,只是所211。她的高考分数线很尴尬,如果硬要挑985的学校,只能去偏远的省份。每一届高考生中,总有人做这样的选择。但她选择去了省城的一所大学,省内分数线不低,她的分数倒也没浪费。
      大学里交流机会很多,她大二暑假去了对岸上暑期学校。当时所有费用由学校和省教育厅共同承担,她只需要出自己的生活费。
      大四时,班里同学各有打算。考研、出国、工作。有毕了业直接去施工方的,也有去大型房企的,那时这个行业正如日中天。想去设计院研究所的,学历卡在那,便一口气读了研。想出国的考语言,学结构的一部分都留学转了建筑方向。
      宁清大四去了个工地实习,工作完晚上就捧着电脑,从网上找了上暑期学校时授过课的教授邮箱,发了邮件套瓷了一番。也许是她碰瓷语气太诚恳,也可能是她GPA不差,大学期间也有过项目和比赛经历,顺利收到了offer,还给了奖学金,学费能减免大半。加上那时蒋月的工作顺利了些,能资助她一些,宁清便选择去读了三年研。
      宁清硕士毕业回了京州,进了家设计院。工作第一年,拿固定薪酬,第二年开始,工资便由基础工资和绩效组成,想多拿钱,就要拼绩效和项目数。
      今年以来,地产寒冬。房地产企业的竞争尤为激烈,大型房企,本科生只面试头部学校的,月薪到不了五位数,且保护期一年。之后绩效工资都要与公司业绩挂钩。
      当行业不景气时,公司也开始作妖,升职不加薪,反正职称不要钱给你好了,降低基础工资,福利砍了大半,年终奖拖延发放。你忍不了就走,主动裁员还需赔偿金。招人很少,对着HR都能说你们要转型成HRBP,跟着外企学了高大上的title术语,说白了就让他们搞点绩效出来。
      上个月她遇到了大学同学,听着对方猛一顿吐槽。同学略有些庆幸地说,幸亏早工作了几年。可转瞬又叹气,当初毕业也算拿着不低的工资进去,当初雄心壮志,三年翻一倍,五年攒出个首付。结果现在年中要么不涨薪,要涨一个档位四位数都不到。谁能想到,毕业于一个不差的学校,工作了几年以为积累了经验可以跃入中层可以大展宏图,七位数年薪都不是梦时,却要面临降薪甚至裁员的风险。
      宁清笑了笑,附和了几句形势艰难,忍住了没说,要真遇上裁员了,裁中层的性价比挺高。一刀砍下去,一个中层的工资可以养好几个新人,还很可能裁完发现对部门运行一点影响都没有。
      不过她心知同学五年前毕业时进房企工资不会低,就算这两年涨幅不尽如人意,现在也差不到哪去。
      人是在历史进程中活着的。当市场有信心时,毕业生人均好几个offer任君挑选。08年金融危机时,大公司都开始人人自危,要么裁员要么降薪,优秀的毕业生找到满意的工作也很难。
      只能等。找一份工作暂时做着,等到市场信心回暖、再次繁荣时,自然好转。漫长的蛰伏期只能让人甘心做个长期主义者。
      然而,行业不论上行还是下坡,与她而言,这份工作都是安身立命的保障。
      宁清洗完澡就把电脑从行李箱中拿出来,电视机旁放了个小圆桌,她插上电源线,拿了瓶矿泉水放在手边,就开始工作。
      在这个行业里,加班是常态。新人刚入职时总从配筋图开始画起,先做上部结构,再到下部地基。随着专业能力的加强,工作时间一再延长。
      她已经过完了最忙的一阵,上一个项目建筑结构复杂,美观的建筑总这样,不太符合力学原理,难实现,若论轻松谁都想画方方正正的结构。
      原本这么复杂的项目是轮不到她来做的,但她师傅刘明给了她这个机会,结构几乎都交给了她做,他给她审核,太过复杂时指点一二。其实这样他轻松不到哪里去,画在她身上的时间完全可以自己做了。
      也许是宁清幸运,遇上了专业能力极强且愿意给徒弟机会的师傅。但她在除工作以外付出的并不少,逢年过节跑去他家给师母送礼,还帮他女儿辅导过功课。
      那个项目,她熬了大半个月的大夜。那段时间,每当吃完晚饭再次开工时,她就觉得胸闷,喘不上气,但到底年轻,睡了两天就补回来了。这样的项目在手,就是她的代表作之一了。
      厕所的门已被她关上,可她鼻翼间仍飘来若有若无的发霉混着洁厕灵的味道。圆桌很小,鼠标可滑动的位置有限。十一点了,隔音实在不好,都能听到隔壁事后聊天。
      她心中一阵烦躁。她工资不算低,能住得起卫生条件更好些的酒店,但却这么抠搜搜地选了个便宜的。

      宁国梅说好了下午开车带她去看守所。
      光怪陆离的梦,醒醒睡睡,极不踏实。快天亮时梦到了奶奶,她在家门口剥豆子,看着孙女笑着说了句,回来了啊。
      惊醒时,心跳都漏了一拍。
      起床洗漱后,看着房间里的行李箱,拿在手中也不方便。昨天姑妈问她住在哪时,她借口说住在了朋友家。宁清在下楼时,又跟前台续了一晚。
      在宾馆附近的面馆吃了碗拉面,她又沿着昨天的路,骑车到了姑妈家。
      秋天阳光没了夏日的毒辣,但紫外线一点都不会少,宁国梅开车都戴上了墨镜和袖套,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侄女,沉默得很。除了刚上车时打了声招呼,到车上一句话都没有说。也坐得住,很有礼貌,不看手机,看着前方的路况,一顶深绿色的鸭舌帽掩盖了她的神情。
      哪像以前,叽叽喳喳,连嫂子都觉得女儿话太多了不像他们夫妻俩。
      哥哥家只有个女儿,全家人都宠着这个孩子。当时她还有点吃味,自己生的是儿子,爸妈都更喜欢这个孙女,就因为她儿子是外孙吗?
      但侄女小时候太可爱了,雪白粉嫩,口齿伶俐。宁国梅现在都记得,当时她爸修机器时弄破了手,随意包了个创口贴。到家时家里人都没当回事,不就弄破手吗?结果宁清抱着爷爷大哭,说心疼爷爷。她当时惊呆了,这也太会撒娇了吧?这样的孩子,谁能不喜欢?
      也许生活的巨变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旁人无心力去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知道了,也因自己生活的匆忙而无法施以援手。
      扶上马,送一程。都是极为难得的胸襟。

      看守所在会客室是在一个小房间内,宁清不知此时心情应该如何,面无表情地看着宁国涛的缓缓走入。
      她从没来过派出所,幼时只在饭桌席间听过亲戚的一个笑话。此亲戚白天上班晚上打麻将,日夜操劳瘦得跟排骨似的。结果夜间骑了摩托车醉驾了,被关了两个月。出来后,面色红润,甚至微微发福了。原因无他,作息变规律了。
      但宁国涛是另一幅神情,变瘦了,但脖子更显得粗壮,脖颈后边黑得格外明显。原本中年发福有三高的他,这一变瘦,人更显得苍老,双眼皮无力耷拉着,年轻时英俊的相貌一去不复返。
      原本黯淡的眼神看到宁清时诧异了,不敢置信她竟然来了,宁国涛坐下后第一句话就是对妹妹的责问,“你告诉她干吗?”
      宁清气笑了,“你当我傻子?这么大的事不通知我?”
      为人父母的,谁愿让子女见到自己的窘迫,还是在这种地方。
      宁国涛一脸疲惫,在她面前表现得格外轻松,跟被冤枉了似的,“这件事检察院都因为证据不足无法批捕,是我老板做错事,我就是一个驾驶员,能有多大点事?”
      宁清抿着唇,“我给你找律师。”
      “你找律师干什么?律师来两趟就要一万多,屁事都不能解决。”
      “这个钱我出。”
      “不要。”宁国涛瞪了她,“你钱烧得慌?我要再等等看,现在老板那还没有消息,这儿最多关押我三十七天。”
      他屁股坐不住,在板凳上挪了挪,转移了话题,“最近工作忙不忙?”
      “很忙。”
      “你妈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
      “有男朋友了吗?”
      宁清再没了耐心,“我是特地跑到这跟你叙旧的吗?爸爸,你都五十多岁了,还要把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方来吗?”
      “我都说了小问题,现在是老板那没个说法,连带着我也要被抓来问询。我在这挺好的,六点起,九点睡,吃饱喝足还有空调吹。”宁国涛不以为意,“我又没犯法,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回去好好上班,我这解决好了给你打电话,不要耽误你的工作。”他看向了宁国梅,“带她回去吧,这么小的人来这干嘛?”

      从看守所出来时,已经下午四点了。
      老公王锁明昨天听说侄女回来了,虽然他们是长辈,但按礼数要请侄女吃饭,还说要去会所吃饭。那家会所是本城数一数二的吃饭地。宁国梅觉得没必要,都自己人,何必吃个场面?
      王锁明却执意要去,连理由都懒得跟老婆说。他这辈子见多识广,业余还会看相,但从不给人看。
      人的运数要放在一个足够长的范围内看,不论朝夕,而以数年计。有些人,在流年下,遭遇了困窘,被抑制着无法发挥。潜龙,是无法被用的。
      在蛰伏期,给他们一些帮助,不求回报的帮助,都会被他们牢牢记于心。

      宁清跟着姑妈从停车场走出来,从大门走到了大堂,她看了主体建筑和周围建筑群与环境,从建筑结构上说并不复杂。
      室内设计花了心思。灯光、屏风、盆景与特色摆设等都下了大功夫,才能营造处如此精巧中透着贵气的古典氛围。
      “就我们三个吃饭?”她停住了脚步,这儿并不便宜。
      “对啊,姑妈请你吃顿好的。”宁国梅挽住了她的手臂往里走去,穿过很长的过道,内里有一大厅,一张张圆桌隔着较远的距离摆放着。
      这是堂食处,若没猜错,包厢是在刚才那条过道的两旁。
      姑父王锁明已经在位置上等着了,他低着头在发呆。姑父不论走路还是坐着,都躯干前倾,佝偻着胖硕的身子眼睛也随着往下看。话不多,看起来是个憨厚的。实则不然,心眼比谁都多。
      “姑父。”宁清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
      王锁明点了头,“回来了,昨天没见到你,今天一起吃顿饭。”
      服务员拿上了菜单,宁清递给了宁国梅,刚刚在车上渴得灌了一整瓶矿泉水,“姑妈你点吧,我去卫生间。”
      她把包放在了座位上,拿了手机就往外走。上厕所时,她认真翻了下几张银行卡里的存款,想着到底能拿出多少钱来给她爸解决这件事。
      在洗手台,用洗手液仔细洗了手指,泡沫随着流水冲刷而下。
      “昕远,你帮我把包带回去。”
      宁清听到这个名字时,用纸擦拭湿漉的手的动作一顿,也许听错了,她将纸巾揉成团,扔到了垃圾桶内,往外走去。
      宁清走出去,扫了一眼。
      女人一袭复古红裙,乌黑的头发垂到肩上,拿着手袋央求着男人帮忙带回去,手袋有着十分显眼的logo。
      旁边的男人个子高挑,一身休闲装,懒懒地回了句,“自己拿。”
      宁清听到这熟悉的嗓音时,再次被吸引了注意,又往这个男人身上看了一眼。
      李慧的视线被盯着赵昕远的眼神吸引,往他身后看去。
      一眼,便僵住了身形。
      “你就帮我拿一下嘛。”李慧看到宁清没有与赵昕远打招呼、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时,松了口气。
      赵昕远没了耐心,“我先走了。”
      他转身时,李慧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正走在宁清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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