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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木头雕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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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熟悉的身影从身旁经过。云颂脑子里还在想村子的奇怪之处,手已经伸出去,拦住了对方。他迅速收起思绪,扭头看向这人:外貌普通,身材中等偏瘦。
与那双阴郁的眼睛对上,云颂立刻便认出他是昨晚给有胎记的男人开门的人。
“有事?”男人语气冷硬。
云颂却像是听不出来他话语里的不欢迎,笑着问:“大哥,我想问一下,从这里到章台要多久?一般走哪条路?”
“只有一条路。两个小时。”
“这样啊。”云颂看了眼男人走过来的方向,是他的家。男人离开,正好给了方便他们行动的机会。于是,云颂不再和他废话,客气地作别。等男人走出去一段距离,云颂和怀川敲响了他家的门。
院内迟迟没有回应。
云颂和怀川对视一眼,直接推开了没有上锁的门。云颂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枝头熄灭的红灯笼。身后,怀川关上了门。
窗台下的碎玻璃已经收拾干净,但窗户依旧是破了个洞的样子。
云颂和怀川走到堂屋门口。
“你好,有人吗?”云颂担心吓到屋里的人,没有像刚才那样贸然推门进去,“我和朋友从外地过来参加朋友的订婚宴,但导航导错了路,给我们带到了这里。”
屋里似乎有了声音。
轻飘飘的脚步声带着迟疑与踯躅,慢慢走到了门前。一门之隔,云颂的语调更加温和:“不好意思,能问个路吗?”
几秒后,门缓缓敞开一条缝隙。
云颂从缝隙中看到了女人的眼睛,神情倏地一怔。这是一双年轻的眼,却有着麻木、苍老的目光,死气沉沉。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云颂一时竟忘了开口说话。
“我们想问章台怎么走。”怀川轻轻拉开云颂,他的语气和他的动作一样。
女人的目光并没有因为站在她面前的人改变了而进行转移,望着某处一动不动许久,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们讲话。
云颂和怀川很有耐心地等着。
直到女人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像是陈旧的玩偶上了发条。她摇摇头,嗓音如同含了沙子,一字一字地说:“不知道。”
“没关系。”怀川注意到她脸上不自然的红,“你需要帮助吗?你似乎生病了。”
女人的身体倏地僵住,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她的神经,她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恐惧。
“……我不会……跑……”
怀川听清了她含糊不清的话语。
“……不要……不……跑……”
女人似乎害怕到了极点,咬破了嘴唇都无知无觉。带血的唇瓣张张合合,反反复复吐出来的几乎都是这几个字。
“你还好吗?”云颂见女人如同陷入了梦魇,越来越不清醒,下意识想要推开面前这扇阻隔在他们之间的门。
但女人用身体顶住了。
“我们没有恶意,你……”云颂解释的话在看到女人的眼睛时戛然而止。那是怎样的恐惧,恐惧到云颂只是触碰到这样的目光,就感同身受般浑身泛起一股寒意。
云颂推门的力道瞬间便减轻了。
他缓缓放下手,同时拉着怀川向后退了半步,向女人表示他们不会再靠近。
女人绷到快要断裂的精神,随着两人的远离稍有舒缓。但她依旧保持着顶门的动作,似乎这是她唯一的安全感来源。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人的身体顺着门板滑落到地上,像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云颂和怀川立即上前去检查女人的情况,只是他们刚推开门,还未扶起来女人就听到一道怒吼:“你们做什么?!”
云颂因为突如其来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但还是选择先扶起地上的女人,将她放置到椅子上。然后,他才看向怒气冲冲跑过的人,正是那位身材中等,已经赶回来的男主人——手中拿着一块玻璃。看来他方才出门是为了找玻璃,修补窗户。
“离她远点!”男人放下玻璃,发出警告。他迅速来到女人身边,强硬地将她和云颂隔开,看着很是保护女人的样子。
云颂却只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
男人从始至终都没看女人一眼,他或许根本就不在乎她是晕倒还是死了。
云颂心中烦躁,很想直接打晕这个碍事的男人,但又不能暴露,只好暂时忍下这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们走到这正好看到她晕倒,所以才进来瞧瞧。”
“关你们什么事!”男人瞪着云颂,毫不客气地呵斥,“离开我家!”
越是赶人,越是有问题。云颂站着不动:“我看到了就关我的事。她晕倒了,你身为她的家人,非但不关心她的身体,反而阻止别人关心她,你安的什么心?”
云颂寻常不过的质问却让男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慌乱与心虚。云颂一直盯着他,自然没有错过这一闪而过的表情变化,心里猛地一沉。
男人似乎是彻底恼了,拿起墙上挂着的杀猪刀。刀刃锋利,刀身上还有血的斑驳锈迹。男人拿刀的姿势很熟练,阴沉沉地说:“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
云颂看到他拿刀,反而笑了下。
本来还没有出的理由,这下有了。
男人双手持刀,神情阴森。本以为面前这两个人会识趣地离开,但下一秒他感觉手腕猛地一疼,剧烈的疼痛让他下意识松开握刀的手。刀“哐当”一声落地,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膝盖窝就挨了一脚,他猝不及防地“扑通”跪地。
云颂用脚尖轻轻踢开了地上的刀,一扭头,绳子已经递到了面前。
云颂从怀川手里接过绳子,把男人捆了起来,拴在院子里的树上。
“他娘的!你们活腻了是吧。”男人疯狂地挣扎,嘴里不停地骂道。
云颂全然不在意,扭头对怀川说:“我去找村长,你照顾一下她。”
“嗯。”怀川走到女人面前,在男人的视野盲区,往女人身体里送了一点点灵力。
在女人醒来之前,怀川静静地打量着她。她身材瘦弱,面容憔悴不堪,身上穿着普通的长袖长裤。怀川的目光落到女人的手腕,看到了一道道自残的伤口。
怀川蹲下来,微微向上拉了拉女人的袖口,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新的叠着旧的,看起来没有一块好的皮肤。
怀川放下她的袖子,眼神冷了几分。
“……嗯。”女人醒过来,刚刚头晕目眩的感觉已经没有了,不仅身体感觉舒服了,就连精神也清醒了许多。
但第一眼看到怀川的身影,她仍旧展露出了害怕的姿态,尤其是听到院里男人难听的叫骂声后,身体瑟瑟发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恐惧,却没有表现出攻击的意图,就好像是她已经麻木了。
怀川没有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对她没有危险性。想了想,他说:“我们是外地来的。你知道宁城吗?我们来自那里。”
女人似乎听进去了他的话,怀川注意到女人的手轻轻抖动了一下。于是,他继续说:“我们昨晚走错了路,才误打误撞来到村子,村长留我们住了一晚。”
怀川在自己的话里加入了安神咒,两相作用,女人埋进臂弯里的头逐渐抬起。
“……外……乡人。”她断断续续地开口,颠三倒四地说,“不要……跑……”
怀川微微皱起眉。
就在这时,云颂带着村长过来了。
怀川看了眼女人,离开堂屋。
“村长!快帮我。”
拴在树上的男人看见官爷立刻便喊了起来,但没想到惹来了官爷的一顿呵斥。
“鲁莽!”官爷指着他说,意有所指,“他们也是关心你媳妇儿,你耍什么横呢。”
男人愣住,似乎不服气。
“魏永贵。”官爷用警告的语气喊了他一声,男人瞳孔一缩,顿时不说话了。
官爷转过身,看向云颂和怀川,歉意满满地说:“他这个人从小性子就急,以为你们对他媳妇做了不好的事,情急之下才想动手。都是误会,误会。”
一边说着,一边给魏永贵解开绳子。
云颂走到怀川身边:“我也觉得是个误会,所以才去找的官爷你。”
怀川说:“误会解开了就好。”
官爷扔开绳子:“说的是。”他拍了拍魏永贵的胳膊,使了个眼色:“还不快点带兰英去你岩叔那里瞧瞧。”
“嗯。”魏永贵整理了一下衣服,路过云颂和怀川时,冷冷嗤了一声。他走进房间,动作有点粗暴地把女人背起来。
云颂说:“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岩叔当了几十年的医生,你们就放心吧。”官爷笑着拦住云颂和怀川,“明天就是仙缘节了,我这边想请你们帮点忙。”
“明天?”云颂想,明天正好也是柳清民和萧映月的订婚宴。
怀川偷偷捏了一下云颂的手指,云颂明白怀川是让他不要担心女人,于是,改口:“能帮上忙我们肯定帮。”
“你们跟我来吧。”官爷走在前面带路。
云颂和怀川跟在他身后。
云颂佯装好奇地问:“官爷,村里的女人和小孩儿在仙缘节期间是不能出门还是在忙别的?怎么都看不到人?”
“我们仙缘节的习俗是女人要在仙缘节前一周开始斋戒,并每日在家中为神祈福,直到仙缘节当天才能出门。不让小孩子出门则是怕他们调皮捣乱。”官爷解释。
“原来是这样。”云颂又问,“我看好多家都挂上了红绸,有什么说法吗?”
“神要迎娶新娘,自然要喜庆。”官爷说,“因为不确定神会看上哪家的女孩,所以每家有女孩的都要挂上红绸。如果神看上了他家的女孩,流程就和结婚一样。我们会吹锣打鼓,欢欢喜喜地将这位女孩送往神庙,与神完婚。接下来的一年,女孩都要在神庙侍奉,直到下个仙缘节。”
“神庙?”云颂脱口而出。
“就在山里。”官爷抬手往双仪山指了指,“存在快一千年了,是我们祖先建的。”
那应该不是欢喜神了。
但云颂心里的那口气并没有因为不是而松开,反而因为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而沉重:“章台那边也信奉山神吗?”
“他们和我们一样。”官爷说。
云颂从他的语气里隐隐听出一丝不悦和嫌弃,好像不喜欢章台村似的。
“但他们的信仰已不再纯洁。”官爷说。
云颂愣了下。
官爷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明天的典礼就在这里举行,麻烦你们了。”
云颂这才注意到他们来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好些村民都在这里忙活:扯线挂灯笼,挂红绸,准备祭品……
“没事,既然住在您家里,帮点忙是应该的。”云颂客气地说。
官爷叫了一个男人过来,让他给云颂的怀川安排活,然后便离开了。
“你们过来挂灯笼吧。”男人说。
“行。”云颂和怀川走过去。
云颂边走边打量,目光落到正中央的雕像上。一米多高的石头高台上,立着一个将近两米高的木头雕像。
雕像的底部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显然已经被人触摸得非常光滑,上面似乎刻了字,但云颂离得远,看不清内容。
视线再往上,云颂的眉头逐渐皱起。
这尊雕像身上穿的衣服类似道袍,但形制却是错的。云颂看向雕像的五官,它的面容充满悲悯和智慧,但因为年岁已久而产生的裂纹让那悲悯四分五裂。
雕像的脸隐约给云颂一种熟悉感。
云颂下意识看向怀川,发现怀川望着雕像的表情格外冷漠阴郁。
他正感到奇怪,就听到怀川压低了声音,沉声说了一个名字:“叶鸿声。”
云颂浑身一震,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