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说》姜悠

8、薪水

　　（旁白）：“我今天，陪爸爸，带着全家去玩耍；池塘边，荷叶下，躲着一只小青蛙；我快要，长大了，别再叫我小朋友……”
　　（木兰）：“哎哟！今天挺欢乐的嘛！小朋友！”
　　（旁白）：“小朋友？我幼儿园毕业很多、很多年了！”
　　（木兰）：“怎么？我一千多岁了，你现在就是七老八十拄着拐杖，我叫你一声小朋友，你敢不答应？”
　　（旁白）：“不敢！”
　　（木兰）：“算你老实！说说，今天怎么换儿歌了？”
　　（旁白）：“可能是因为今天天气好，公园里好多小朋友，一堆小朋友围在一起唱这首歌，我就跟着哼了两句！你别看这是首儿歌，其实这首歌很老的，而且有意思的是，这首歌流行的时候，正是实行计划生育的时候，计划生育知道吧？”
　　（木兰）：“知道，不就是独生子女，一家只有一个孩子嘛！”
　　（旁白）：“所以，这个歌，放在当时的情景下，就是‘我今天，陪爸爸，带着妈妈去玩耍’——这词真是好有趣！哈哈……”
　　（木兰）：（我不说话，我就静静地看着你！）
　　（旁白）：“不好笑呀？呵呵！”——好尴尬！
　　（木兰）：“不是，只是我们那个时候，因为战乱，人口减员太严重了，到处都是荒芜的土地，没有人耕种。所以没有计划生育，非但没有，还鼓励多生多育，也许大概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触不到这个笑话的笑点。”——别怕，小朋友，你面前的人，是一个有情商的人，再冷的笑话，我都会给你递台阶，不会让你受冷风吹的。所以，有什么话，尽管放胆说……我真是一个好人呐！
　　（旁白）：“真的呀！那你有兄弟姐妹啰？”
　　（木兰）：“是的，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没有哥哥，也没有妹妹！”
　　（旁白）：“你没有哥哥，全国人民都知道。因为诗里写得清清楚楚：‘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大家不但知道你没有哥哥，而且知道你爷身体不好，上不了战场，哎！可怜呀！”
　　（木兰）：“你从哪看到我爷身体不好，上不得战场的？诗里写的吗？”
　　（旁白）：“诗里倒没写这个。但是，你爷身体不好，所以才要你替他上战场呀！所以，你去从军，自然是你爷身体不好嘛！这逻辑再简单不过了！这是应有之义，还需要特别写出来吗？”
　　（木兰）：“这误会可有点大，你听我慢慢道来……”
　　从军那年，我18岁，是家中老二，巧的是，我出生的那年，我爹也是18岁，所以，不难算出，我爹那年36岁。
　　魏晋南北朝时期，人均寿命不高，现代有人通过文史资料，初略统计后得出，那时平均年龄是男人39岁，女人46岁——凭经验，这与我当时观察到的情况基本相符。
　　所以，我那36岁的爹，虽然放在现在，属于正值壮年，正是干事业的好年纪。但是在我们那个时代，算是黄土埋到脖子了。当然，那个时候人均寿命不长，主要是因为许多人早早地就死在了战争上，并不是说没有长寿的人，只是长寿之人被平均了。而我爹的健康状况表明，他就是那个被平均的人。
　　我爹虽然可以上战场，但是，走上战场的他，将要面临一个非常尴尬的情况——他年纪最大……那场景怎么说呢？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好比现在读大学的，都是20岁左右，然后，我爹，以36岁“高龄”，入学就读，跟他们成为同学，因为年龄的差距，导致认知的不同，于是很容易成为“孤家寡人”……
　　当个超龄学生，只不过是尴尬而已，但如果是“超龄士兵”，那就不只是尴尬，它意味着生还机率的降低——因为在战场上，会有一些诱敌作战的任务，年龄越大，越容易被放弃……“老男人”如此，女人亦是如此，这也是我为什么会选择“从此替爷征”！
　　（旁白）：“战场？女人？放弃？”
　　（木兰）：“是的！”
　　（旁白）：“老话说：‘战争让女人走开’。战场跟女人有什么关系？女人又不要上战场，你不就是因为女人不能当兵，才会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吗？‘女扮男装替父从军’这八个字，都已经是你的标签了，一提这八个字，大中华都知道，就是你花木兰！”
　　（木兰）：“这样啊！‘女扮男装替父从军’是没错，但实际情况跟你们的想象可能有些许出入。当时，情况是这样的……”
　　北魏是鲜卑人建立的政权，当时的鲜卑族，没有“战争让女人走开”这一说，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有上战场的义务——当然，也享有同等权利，正因如此，后来我的闺蜜以太后身份执掌国政时，基本没遇到诸如“牝鸡司晨”之类的困扰，从这一点看，她比其他太后要幸福多了。
　　但是，战争是残酷的，因为生理的原因，尤其是鲜卑人入主中原之后，游戏规则发生了改变……
　　《荀子》之《王制》篇有云：“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而百姓有余食也。”——意为“尊重自然种植规律，按规律办事才能取得成功。”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是农耕民族与时节定下的约定，而游牧民族，也与时节有个约定，他们的约定说：春天，是繁育的季节……
　　以前，鲜卑人在北方，他需要面对的敌人，也是游牧民族，他们都遵守着同样的约定，于是，在万物繁育的季节，他们不约而同的休兵弥战；秋高马肥时，再起干戈……但是，当游牧遇上农耕，这个约定就失效了。
　　秋天，中原地区正好收获农作物，需要将大量的人力投入到农作物的收割上，兵源不足，是中原最不利于出兵的季节。那么，对于中原而言，最佳出兵的季节是何时呢？答案是：春天！
　　牲畜之于游牧民族，就尤如谷物之于农耕民族，收获越多，自然生活越好。所以，就像我们希望多打谷子一样，游牧民族希望多养牲畜。但相对于谷物种植而言，饲养牲畜的风险更大。对于在北方草原上的牛马羊来说，最大的敌人就是冬季。
　　寒冷的冬季，对草原上的生命是一场严酷的考验，初生的小动物，往往很难经受住自然的试炼——其实，不仅是动物如此，人亦如此。所以，草原民族，往往选择在冬春之际要孩子，也会对牛马羊的繁育进行干预，替它们将洞房的季节选在冬春之交，这样，小生命们就可以在春天降生，等到冬天时，已经积蓄一年力量的小生命能够大幅度提高生存率——这就是草原民族与时节的约定。
　　于是，当农耕遇上游牧时，偏爱春天！其实早在距北魏数百年前的西汉，那个北驱匈奴的朝代，就是如此。“根据学者刘鸣统计，西汉对匈奴的进攻在四季中有超过一半（55. 6%）发生春季，其次是夏季（27. 8%），而秋、冬两季加起来仅占16. 7%（秋季11. 1%，冬季5. 6%）。”
　　战争没有让女人走开，但孕妇，真的不适合战场。在春天，被战火硝烟裹挟的“母亲们”，时刻面临着流产和死亡的威胁，对此，史书在记载西汉与匈奴之争时，留下了四个字：“孕重惰殰。”（“孕重”，意为人或者动物的怀孕，行动不便。“惰”，通“堕”，在这里面意指堕胎。“殰”，意为胎儿死在腹中。）据说，当时的流产率高达50%——对此，我不表达同情。毕竟战争就是如此残忍，作为战争的一方，说“同情”，太“矫情”！
　　在如此严峻的现实面前，南下的鲜卑族军队进行调整，于是女人渐渐地从主力战场消失了——只是退出主力战场，而非退出军队，因为此时统治者并未免除女人从军的义务，当然，孕妇除外。于是，女兵在军队里的地位，变得跟大龄男兵一样，那是怎样的处境呢？
　　物资转运、建造营地，洗衣做饭，夜晚站岗放哨……除了在战场上正面冲锋之外，跟男子别无二致，甚至比男兵更苦更累，但是最起码生命安全还是有所保障的——最早一批从战场上活着下来的女兵，以此宽慰后来的人们。
　　但是，我却在这些幸存者口中，听说了另外的一些故事：在战局不利的时候，被视为无用的女营往往最先被放弃，甚至会被当作诱饵……
　　最后，也是促成我参军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薪水。
　　那时徭役以户为单位，且按人头计算。国家为了鼓励各家选派青壮年从军，规定正当龄的男子从军，可以免除家中一人的徭役！而女子从军，则只能算半丁。这就相当于：适龄男子，算两个人（双份薪水）；非适龄男子（如：我爹和我弟），算一个人（一份薪水）；女子，算半个人（半份薪水）。
　　因此，我们那时候都在想：“既然一定要上战场，那为什么不当男兵呢？还能让家里少去一个人送死！”所以，女子从军，却冒作男子，我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唯一的一个，这在北魏汉军中，是上上下下都心照不宣的事！
　　后世经常有人忧心：花木兰在一群男人中，如何隐藏自己的女子身份不被发现？如何洗澡？如何上厕所？生理期来了怎么办？……
　　我在这里统一回复：我没有这些麻烦！原因如前所述，军队里好多女人，而且我们去的，一般都是一个地方的人，编在一个军营里。大家从小一块长大，乡里乡亲的，瞒不过去，也没必要瞒！更何况：“可汗大点兵”，不是点的具体人名，只是点人数，上头只管我们人头数够不够，具体是谁家的人，叫什么名字，他们不会多问。我们这些充当男兵的女兵，只需要在鲜卑统领面前，保护住自己的女子身份不暴露就可以了——这一点很容易，你想想啊！上阵杀敌，谁还能穿得花枝招展不成？都穿得黑不拉几、灰不溜丢，再被风沙一吹，全都丑成一个样，要是有人指着一个兵说是女的，大家都会默契地对他投以“单身太久了，看什么都眉清目秀”的眼神，足以让他怀疑自己的……
　　此外，也不用担心同乡会告密，因为如之前所说，北魏允许女子参军，所以就没有“女扮男装，欺君杀头”一说，如果我们女子的身份暴露了，最坏的结果就是一个人只能算是半个人，人数不足，于是谁告密就从谁家拉人……他还想不想回家呀？谁会做这种傻逼的事呀？所以，身份保密这种事，小事一桩。
　　总之，我“女扮男装替父从军”，是多方利益衡量后作出的选择，并不像你们想象中的那样，仅仅是出于“孝”！而且，也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样“惊世骇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