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辉煌?前传》丙琅

2、灯 （二）

　　（二）
　　“你也姓周？”
　　男人问身后给他上药的幼薇。
　　“怎么？你姓周？”
　　沾有铁打药酒的指尖冰凉冰凉地轻柔黝黑坚实的后背。常年的日晒雨淋，肤色的深重已经看不太清伤口的位置。男人好歹替她挨了一把，她可不想让他留下什么身体后患。
　　“嗯，周子豪。你可以喊我豪哥。”
　　周幼薇呲笑了声：“周幼薇，大家伙赏我面子，都叫我薇姐。”
　　“薇姐？他们良心大发洗心革面？还是你变得厉害，治得他们乖顺服帖？”
　　周子豪突然侧身，眼中星光熠熠的调侃她。
　　有多黑便衬得牙齿有多白亮，瞧他笑那样，十足个名副其实的牙膏广告代言人。
　　周幼薇手下暗暗使劲泄愤，面上不露异样，随口问道：“我们以前认识？”
　　“哎哟，你轻点，有你这样恩将仇报的吗？”
　　“恩？你不出现，我也可以避开二婶。”
　　“我说的不是今天。”

　　穷乡僻野，一间小学囊括几条村的孩子，所以村里的孩子大都组队式上学。
　　周家村老一派本来对领养外子的周三爷家颇有微词，自幼薇父亲无故逝世，他们越发认为幼薇一家是不详之人，隐约中警惕村民不要跟他们有过多接触。
　　一代代臭恶的思想如同浸入骨头的血脉，到幼薇的同辈，恶意算是彻底爆发开了。
　　周家村的孩子从不等幼薇一块上学，若是不经意碰到了，有些畏惧的直接跑了，有些则成群结队围住幼薇，势要将她赶出村。
　　“你们家世代天煞孤星，周家村不欢迎你，快离开我们村！”
　　“我们今天就来‘除害’！让她不能阻碍我们村的运势！”
　　“除害！”
　　“对，除了她！”
　　……
　　听起来多么热血沸腾正义凛然的号召，但传入幼薇的耳朵，却是以命相搏的一场战争的号角。
　　拳脚相向似乎只是他们表达愤怒的其中一种方式，他们还有的，从上一代学来的，用农具捍卫属于他们的土地。打在土地上，会留坑；打在幼薇身，是流血，是留疤，甚至一辈子去不掉的伤疤。
　　不远处上课钟杂乱无章地乓乓响，这队热血之师终于狂涌而散。
　　小小的幼薇深陷芬芳松软的黑色土壤，剩余一张呼吸微弱的青白小脸露出地面。
　　如果是路边不起眼的花草该多好。

　　“醒醒，不能睡，睡了就看不见明天了。”
　　书包孤零零地丢弃一边，满秽淤泥的指甲着急地刨褪覆盖女孩的泥土。

　　周幼薇当时神志不清，对男孩的面容一无所知，醒来后听医生说，是个十来岁的男孩背送她来医治的。
　　“喔，你是那个男生？”她惊讶道。
　　“总算没白救你一场。”周子豪欣慰点头。
　　她睨他一眼，“既然你全看到，为什么没有早点出来救？”
　　他尴尬地摸着后脑勺，眼神闪烁道：“他们人太多，又比我高壮，我怕打不过就先跟你一起被埋了。”
　　周幼薇倒不是计较，那样的情形，换作是她，也做不到毫不犹豫站出来。
　　她拍了一下他的背，起身收拾拧盖，“你走吧。”
　　周子豪下意识地慌，“你气我没站出来？”
　　周幼薇好笑道：“豪哥，我还要工作的，没空招呼你。”
　　“真的？”
　　“你觉得良心过意不去的话，下个月的早餐你包了吧？”
　　他认真，铿锵有力地答道：“好。”

　　凌晨一点，周幼薇疲惫地杵在大厦的门前。
　　20层高楼的辉煌大厦，灯灭了一大半，亮灯的701住户的阳台，玲姐还在晾衣服，难怪门卫室一片黑。
　　所幸，周幼薇这次有带钥匙。
　　电梯门一开，三楼的灯光拼命挤进她的视野。她屋子靠近电梯，顶上的灯正特别亮照着她的家门。
　　她很满意感应灯的灵敏度，“看来物业派人来修过。”
　　秋夜阴凉，今晚周幼薇却感觉充满暖意，连上方的灯光都似带有不一样的温度。关门前，她轻轻说了句：“晚安。”
　　而后，管道发出熟悉的声响，灯在风中淡了下来。
　　亮灯的还有1201的洪叔，此刻他坐在电视机前，矮实的木桌上摆放两副碗筷。他勺了一碗海鲜炒饭给对面，弄一碗予自己。
　　他亲切地说：“快吃吧，今天特意买了你最喜欢吃的虾。”
　　窗边的薄纱呼呼地飞，洪叔敏感地意识到，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皱眉道：“二老不会这么没眼色，打搅我两夫妇的结婚纪念日吧？”
　　平静不过一会的薄纱再度高飞。
　　洪叔放松神色回头，对面的饭原封不动，老旧的电视机正播放喜剧港片——《望夫成龙》。

　　周幼薇睡得好起得早，精神爽利健步如飞，较往日早一个小时下楼吃早餐。
　　清晨和煦，枔枯落地，街铺开市，行人匆匆。
　　洪叔今儿起晚了，周幼薇来的时候他才搬出桌椅，炉子都没开。
　　“噔噔噔噔，我来啦！平时你早餐做那么大份，我吃得不是很心安理得，正好今天有机会帮你做做事。”
　　周幼薇抢先闯入他的后厨，抄起叠放整齐的圆板凳往外走。
　　洪叔看着她欢快的背影，不禁失笑。
　　突然一只厚重的手抢过她的板凳，一一拆开规规矩矩摆好。
　　“早啊，豪哥。”
　　周幼薇笑着打招呼。
　　“你还记得和我的约定？”周子豪冷冷地发问。
　　这语气，这面色，瞬间使清晨的凉意更添几分。
　　周幼薇坐下，抬头逗他：“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想请吃早餐的。”
　　周子豪舔舔后牙槽，咬牙切齿道：“说到要做到！说好下个月，你人呢？消失了多久？知不知道这样会让人很担心！”
　　她无辜地眨巴双眼，“没办法呀，为生计奔波。”
　　他像泄了气的气球，干瘪瘪跟着坐下道：“你再忙也该告诉我一声。”
　　周幼薇朝洪叔方向挥手，喊道：“洪叔，两份大碗的牛腩面，用料不必客气，今天有贵客付账。”
　　转头，周子豪拉住她的手，问道：“你手机哪呢？拿出来。”
　　周幼薇不着痕迹推开他的手，“我不用手机。”
　　“骗吧！”
　　“135xxxxxxxxxx”
　　“什么，我没记住。”
　　“手机号啊，说完了。我是瞬间性失忆，现在又忘了。”
　　“……”
　　他抽出裤袋硬邦邦的老式手机，放她掌心里，一字一句字眼板板：“输进去，别耍赖。”
　　周子豪这人其实挺好对付的，只要顺着他点，他什么都好说。
　　“你是哪儿穿越来的，还用这样的手机？”周幼薇不解道。
　　他拿过记载她唯一联系方式的手机，收进裤袋，“工作需要。用太好摔了浪费。”
　　“你做哪行？这么暴力，把手机摔烂。”
　　他指了指辉煌大厦斜对角的大楼，“防暴的。”
　　周幼薇震惊的目光顺着他黝黑的手指，将散发崇高敬意的大楼从上到下看了个遍，磕磕巴巴的开口：“……不错啊小伙，有前途好好干，未来指日可待。”
　　他勾了勾唇，“承你贵言。”

　　上世纪40年代开始，辉煌大厦风光无限，极致豪华奢侈，装潢布置全引进当时顶级的技术材料，非一般人可入住的地方。然而，90年代起，辉煌大厦的盛极一时的命运走到尽头，自上一届地产商龙头大佬逝世，大厦逐渐走向衰退灭亡的地步。否则，又怎么会愿意以这么低贱的价格让人捡漏呢？
　　俗话说，机会总是青睐于有准备的人。崔太太一家勤俭节约度过平淡无奇的大半生，终在身陷黄土前的余生买上两套属于他们的楼房。
　　802和803便是那会捡漏得来的。
　　现今房价坐地起价，昨日买的楼今日翻倍涨，崔太太一家早已不局限于这两套房，这对崔家不过是其中一份紧握在手的资产。
　　洪叔很久没见过崔太太，她两颊像小飞虫的黑点老人斑，失去血肉支撑的褶皱，看起来苍老很多。
　　“原来是崔太，好久不见。”
　　洪叔停顿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即翻炒下一份河粉。
　　崔太年近八十，头脑仍然清醒，手脚仍然灵活，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
　　她一向节俭，只要一份白粥。
　　“阿洪，我们也有十几年没见了，你还是老样子。”
　　洪叔掀起嘴角，似回忆起过往的乐趣，“我现在仍记得，佳仔经常像只小老鼠溜进后厨偷食。”
　　崔太莫名叹了口气，感慨道：“旧时偷食，大个时偷金。”
　　洪叔的大勺一搅，寡淡的粥水面上浮着几块肉。
　　“唉，现时的后生仔，你哪管得了这么多？”
　　崔太颤颤巍巍的手比她脸的皱褶更可怕，像被吸血鬼吸干了一样，只见隆起油尽灯枯的筋，不见血肉。

　　崔一佳是802和803的最新户主。
　　803很早出租给一位学者，只剩802放着堆尘。这样很不好，意味着他的收入又少了一份。
　　他身旁站着一位与他相距甚远的古典美女，体态匀称，身材高挑，眉目和善，谈吐优雅。她拎着手提包正在电梯口左顾右盼。

　　周幼薇前阵子忙着双十一的活动，好不容易缓过来，决定给自己放个长假。
　　她吃过早餐，打算回家清理一番。还未行至电梯口，远处便感觉到前方与常人不一的高贵气质充斥整条楼道。
　　她越发好奇女人的长相，快步上前，试图与她攀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尽管女性与生俱来会嫉妒比她美貌的女性，但周幼薇并不嫉妒，因为她确实美得让人卸下心房，不忍伤害，说她比得上古代的四大美人也不为过。
　　“你是……？”周幼薇轻声细语，视线瞥向崔一佳。
　　美人一笑，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宵夜夜不早朝。
　　“我们不是……我来看房的。”黄莺的歌喉清脆羞怯，别有风味，又叫人心花怒放。
　　周幼薇一听，更来兴致，“你要买？”
　　她抿会唇，眼底生出些许不经意的悲伤，“我想先看看，合适的话，先租下来。”
　　周幼薇通晓察言观色，明白她肯定有些难言之隐，后悔自己方才的莽撞，“这样也好。要是你租了，有空来302找我玩吧！”
　　她善意地邀请着。
　　“谢谢你。”
　　简单数语，她眼神清亮，眉目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