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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鱼面 (一) ...

  •   夏蛙夜鸣,老猫念春,祟鼠逃串,月纱笼罩着祥和的小村庄,依山傍水的农家们早早酣睡入梦。
      上盘山曲折蜿蜒,人迹罕至,但水源甚好,因这瀑布飞流冲天,人们才慢慢发现了它的好处。
      时至静夜,瀑布不再像白日那样横飞冲天,倒像个听话的孩子般安分守己,静流而下。
      突然里面传出一阵巨大的声响,一个身形高壮的短发男子被推至瀑布下方,握成拳状的手像是拿着一个装有液体的玻璃瓶。紧接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颇有活力地追了来,气也不喘地恶狠狠道:“至修,我劝你识相些,快把手中MOULI的样本交出来。你不可能阻碍MOULI的成功上市,一小小研究人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别痴心妄想拯救世界。”
      唤作至修的男人在之前瀑布洞里的推搡中撞到了脊椎,疼痛万分,又在坠落瀑布的时候,脑子撞到了石块,如今后脑勺流着大量的血,神智逐渐出现模糊,怕是支撑不久。
      他气息甚微,双眼无力,瘫在石堆边,紧握着MOULI的试瓶不撒手。听到恩师语气不善的威胁,他不得不睁开沉重的眼皮,痛心地做出最后的劝告:“老师,我是人微言轻,但你不同,你是身负重大使命的老科学家,怎么能为金钱驱使做出危害人类的事。MOULI说得好听是无害杀虫剂,实际上混用了早已经被列为禁品的致癌物DDT,DDT通过食物链在有机体之间传递,连母体与胚胎的保护层壁垒都可轻松突破。你竟然还在后期实验中加大有机硫酸盐的分量!虽然我不知道MOULI主体到底是什么怪物,但凭它要吸收的这些毒物,就知道它必定会为祸人间!”
      闻言,老头轻哼一声,笑他不识好歹:“看在你和我共事多年的份上,我就告诉你MOULI的主体是什么,好让你死得瞑目。可惜啊可惜,我无儿无女,真将你视作接班人来培养的,如今只能怪你那盲目自大的正义感害死你吧!”
      然后老头屈尊委己地蹲下,讥笑地瞥着他垂死的模样,又道:“MOULI是项伟大的发现。它的主体是人类脑细胞移植到灵长类动物胚胎的混合体,一个可以听识人话,又能为我们所用的傀儡。至于无害杀虫剂,其实是个幌子,我们的目的是创造一个未来为我们所利用、可抗衡外星人的兵团。你手中这份从MOULI抽取出来的有毒血液,基于母体的监测变化记录,我们判断出它的感染力极强,可使遗传物质发生突变。”
      至修万万没想到学生时代敬重至今的老师竟然在背后变成这样的魔鬼,他哈哈一笑,视死如归的眼神盯着他,高扬手里的试瓶,“据我所知,你们目前仅有这一份血液样本不是吗?否则你为何还要对我紧追不舍呢?”
      是的,MOULI的主体因为不断被灌入毒性强烈的试剂,前前后后都没能坚持住抽取血液的那一刻,唯独这次使用DDT的搭配,幸存了一只下来。本来主体就是违背常理所制造出来的产物,当它的血液全部抽离,细胞再生功能又特别缓慢,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得等几个月。
      老头丝毫不念昔日得师生之情,送他一脚,恨不得一脚就送了他归西。
      “你没得选,你也无路可选。”
      话落,俯身双手使劲掐住他的脖子,苍发张扬,面筋粗现,眼中狂热,凌厉激进。
      至修一字未吐,嗫喏着嘴,白青着脸,双手试图掰开脖子的禁锢。不料,试瓶在他放手那瞬间跌落至凸出的尖锐石块,一下破碎,蓝色的液体滋滋作响,抓也抓不住地流入静蓝的江溪化为一体。
      老头听到试瓶破碎,更是怒火中烧,手上更是前所未有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僵持数秒过后,原先活蹦挣扎的□□躺着安静地发凉。
      他起身啐了一地晦气,踢了至修的尸体下水,想去洗手,又想到MOULI的毒性猛烈,转而趁夜色还黑快步离开。

      深夜,雨露疏落打响窗面,水顺势嘀哒哒流入床被,湿了洪叔半身。
      雨水的阴凉气渗透骨肉,年近花甲的洪叔身体略感不适,迷糊中伸手探探被褥所处,想要寻求些温暖驱逐寒气。不想,摸了一手冰凉的湿润。
      “哎。”他微微叹息。
      无奈之下,只好起身锁窗,换套新被褥。人上了一定年纪,惹不得寒湿入体,容易得风湿。就在他爬上椅子打开衣柜门时,楼上又在翻箱倒柜,动静一如既往的粗暴,咚咚地响。
      他孤家寡人,一人住惯,平日清闲无事,吵到他倒也无伤大雅。若有家眷,那是万万不行,必要上楼讨一番公道。
      光听声响,洪叔睡意渐退,神智清醒,便到厨房下了碗自制秘方做的鱼面。
      鲮鱼向来是老广美食中出镜率较高的食材,清甜鲜美,肉质嫩滑,偏偏骨刺众多,剁起来非常考究功夫。洪叔为保食材新鲜,将其剁碎以黑胡椒腌制,再混入浸有花椒油的面团之中,用透气的纱布和禾草覆盖瓦缸发酵。这样一来,鱼面不用受时间季气变化的限制,也不用再额外耗费心力再调配特制的酱味,只需清汤一浇,一碗香气腾腾的鱼面就能登场。
      可这回天色还早,他不用急着开店,又从橱柜掏出了冬花干细细研磨,斟上五味叉烧酱,拌上刚盛好的鱼面,翕动鼻翼,宛如冬季的冰雪打落在坚韧的娇花身上。亡妻玉梅生前最喜这股吃法的味道。

      晨间六点,翡翠台准时播报今日新闻,高清的液晶屏电视机装在店面墙角处,洪叔捞完面一转身就看到。
      来拿面的是一位穿着严实的古怪男人。他长衫长裤,仔细下瞧,还是长筒袜,头发凌乱稍长,日头不猛,却戴着个大墨镜和口罩,把自己包的密不透风。
      洪叔主动撩他两句:“靓仔,见你面生得很,刚搬来吗?”
      男人顿了顿,随后慢吞吞地点点头,当作回答了。
      洪叔觉得男人并不怎么想理会他,不好继续缠着人家,笑了笑,勺多些汤汁和菜到他碗里。
      男人大概是被他的暖心的小举动惊讶到了,开了口慢吞吞的:“谢谢。”
      洪叔嘴角挂着灿烂的笑容,“多来惠顾就行了。”
      男人捧着碗面到角落边,打开自己带来的保温盒,把面和汤汁一滴不漏的全倒进去。末了,规规矩矩放好碗入门口的回收桶再离开。

      回到家,男人已经热到不行,他放下保温盒,顾不上形象的褪去衣物扔地上,湿淋淋的右手臂鳞光闪闪的,一片状的小形鱼鳞依附着。他小心翼翼地轻敲房门,无人回应,他又敲,还是无声,这才敢扭动门把手。
      打开一望,四壁满目刮痕,双架床上空荡无存,只有衣柜的柜门不时抖动。男人知道,他耐不住天热对身体水分的消耗,又躲进竹制的衣柜里消凉避暑。
      他唇角麻麻地,越来越向前紧缩,张不开吐字,慢吞吞地喊了声:“天生。”
      衣柜轰动地乒乓响,像什么庞然大物在里面东倒西歪的。
      男人怕他弄伤自己,立马上前打开柜门。
      一个约莫五岁孩童身高的抬起了鱼鳞遍布的头,他的眼睛黑白分明,鱼眼的分泌物晶莹透亮,两个面颊随着呼吸翻起了鳃盖,脸侧呈流水线的鳞片紧密相连,干渴的鱼嘴绷成圆形,隐隐可见里边正在生长的锋利牙齿。四肢的皮肤还算光滑,鳞状的网纹在肌肤底子,摸不出异样,但是假以时日必会冒出来。小小的肚腩和胸腹之间有一对尖尖的鱼鳍,两腿直立,臀部后面尽是一把招摇的鱼尾。这就是男人的亲生儿子——曹天生。
      曹天生刚生下来那会,人模人样,正经八个的婴儿。初露端倪是在他八个月大的时候,贯来视作家中九代单传的香炉鼎,曹家上下无一不宠,连断奶一事都比旁人晚。那天,曹天生的母亲江小俞刚喂饱他,欲要帮他换屎片,谁知打开纸尿片一看,香炉鼎少了个标志物的鼎,反向凹进去。一时间江小俞急坏了,以为之前生的是女儿,自己脑海惦记带把的,而对现实孩子的性别浑然不知。
      她晚上将此事告诉了丈夫曹孟元,曹孟元差点吓得掉了下巴。明明他和父亲曹家大爷都看过儿子,十分确定是带把的,才高高兴兴在村里大摆筵席庆祝满月酒,怎么可能会出错?
      曹大娘心脏不好,曹孟元没敢直说,私下悄悄知会父亲到房中商量对策。
      曹大爷揉了揉眼,不死心地又翻开一次长孙的那里,然后神色怪异地指着那里说:“元子,你仔细瞧瞧,把儿处是不是有反光的在闪?”
      曹孟元凑上前,整张脸快要耷拉在上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又左右晃头晃脑看,终于发现不对劲之处。
      他哭丧着脸问曹大爷:“爸,照你看天生得的是什么怪病?”
      曹大爷用衣袖抹了一把辛酸泪,“听以前的老人说,家里出了肮脏事,就会生出孽种来。”
      曹孟元老实木讷,只懂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饶是怎么想,他还是想不通父亲说的肮脏事指的是什么。
      曹大爷气得铁掌一拍他的榆木脑袋,“蠢啊你,你妈和我年纪都大了,这肮脏事不是你干的,就是你那妖精媳妇在外勾汉子。”早在儿子还未与江小俞婚配前,他就听了两村人对这儿媳妇不少的风言风语,说她长得狐媚,会吊人胃口,引得多少狂蜂浪蝶。
      江小俞是邻村的村花,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河里,差点淹死的她幸好得曹孟元路过相助,于是为了报救命之恩,她便请求下嫁他为妻。
      曹孟元和江小俞恩爱,十分护妻,也不管对方是亲生老爹,照样反驳:“爸,夫妻本是一体,你这样侮辱小俞,和侮辱我有何区别!”
      曹大爷懒得和儿子计较,心里头默默策划着如何休掉儿媳妇,到时候再娶位本村踏实本分的,儿子有了新人自然就会忘了旧人。至于那襁褓中的长孙,是不是曹家的更无所谓了,都已经长成这样,养了也是丢脸。

      “爸爸买了早餐,是你最爱的汤面,出来试点吧?”曹孟元温和的抚摸着孩子的头顶,没有半分介意鱼鳞的刺手感。
      曹天生没有声带,不能讲人话,但不代表听不懂爸爸话里的深意,朝夕相处的感情和与生俱来的父子天性,使他们不用开口也懂得对方的心意。
      他拖着沉重的尾巴,脚步缓慢,走姿别扭,差点摔得个人仰马翻。
      曹孟元立刻冲上前扶他起来,单臂抱着他移步客厅的圆桌前。
      羸弱的小手微微颤颤向前伸出,并拢的五指已经退化成一团,张不开拿筷子。
      前天儿子的手指还能如常人一样夹菜吃饭,不过短短两天,他的突变又加快了进程。无论他这个父亲如何争分夺秒,都赶不上怪病带来的残酷伤痛。
      他装作擦汗似的,不经意擦掉眼角的泪,打开盒盖,夹起一条粗面,一手勺了口汤,送进儿子的嘴里。
      曹天生的牙齿比一般鱼类更要锐利,撕咬级别恐怕堪比鲨鱼。一条还不够塞牙缝的面不至于叫他动用嘴里的利器,他不耐烦地大开鱼口,双拳捧着盒,连盒带面一起丢入嘴里。一阵隆隆响的咀嚼声
      过后,他安然无恙地起身去了厕所,跳进一直放满水的浴缸里,像鱼一样动用身上所有的器官开始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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