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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朱砂痣 ...

  •   2.朱砂痣(萧崇尹 温姒)
      嘉盛年间的江南一带繁华无双,多产名门望族。
      其中最盛者非金陵温氏莫属。
      温家家主温修礼几年前丧了妻,续娶杜家女儿。
      温杜氏知书达理,才思敏捷,对先夫人留下的儿女视如己出,堪称贤妻良母。
      扬州萧氏排在江南六大世家的末位,萧家家主常年征战在外,将其独子萧崇尹寄于温家。
      这一年,萧崇尹十二岁,温家幼女温姒九岁。

      牡丹丛中一惊鸿,将以深情寄余生

      牡丹花开的季节,萧崇尹抵达金陵城。
      他从后门进入,穿过后花园,正遇上这个天仙一般的妹妹。
      温姒和姊妹们嬉闹着,一回头,正对上他的双眼。
      年纪较大的女郎都飞快地躲在一旁,只有温姒于万花丛中转身,笑意盈盈。她眉间朱砂痣像是鲜活了一般,让他着了迷,入了魔。
      小女郎凑上来,杏眼弯成一条缝:“你就是萧家哥哥吧?我是温家小五,以后便是一家人啦!”
      少年后退半步,拱下身子:“日后还劳烦小五妹妹多关照了。”

      玉立寒宵添冬衣,夙载琼英不相离

      萧崇尹后来鲜少见到温姒,大多时间都和温家大公子温景初待在金陵水师。
      他十五岁时和温景初在茶馆听到金陵王氏的公子王昭定嚼温家舌根,言其父欲借合作之机架空温家米粮生意,又贬低嫁在王氏的温家三女。
      温景初心中不平,与之争辩,谁料王昭定竟出手伤人,萧崇尹怒极,也掀桌子打成一团。
      结果是温景初与萧崇尹被带回府,在雪里罚跪。
      三更天,一个身影飘然而至。
      温姒手中提着食盒,将一件湖蓝大氅披在他的身上。
      十二岁的温姒依旧稚嫩,却是比三年前安静不少,俨然一个端庄的世家小女郎。
      少女眉间那一点朱红色让他瞬间耳清目明起来,就如同这天寒地冻之中一捧火种,裹住了他近乎失去知觉的心脏,熊熊燃烧。
      萧崇尹伸手去接食盒,却觉手指僵劲不能动,反而差点把饭菜弄洒。
      温小五叹了口气,蹲下来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她絮絮叨叨地说:“从前我只觉着王家的公子模样生的好,叫人忍不住喜欢,如今你和大哥哥却因他被罚,想他也变得面目可憎了。”
      萧崇尹失笑。
      茫茫细雪间,两道身影一跪一立,定格了时光。

      灯火明灭间,有人曾许三千念

      上元夜
      温姒已是豆蔻之年,开始避六亲了。
      如此锦瑟年华,却逢父亲新丧,连上元夜家中都分外冷清。
      她独自一人坐在庭院里,手边是一壶放凉了的远山黛。
      温姒折了枝梅,向府南望仙楼走去。
      萧崇尹静静地跟在后面。
      他想陪在她身边。
      可这毕竟不合规矩。小五将来...也是会嫁人的。
      温姒拥着暖炉,不知在写些什么。
      北风呼啸,卷着一张宣纸从萧崇尹面前掠过,被他伸手抓住。
      隽秀的小字映在眼前。

      几许红梅锁瑞雪,遥傍杯中月。
      独上高楼望长街,火树银花间,玉漏不知歇,又经年。
      姒。

      萧崇尹定定地看着“姒”中那一点。
      像极了她的朱砂痣。
      他快步走出府,连马都忘了骑。
      她也该有一盏属于她的灯火。
      “一盏牡丹花灯。”
      那盏花灯被他夹在门上。寒风吹过,灯芯一明一灭地跳动着。
      萧崇尹背影渐远,一只纤细素白的手从门里伸出来,取下了花灯。
      弱冠犹未及,七年终归凭栏意,黄粱美梦销天际
      金钗却远离,从此踽踽独行路,柔情绕指问谁付
      这年,温姒及笄。
      温修礼死后,金陵温氏逐渐衰败,远不比当年荣光。

      远看是金雕玉砌,众人艳羡好去处
      走近了瞧便是摧枯拉朽,破败楼台掩黄土

      如此关头,陈留郑氏向温姒提亲,温杜氏一口应下。
      酒楼里,萧崇尹一壶一壶灌下去,醉得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恍惚间他看到朱砂痣下一双眉眼含着笑,笑他无能,笑他疯癫。
      最后是温景初把人扛了回去。
      温景初没有捅破他的心思,只让他把温姒背上花轿。
      那日温家小五凤冠霞帔,萧崇尹却终究看不到红盖下的娇颜了。
      他背起温姒,朝大门走去。
      一步一步,都踏在他心上,踩实了,压空了,暖风灌入喉咙都化为利刃寒冰,痛得他喘不过气来。
      “小五。”他颤颤巍巍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再过三个月,我就要及冠了。”
      就...到了可以娶你的年纪了。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崇尹哥哥要回扬州了?小五一定送一份大礼。”
      门外传来吹拉弹唱的声音,喜庆得很。双锣“锵”地扣在一起。
      如今听来,倒像是什么东西骤然碎了。

      物是人已非,重逢却催断肠泪

      有了陈留郑氏的帮助,温家虽大不如从前,总归是堪堪吊住了江南六大世家的身份。
      又三年,江南六大世家宴请淮北四大世家,陈留郑氏亦在其列。
      席上都是年轻一辈,大都带了亲眷,而萧崇尹身侧却空空如也。
      郑书易与温姒一同坐着,倒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席间一人问道:“郑兄怎么还带香囊啊?”
      郑书易像是早已准备好了措辞,笑意盈盈地牵起温姒的手:“夫人一番好意,我自是不能辜负。”
      萧崇尹眸色渐深。
      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他。
      小五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是极好的,但偏偏女红不忍直视。

      此番郑家人多留了几日,好让温姒回家里看一看。
      萧崇尹找到她,直视着她的双眼:“我记得小五从前是不大会女红的。”
      温姒愣了愣,随即得体地笑道:“在陈留新学的,让崇尹哥哥见笑了。”
      萧崇尹定定地看着那枚小巧玲珑的朱砂痣,理智将被欲望燃尽。
      他动了动唇,几乎是微不可闻地唤道:“阿姒......”
      也不知温姒有没有听到,她只撂下一句“萧崇尹,你也该成家了。”便转身进了屋。
      萧崇尹仰起头,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一滴清泪从脸颊滑落。

      茕茕孑立浮萍身,绛河下,依稀又见梦里人

      嘉盛二十三年,阁臣郑遇乾私囤兵器,贪污受贿等数罪并罚,株连三族下狱。
      扬州水师少营萧崇尹快马加鞭上官道,赶往陈留。
      他到时已是深夜,乍暖还寒时候,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萧崇尹早将三族不三族的抛到脑后了,只想得到她的消息。
      他站在大门前,抬手欲叩,却见门突然开了。
      温姒。
      她未施粉黛,只着素布衣裳,身后跟着两位小侍。
      “小五...”
      “郑书易同我和离了,我趁夜离开。有什么事?”
      萧崇尹局促地垂着眸:“我...接你回家。”
      温姒淡淡地笑了一下:“回哪?金陵吗?”
      “自然是要回金陵的...”
      温姒:“杜敏清死了吗?”
      萧崇尹愣了一下,小五从前可不会说这样失礼的话。
      “...不曾,夫人健在。”
      她低低“哦”了一声:“那便不回了。”
      萧崇尹有些茫然,但眼下显然不适合询问缘由:“那...”
      温姒抬眸:“萧崇尹,你带我回扬州吧。”

      谢却求而不得苦,怎知失又复回终踟蹰

      萧崇尹带着他日思夜想的小娇娘回了扬州,谁都没有告知。
      那日他休沐,买了盏牡丹花灯回来,递给她。
      温姒却没有接。
      “萧崇尹,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萧崇尹半晌无言,而温姒却一直看着他,不曾移开目光。
      “我...”萧崇尹上前一步“小五,我心悦你。”
      温姒眼皮轻轻耷拉下来:“不合适吧。”
      萧崇尹只觉得当年勉强拼凑起来的心彻底碎成了渣,一阵风就能卷走。
      他搓了搓冰凉的指尖,刚想说什么,温姒却道:“说这种话还叫‘小五’,不合适吧?”
      萧崇尹猛地抬起头:“阿姒...”
      “萧崇尹,你娶我吗?”
      萧崇尹低头看着她:“你...愿意吗?”
      温姒轻轻抓住他那只提着花灯的手:“我只怕,你是一时冲动...”
      萧崇尹摇头:“不是的!我是担心会有人...议论你。”
      议论郑家刚刚倒台你便嫁给我。
      他又补充道:“你若是在意,我可以为你上一个新的户籍。”
      温姒一点点抽走他手中的牡丹花灯:“不必了。我的的确确是温家的女儿,温景初的妹妹,不是什么别的人。”
      她忽而反问道:“你在意吗?”
      萧崇尹忙说:“我自是不会在意的,但我......”
      但我还是不愿听到别人议论你,但我还是不忍让你因为我的私欲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温姒叹了口气,转过身:“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情之所钟再不负,洞房深处,往事缱绻诉

      半年后,温姒回到金陵温府。不出两月,便有人听闻温家上任主母杜氏被降为妾。
      夫死后被族人降妾,当真是落人笑柄。
      不久,扬州萧氏家主肖绥谦从芗城回来了,携其子向温家五小姐提亲。
      金陵温氏家主温景初做主为二人定下婚约,将于次年完婚。
      很快就有声音传出说温家女郎是被休弃的,定然是不守妇道。但随即便有陈留的旧人澄清,说郑,温二人是长辈定下的婚事,实在是无法对对方心生爱慕,郑家的公子认为“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夫妻二人便和离了。温家女郎在郑府从始至终循规蹈矩,不曾出过什么差错。
      前有郑家人澄清,后有两家威压,这浪潮很快便平息了。
      次年,温姒一百零八抬嫁妆嫁入扬州萧氏,时年二十二岁。
      与别家不同的是,二人成亲时房门口挂了两盏牡丹花灯。
      一盏是旧的,另一盏也是旧的。
      洞房里,萧崇尹低下头,吻住温姒的唇。
      两吐呼吸暧昧难分地缠绕着,缱绻着,萧崇尹伸手抚上那枚朱砂痣。
      温姒失笑:“你怎么这么喜欢朱砂痣?下辈子让你也长一个。”
      萧崇尹摘掉她头上的凤冠,缓缓推倒她。
      “好。”
      十三年了,我没有一天不心悦你。
      你才是我的朱砂痣,在额上,在心尖。
      下辈子,我也长一枚吧。

      番外:温姒的两三事
      温姒在六岁时就见过萧崇尹。
      在温杜二人的婚宴上。
      少年身量挺拔,眼角上扬,像是肆意张扬得什么都压不下去,却是谦逊有礼,待人温和。
      我记住你了。
      当萧崇尹进温府时,温姒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想让你也记住我。
      萧崇尹没去金陵水师之前,两人隔几天就会见一次面。不见面的日子里,温姒就在房中练琴,练画,每天的盼头就是等萧崇尹和她见面。
      温修礼见这对小儿女如此和鸣,也生了撮合之意。
      但他死了。
      温姒头一回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了。
      亲爹亲娘都死了,哥哥们各奔东西,阿姊也都嫁人了,谁又会注意到她呢?
      上元夜,她泡了一壶母亲留下的远山黛,放凉了也没舍得喝。
      想必外面的人脸上都挂着笑吧?为什么偏生没人对着我笑?
      她也想看看上元夜的金陵城。
      望仙楼上温姒泼墨落笔,写尽愁思。
      那宣纸却被风卷走了。
      大约这番愁绪也将被风吹散吧。
      温姒向下看了一眼。
      你还在我身后,真好。
      那夜的牡丹花灯温姒一直留着,从未丢弃。
      她出嫁那天,萧崇尹对她说他要及冠了。
      崇尹哥哥束上玉冠的样子定是举世无双的吧?
      可惜了。
      郑家的公子郑书易有断袖之癖,为了掩人耳目,郑家便向温姒提亲。
      是杜敏清。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她不恨郑书易,这种事,连郑书易也做不了主。
      郑遇乾徇私枉法,总有一日会连累全家人。
      郑书易早早同她签好和离书,让她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顺地离开郑家。
      果然没几年陈留郑氏倒台,三族下狱,温姒逃过一劫。她本想去扬州三哥家待一阵子,谁料萧崇尹先来了。
      那不如,你带我回扬州吧。
      萧崇尹的心思她并非不知,可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家里的总比不上外面的。她已是孤身,怎敢孤注一掷?
      她只怕,是空欢喜,是一枕槐安啊。
      但萧崇尹,永远不会让她失望。
      他打点好了所有事情,只待把她迎娶进门。
      你好像,比我想象中更爱我。

      杜敏清背地里曾和金陵王氏联手,以温氏之财丰杜氏之本,本应遣返回杜家,但温景初念及旧情,留她一丝颜面,只降为妾室。

      当年的温小五最终嫁给了她的萧崇尹。
      我爱你,一如当年。
      每年上元,萧崇尹还是会给她买一盏牡丹花灯。
      扬州水师少营变成了少督,他大约是没时间纳妾了。
      嘉盛二十五年,扬州萧氏的少夫人产下一子。
      那一晚,千盏牡丹花灯悬在扬州水师的巨轮上,照彻暗夜。

      一愿牡丹常盛,二愿良辰有美景,三愿处处伴卿影,来世姻缘今生定。

      “我的愿望又实现了一个,你就没什么愿望吗?”温姒捏了捏他的手心。
      萧崇尹用左手点了点她额间朱砂痣。
      “我想你,锁住我。”
      锁住他。
      这辈子,下辈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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